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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历史军事 > 大周王侯 > 第六六五章 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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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衙门旧址现如今已经是残垣断壁。唯一可以辨识的便是路旁尚存的一道不长的围墙。有百姓依着围墙的一面搭建了茅舍栖身,从围墙缺口看进去,院子里杂草丛生。原来的衙门大堂也歪斜破烂,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破败的衙门对面,原礼部侍郎陆非明的府邸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窝矮小的土房窝棚,杂『乱』无章的分布着。正如马斌所言,陆侍郎府邸遭遇焚毁之后倒塌,多年过去,这片地方已经被周围的百姓所占据,搭建了房舍居住。只有房舍之间的一些散『乱』的高大的花树依旧矗立,像是表明这里曾经是一处豪华的宅院居所。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里曾经是陆侍郎的宅子了。

绿舞下了马,缓步走到礼部衙门和陆家宅院中间的街道上,慢慢的转着身子朝四周观察。她的眉头紧锁着,眼神中一片困『惑』和『迷』蒙,脑子里拼命搜索着儿时残存的记忆,拼命想和眼前的景物对照起来。然而,记忆中可怜的片段跟眼前的景物已经完全对不上号了,从各个方向各个角度来观察,都没能让她回忆起哪怕丝毫相似的地方。

林觉和马斌沈昙将马拴在路旁树上,一起缓缓走到绿舞身旁,林觉柔声问道“绿舞,想起什么了?”

绿舞双手捧头,摇头叫道“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熟悉的感觉。这里……这里很陌生。我记得,我家门前有一个大牌楼,还有石狮子石马什么的。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林觉轻抚她的肩背,柔声安慰道“不要着急,再走走瞧瞧,我说了,只是来瞧瞧,未必你便是出生于此。这里不是,我们再找便是。慢慢的找,便是大海捞针,我也帮你找到家人和出处,不让你做无根之萍。”

绿舞轻轻点头,不死心的在周围快步的走动,不停的朝四周张望。是不是的皱眉停下来思索一番。折腾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失望的走过来,对林觉等人叹息道“我们走吧,我一点也没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这里完全陌生。恐怕……不是这里了。”

林觉吁了口气,心想绿舞并非出生于此,这倒也省心了。倘若她当真是陆侍郎之女,那么后面的那些惊世骇俗的揣摩也就都不成立了。否则,事情倒是有些复杂。果然世上的事情没有那么凑巧,也没有那么多离奇的可能。

“既如此,我们走吧。弟妹,不要伤心,我们会帮你继续找的。”马斌沉声道。

绿舞点头道“多谢马大哥,沈大哥费心。公子,我们走吧。”

林觉叹了口气,点点头。转身朝马匹走去,绿舞在后面一步一回头兀自张望,对今日之行既深深的遗憾,又似有不甘。

几人解开马缰,正欲翻身上马之时。忽然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悠扬浑厚的钟罄之声。

“咣!咣!咣!”那钟声舒缓悠扬,缓缓的飘『荡』在空气之中,一直在脑中回『荡』着,绵延不绝。

绿舞正踩着马镫要上马,听到这钟声响起,整个人忽然凝固在原地,双目发出光芒来。

“公子!”绿舞轻呼道。

林觉转头看她,忽然他看到绿舞眼中已经泪光闪烁。

“绿舞,你怎么了?”林觉连忙问道。

“公子……这钟声……好熟悉……这正是我小时候常听到的钟声。我跟你说过了的,我小时候在家里,在后园里也经常能听到钟声。就是这个钟声,再熟悉不过了。”绿舞一边流泪一边茫然的朝着钟声响起之处看去。周围是一片破败的房舍和民居层层叠叠,光秃秃的树枝之外,根本看不到任何钟声来处的地方。

“当真么?绿舞,你当真记得这钟声?跟你小时候听到的一样?”林觉兴奋起来,高身问道。

绿舞泪眼朦胧的道“我记得,真的记得。不会错。听,这钟声里还有一丝刺耳的声音。我记得我娘说,这是钟有了裂纹,所以在有这刺耳的声音。真的,你们听。”

“咣,咣,咣。”钟声依旧缓缓的想着,林觉和马斌沈昙一起屏息静听,果然,那钟声中似有刺音,不仔细听还真的听不出来。

“也就是说……咱们找对地方了?”沈昙惊喜道。

林觉大声道“肯定是对了,绿舞记得这钟声,那还能有错?这应该是不远处寺庙里午课的钟声吧。这附近有什么庙宇?”

