“熊叔,你知道为啥这点小玩意儿得花上晶石才弄得到吗?”薛少杰自己不会喝茶,但对各种奢侈品的由来北境捻熟于心,抓起一片茶叶笑问道。
“我哪知道呀......老板您有钱呗。”熊胖子声音低了许多,完全没有了先前撒野的心思。他性子冲动,可脑袋却不傻,薛少杰先前说得很对,生意黄了最终吃亏的是跟着他的兄弟,眼看快过年了,他不想让大家失望。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出的价。”薛少杰笑道,看了眼一旁老神在在喝着茶的张经理,张经理似乎并没在意自己要说什么。“熊叔您知道这么一小片叶子是怎么来得吗?”
“茶树上摘的嘛。”熊胖子随口就答了上来,他又不是没见过茶叶,这怎么可能不知道。
“对,从茶树上摘的。准确来说,应该是在清明那几天,采摘自武夷山一千五百米的自然林区。高山上的条件我们不清楚,不过一个熟练女工一天也就能采摘千来颗嫩芽,日子还没几天,一旦到了谷雨就差了个档次。等一年也就这么十来天的功夫。”薛少杰肚子里的货不少,为了不时之需他没少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甚至有些见闻都被他哪里用上了。
“这么少啊,难怪卖的贵。”熊胖子没想到这茶叶如此讲究,这么几天才能摘多少,喝的人多了自然就贵了。
“哪有这么简单。”张经理实在有些忍不了熊胖子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极品茶的珍贵之处何止如此。
“是啊熊叔,还不止呢。”薛少杰没给两人再起争执的机会,笑着接过了话头来。薛少杰有些高兴,张经理此刻接话至少说明他在意自己讲的话,大面此刻已经知道自己后面的话了。
“采摘的要求严格就不说了。后面还要用自然光晒干,去除嫩芽的水分,晒久了黄了老了,晒不足脆了折了,清明前后的天是老天给的,一年能出多少好茶全在老天。光晒完还不行,晚上还得在棚子里自然萎凋,这就是行家嘴里的一晒一凉,遇上不好的天还得二晒二凉来补救。”熊胖子听得有些发愣,在他印象中茶叶不是采下来一炒就完事儿的吗,原来还得这么麻烦。
“晒干凉完之后还不算完,又是得有经验的师傅费心费力反复揉捻加工,这里头又要损耗掉不少。”
“再接下去就是发酵了,茶叶厂有自己的摇青发酵机,可也不是光倒进去就完事的。对不不同情况的茶叶,摇动几下,停止多久,持续多久全是讲究。尤其是最极品的金骏眉,不经过师傅自己动手绝对做不出来,十几个小时可都离不开人。”
“这连续几十个小时下来还依旧不能休息,一发酵完就得立刻用炭火烘干,哪怕晚一点都达不到风味的品质要求。炭火得是松柴木,一定得是余烟烘焙,经过这么一整套下来才有咱手里的小叶片子。”说着薛少杰嗅了嗅手中的茶叶,确实芬芳无比。
“本来就少,还这么严格麻烦,难怪能卖出天价来了。”熊胖子不住咋舌,他只是个卖力气的普通工人,装装管道、修修器械还算在行,可毕竟没有手艺人的匠心。这一遍听下来也有些佩服起制作出好茶的人来。
他不懂茶却知道些酒,那些老窖、佳酿何尝不是如此,大家都看见茅台的高昂价格和酣纯风味,但背后酿造工艺的复杂精湛何尝不是如此。最好的东西从来都是一点点用心做出来的,这道理熊胖子明白。
“是啊熊叔。茶是这样,人也是这样,咱们的小小公司何尝不是呢。”薛少杰放下手里的茶叶笑着看着熊胖子,最后还是拉回到了先前的事儿上头。
“老板,我们......”熊胖子不是不讲理的人,就算薛少杰一早就逼着他道歉,当张经理的面把他臭骂一通,年过五十的中年人还是会忍着受着,原因就是外边的那帮兄弟。他可以为了兄弟和张经理吵架,也可以为了兄弟被张经理奚落。还是那句话,他莽撞,却意气。
薛少杰没有给熊胖子难堪反而让中年人有些不好受。他宁可自己挨顿骂扣钱甚至辞退,也不愿意像现在这般自责,至少那样他可以觉得自己谁都不欠,可现在却隐隐欠了小老板些东西。
“熊叔你听我说。我们的公司现在还小,甚至连名字都还没有,可目标还是要定大一些的。金骏眉是红茶中的王者,我也希望我们的公司有一天能像这一小包茶叶一样,用不起眼的东西创造出无限的价值来。您是现在最能帮我的公司老人,您说咱们能做到吗?”小眼镜的话很隐晦,若有似无点到让熊胖子道歉,可细细听来好像又完全没那意思,或许只有落在张经理这样精明的人耳中才有些味道。