马斌沉声道“西南边有个禅光寺,必是那座寺庙的钟声。”

林觉道“那寺庙建了可有十几年的时间了?”

马斌道“何止十几年,禅光寺是百年古刹,在京城虽不如兴国寺大相国寺有名气,也是宝刹圣地。”

林觉点头道“那就是了,十几年前绿舞听到的钟声没变,那便对上了。”

绿舞心跳如鼓,哑声道“可是这里的景物怎地我都不记得了?石狮子石马,牌楼什么的呢?”

林觉沉『吟』道“十年过去了,礼部衙门旧址,陆侍郎的府邸都成了这副模样。这条街都成了这般颓败模样,很多东西怕都是已经不见了。如何还能辨识?适才我也是愚钝的很,此刻才想起来这一点。这些东西或许已经没有了,但记忆尚在,我们何不找人询问。十年时间并不太久,一问便知。”

“哎呀,是啊,瞧我们蠢的,怎么不知道去找人问一问。”马斌拍着额头道。

当下众人重新回到陆侍郎府邸旧址所在之处,在一处向阳的小院子里,看到了四五名百姓正窝在墙根下晒太阳。四人快步走入院子里,那几名百姓见到马斌穿着盔甲挎着腰刀,吓得慌忙起身来,向受惊的兔子一般惶然看着几人。

“诸位乡亲不要惊慌,我们是来请教几件事情的。”林觉拱手叫道。

几名百姓笼着袖子期期艾艾的纷纷道“军……军爷,要问什么?南街王二被杀的事情我们可不知道谁干的,知道了早报官了。”

林觉愣了愣,没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片刻才明白过来,应该是左近出了一桩命案,他们以为自己这些人是查案子的。

“跟王二的事情无关,我想问问,几位都是这里的老住户么?住在这里多少年了?”林觉问道。

“我们?谁记得?最少有五年了吧。”一名百姓忙道。

林觉失望的道“才五年么?那你们看来是不知道我要问的事情了,我要问的是十年前这里发生的事情。”

“十年前?那你们要问二叔公了,他住在这里三十年了。”一名年轻的汉子叫道。

“哦?你家二叔公在何处?”林觉喜道。

“在屋子里床上躺着呢,双腿瘫痪三年了,没下过床。”那年轻汉子挖着鼻孔道。

林觉翻了翻白眼道“请你引见,我问他事情。”

那年轻汉子道“好吧,不过跟他说话怕是费劲,军爷们可不要着急上火,慢慢的说。”

林觉笑道“你放心,我们是请教他事情,怎会着急?”

年轻汉子点头,挪动步子来到旁边的房舍,推开歪斜的屋门进去,高声叫道“二叔公,二叔公,有人找你。”

林觉跟着进了屋子,屋子昏暗阴冷,弥漫着一股屎『尿』的刺鼻气味。眼睛适应昏暗之后,看到那年轻汉子正在破烂的被褥中扶着头发『乱』糟糟的一名老者坐起身来。

“老丈,你好。”林觉上前行礼。

那老者眨巴着混沌的眼睛,颤巍巍叫道“什么?吃枣?老汉我牙齿都掉光了,不能吃枣了。囫囵吞下去也不成,拉不出来屎,得用手抠……”

林觉差点吐出来。年轻汉子凑在老汉耳边大声叫道“二叔公,你说的什么啊。人家是问你好呢。”

“哦哦,好什么啊好,早些死了才好。死不死活不活的,受罪的很。”老汉终于听清了。

林觉凑近前去,大声问道“敢问老丈,住在这里已经四十年?”

“钱?没钱,一文钱也没有。有钱就好了,有钱的话,这些子侄也不会把我丢在这里不管了。钱没了,便没人搭理了。”老丈摆手道。

旁边的年轻人不干了,皱眉叫道“二叔公,你平日唠叨也就罢了,当着外人也这么说?你老都瘫痪三年了,我们晚辈哪里对不住你了?我每日去码头搬货,赚的银子买吃的,少了你一口?你偏偏要吃鸡鸭鱼肉,哪来的钱?净说这些让人生气的话。”

林觉苦笑无语,对年轻人道“兄弟,跟老人计较什么?你替我传话便是,回头我给你银子当报酬,我说的话他听不清楚。”

一听说有报酬,年轻汉子顿时眼睛放光,连连点头。林觉也不大声嘶吼了,只通过年轻汉子当翻译,沟通起来顺畅的多了。

“老丈,您住在这里四十年,可知道十年前这里有个陆侍郎府么?”林觉问。

“那怎么不知道?陆侍郎好人呢,我给他府里喂了八年的马。陆侍郎可大方的紧,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哎!可惜,好人不长命,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惨的很,惨得很。”那二叔公的脑子倒也并不『迷』糊,说起话来倒也颇有条理。

林觉想多问几句关于陆侍郎的死因,但问了几句,发现这老者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是宅子失火,陆侍郎烧死了,家人也死了。并不知道太多。林觉也明白,这二叔公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喂马的仆役,自然不会知道更多的内情。

“老丈,我问一问。听说前面街市上之前有个大木牌楼,怎地现在没有了?”

“牌楼?早倒了。大火烧焦了牌楼,后来倒下来了,差点砸到人。横在路上也碍事,大伙儿便用斧子劈了当柴烧了。”二叔公道。

林觉恍然,看来这里果真是有个牌楼,也就是说绿舞的记忆没错,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再敢问老丈,街前原来有没有石狮子石马这些东西呢?”

“石狮子石马?哪里有这些东西?”二叔公道。

林觉大感失望,绿舞的记忆出了偏差?倘若这些都记错了,那这牌楼怕也是记错了。牌楼这东西到处都有,就算这里有也不稀奇。整体的记忆的偏差则说明绿舞其实是记忆混『乱』了,那便不能确定绿舞是出生在这里的。

“等等,石狮子石马好像有,不过不在街上啊,原来礼部大门口倒是有两个石狮子。也有个像马一样的下马石。你说的是不是那个?”二叔公翻着眼睛回忆着。

林觉大喜过望,连声道“当真有么?那现在怎么不见了?”

话一出口,林觉便骂自己蠢。礼部衙门都搬走了,这些东西还怎么可能保留,搞不好被老百姓们搬回家了也未可知。

“在啊,在礼部大院子里呢。前几年有拉车的撞到了石头上,摔得头破血流。后来大伙儿觉得这些东西在路边太碍事,便合力将它们移到院墙里边去了。现在也不知道在不在。”老丈道。

林觉心中激动不已,回过头去,看见站在门口的绿舞也激动的看着自己。林觉转头继续道“烦请老丈带我们去瞧瞧。”

林觉掏了银子,几名百姓立刻干劲十足,连人带床将人二叔公抬出屋子。二叔公几年没见阳光,乍一到外边开心的哈哈大笑。在一片嘻嘻哈哈之中,几名百姓抬着二叔公来到街上。在二叔公的指引下,众人在礼部大院一角看到了歪斜在地的两个石狮子。还有一块形如马身的大青石。

绿舞急切上前,扒开枯草,在那头石马的头目仔细看了几眼,顿时伏在青石上放声痛哭起来。

“这姑娘怎么了?”二叔公关心的道。

林觉掏出十两银子递给那年轻汉子道“将你二叔公抬回家吧,这银子你给他买些棉衣裤,新被褥,再买些好吃的。好生的照应他。他是你长辈,你要好好待他,未必有几年活头了。你孝敬他,你儿女将来也会孝敬你。谁都有老的时候,明白么?”