“能......”熊胖子没想着小老板说得雄心壮志,他的能是说自己。本就做好忍辱负重的打算,现在出来道歉承担责任也没什么好说的。
“有你和那些兄弟们的支持当然能!不过您也知道,光有目标不行,这金骏眉可不是想精品想出来的,是无数道工序和无数人严谨认真的成果。先前是我懈怠了,觉得公司还小没太在意,没有定下明确的规章要求才让手下兄弟不知所措,今天发生的状况错在我,还得多谢熊叔您刚说的要求严格点醒了我,用两箱东西换来如此深远的反思是值得的。”薛少杰没有让熊胖子说下去,反而自己起身面向张经理,郑重其事起来。
“张经理,此次的损失是本人松懈造成的后果,一切损失由我公司自行承担,给你带来的不便之处还请谅解。至于刚刚您和我公司员工发生的争执......”薛少杰一字一句说得很正式,看眼就要给张经理鞠躬赔礼,一旁的熊胖子终于坐不住了。
熊胖子有些脸红。自己的臭脾气自己清楚,不知道因为这惹了多少麻烦。其实冷静下来想想,不管货物是在哪里出的问题,自己这么做终究不对,或许就是自己的偏袒和纵容才导致了手下弟兄的懈怠,连验都没验清楚就敢往车上搬。
后面的动手打人和无理取闹现在想来更是羞愧不已,尤其是小老板到现在一句指责都没有,连最起码的道歉都没逼迫自己。熊胖子这五十多年以为自己活明白了,看清楚了有钱人的嘴脸,没想到白头发都快出来的年纪却被二十出头的小老板好好上了一课。
熊胖子抢先站起来连连鞠躬好几次。这一回道歉,他熊胖子心悦诚服。
“张经理对不起,我是个大老粗没啥文化教养,生气起来就胡说八道。之前要打你是我不对,我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要不你揍我几下出出气!这事儿不怪小老板,我给你磕一个!”熊胖子越说越激动,讲到最后差点要跪下去。
丢人,实在是太丢人,这么大人了出了事不想着解决还就会发脾气,还要人小老板来擦屁股。小老板这么看得起自己,可越是看得起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这种辜负信任的感觉太难受了。
张经理这下可坐不住了,连忙站起身来一并拉住眼前的黑胖子。他也是堂堂正正的男人,吵个架甚至打两下都不是啥大事,可下跪磕头就不是该让人做的事了。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要面子,只是这句话并没有完,后面还有半句藏着:越是要面子的人越得有气量。
张经理生气时可以拂袖而走,气消了更不会斤斤计较。连忙拉住比自己稍大的黝黑汉子,嘴上连连说着不要紧,生怕他真的就这么跪下去。张经理受不起啊。
张经理既然开口表明了立场,至少生意算是没黄。熊胖子心里五味杂陈却说不上来,一听见货物照旧送去便高兴不已,小老板的生意保住了,兄弟们的工钱也算是有了着落。心里边感激,对着两人胡乱谢了好几句,兴冲冲跑出去指挥装货。
“以力服人,面服心不服;以理服人,心服口不服。唯有以德服人,才能真的叫人心悦诚服。薛老板了不得啊,后生可畏。”张经理喝完了杯中的茶水,壶里的沸水已经不到一半了,绝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
“张经理过奖了,既然咱们的货物齐全,我这就给您取尾款来。”薛少杰笑得有些腼腆,这还是他第一回处理这样的纠纷,一定下来脸上难免生出些波澜。小眼镜至少看人很准,熊胖子讲义气、有道义,是能讲理的人,换个无赖痞子试试,说破了天也没用。
“不必了。是时候了,您要是得了空闲就来孙府一趟,大小姐很期待与您的合作。”张经理站起身来笑道,顺手把没泡完的金骏眉抱起来藏进衣兜里,脸上却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当着薛少杰的面明抢。
“你!你是......”小眼镜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苦苦寻找的合作机会原来一早就在眼前,这位张经理背后的势力竟然就是孙家。
“哈哈,东家的实力远不止看得见的那些。这个机会是您应得的。”张经理爽朗大笑,说完头也不回离开了库房办公室。几车的货物分文不取,却独独贪图走了剩下的那点儿金骏眉,也是个风雅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