年轻汉子没想到得了这么一大笔银子的赏钱,欢喜的合不拢嘴。千恩万谢,和几名百姓一起抬着嘀嘀咕咕兀自说话的二叔公离开。

林觉转回头,见绿舞兀自抱着那青石马哀哀哭泣,于是缓步上前,轻抚绿舞的肩头道“绿舞,你认出来了么?”

绿舞抬起头来,满脸泪痕。指着青石马一侧哭道“是,正是这个石马。我记得这右边的眼睛,我小时候和玩伴淘气,用石头砸崩了一块。看上去像是马儿瞎了。我很害怕,回家跟娘说,娘还责怪了我。说虽是石马,也是很疼的,要我以后要爱惜它们。你瞧这里,正是我小时候砸的。”

林觉定睛看去,果然,那石马一侧的眼睛凹陷下去,像是崩塌了一块。正和绿舞所说的符合。绿舞影响深刻的也正是小时候发生在石马上的这件事,所以可以断定无疑。其实这石马不过是个形状似马的青石,摆在衙门口当下马石用的。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雕刻的石马,只是有工匠按照形状雕刻了几下马头马目马嘴。但这匹石马一定给绿舞的童年带来过很多的快乐,林觉甚至能想象绿舞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在石马上爬上爬下玩耍的样子。

到此时,绿舞的身份已经基本可以断定。根据今日实地的探访,绿舞是陆侍郎的女儿的身份几可坐实。林觉既为绿舞感到高兴,又有一些隐隐的担心。知道绿舞的身世自然是件好事,然而这件事似乎牵连着更大的秘密,更不可思议的推测,林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倘若继续查下去,也许会牵扯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倘若不查,绿舞的爹爹陆侍郎和陆家全家到底遭遇何种横祸,便不得而知。也就没法报仇昭雪了。

“绿舞,恭喜你,终于找到自己的来处了。你应该是陆大人的女儿无疑。马大哥查出来陆大人的长女姓陆名青萍,那看来便是你的真名了。你信陆,你是陆家长女,你爹爹陆非明,曾经是礼部侍郎。这便是真相。”林觉轻声道。

绿舞扑入林觉怀中放声痛哭,林觉无言拍着她的脊背,柔声的安慰。远处禅光寺的钟声又响,那是午课结束的时间。悠扬的钟声在空中回『荡』,惊起寒鸦飞过天空。四周树木萧索,屋舍破败。此时此刻,给人以命运无常,物是人非之叹。

绿舞哭了很久才停止了哭泣,从林觉怀中抬起头来,抽噎道“多谢公子让绿舞知道自己的来处,让绿舞知道自己不是无根之人。绿舞也放下了心思。绿舞还是绿舞,不是什么陆青萍。还是公子身边的小丫鬟。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林觉皱眉道“你不想问问你爹爹的死因么?不想让我帮你查查你陆家到底因何罹遭祸端么?”

绿舞愣了愣,缓缓摇头道“不是不想知道,知道了又有何用?徒增伤悲。就算有仇家,我也没法报仇。我也不能给公子添麻烦,公子的麻烦够多了,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不想再深究下去了。”

林觉皱眉道“你也不想让我替你查查?甚至查一查你娘和弟妹的下落?”

绿舞摇头道“不查了,我娘和弟妹她们……失散这么多年了,也不知死活。也许都不在了吧。即便活着,茫茫人海,又何处去寻?本以为我娘他们会住在这一带的,现在看来一定不在这里了,这里都已经没了。再说也是伤心之地,怎么会再住在这里?倘若她们活着,有缘自会团聚。公子不用费心去找了。”

林觉想了想道“绿舞,你先静一静,回头想想此事再做决定。我查此事也是理所应当,你的父母也是我的岳父母,你的弟妹也是我的弟妹,我岂能坐视。有些事,其实是不能故作无事的。你只要首肯,我便继续查下去。”

绿舞眼睛红肿看着林觉,轻声道“那……你让我想一想,回头再做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