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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一鑫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一切皆有可能。海汉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就要看满清和大明各自能够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了。

这样的状况着实是让岳永寿感到很为难,作为大明特使,他当然要尽职尽责地守护本国的利益,但他的权限无非是与海汉官方保持日常沟通,顺便收集金州的军政情报,至于涉及到陈一鑫所说的条件,那他可没权限随随便便向海汉作出承诺。

从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来看,岳永寿可以判断贿赂陈一鑫这招基本上是行不通的。满清使者想用这个法子来换取陈一鑫对停战议和一事的认同,但很显然这并不是陈一鑫感兴趣的条件,否则他很可能已经收下对方给出的好处,答应与满清议和了。

那么陈一鑫个人,或者是他所代表的海汉官方,想得到的好处究竟是什么呢?以岳永寿的眼光见识,他在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物资、粮草和军费。

海汉在金州常年驻扎作战部队的确会产生不小的开销,岳永寿来金州的时间已经不短,对此也有比较明确的认识。海汉军的吃穿用度和武器装备水平都大大超过明军,可想而知军费开支必然十分庞大。

而陈一鑫还特别提到了海汉军协助朝鲜抗清,便是因为朝鲜国开出了合理的条件。以朝鲜的国力,想必为此是连国库都掏空了。

但朝鲜那时候已经是有亡国之危,如果不请强援出兵救助,很可能就没办法继续生存了。而眼下的大明却还不至于面临那样的绝境——至少在包括岳永寿在内的绝大部分明人眼中,这个王朝还远远没到快要倾覆的危险程度。

既然没有那么迫切,那么大明能给予海汉的条件,自然也不太可能像朝鲜那样予取予求,但考虑到满清也可能会在后续给出新的议和条件,这个尺度就需要好好权衡了。不能给得太多滋长了海汉人的野心,今后不好掌控局面,也不能给得太少,让满清抓到机会趁虚而入,破坏了大明与海汉之间的军事同盟。

这种极为考究之事,岳永寿没有权力独自作出决定,他也只能尽快写奏折上报朝廷,说明其中关键,把难题交给朝堂上的大人物们去头疼。

岳永寿道:“此事事关重大,在下必须上奏朝廷,不知陈将军是否还有什么要求,不妨一并提出,在下也好在奏折中写明原由。”

陈一鑫应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金州停不停战,在于我们所看到的诚意,谁开出的条件更有诚意,我们就倾向于那一方的意见。当然了,基于我们两国的盟友关系,我国肯定会更倾向于帮助大明。如果在条件相当的情况下,我们肯定还是会更照顾大明的意愿。”

陈一鑫的话粗听似乎是要帮大明讲话,但细细品味一下,却不能发现他其实是在藉此告诫大明,开出来的条件至少不能低于满清,否则海汉的态度很可能就不会再倾向于大明一方了。

可是满清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岳永寿当下也完全无从推测,这就像是在猜测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谜底一样困难。

岳永寿突然想到一件事,陈一鑫会不会也对满清使用类似的说辞,比如说要求对方给出的条件必须要胜过大明,才会考虑其提出的停战和谈请求。对立的两国都不知道对方会给海汉开出什么样的条件,自然也就只能主动抬高标准,而海汉则不需与两国慢慢讨价还价,就能享受到最为优惠的条件。如果陈一鑫心黑一些,甚至还可以反复来上几轮让双方轮流抬价。

如果硬气一点,当然可以对海汉说不,但随之将会造成的后果,却可能是大明和满清都不愿意承受的状况——像海汉这样一个公认的军事强国,如果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那将会造成非常大的麻烦。

大明有可能要面对来自满清和海汉的南北夹攻,数千里的海岸线处处都能成为海汉军的登陆场,对此却几乎不存在行之有效的防御手段,随之而来的战乱肯定不是现阶段的大明所能应付了。

而满清虽然近几年一直在与海汉交手,但海汉军的攻势实在说不上猛烈,在辽东和朝鲜战场都是以守势为主。如果大明拿出了足够大的好处,说服海汉向辽东战场投入更多的兵力主动发起进攻,那满清应该也会感到十分头疼。

岳永寿在进驻金州以来一直还抱有一点坐山观虎斗的心态,站在他的立场上,自然是巴不得海汉跟满清打得越激烈越好,但现在海汉的态度转变,今后还想看武戏就得交钱买票了。

岳永寿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本以为陈一鑫是要向自己分享之前冬季攻势的战果,却没有料到竟然是挖了一个大坑等自己往里跳。

来了金州这么久,岳永寿一直觉得陈一鑫只是一名带兵打仗的将领,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如此有心机,安排了这样一个局面让大明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上顶。

这个上报朝廷的奏折要如何措辞,才能在说明情况的同时还不会为此承担责任,的确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岳永寿一路苦思,到家的时候却仍然没有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心道自己在金州的安逸生活恐怕就要到此结束了。

而与满脑子焦虑的岳永寿不同,陈一鑫此时却是心情大好。他平时与岳永寿打交道的时候其实不多,对于这位特使大人的脾性也说不上特别了解,今天的这番操作基本上就是一边试探一边布局,但效果显然还不错,甚至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刚才跟岳永寿的谈话,你觉得怎么样?”陈一鑫对自己的秘书问道。

先前与岳永寿的会面过程,曾晓文全程作陪,基本上一句都没漏下,只是他身份所限,并没有开口参与讨论而已。但作为陈一鑫最信任的幕僚之一,事后自然是要跟上司一起复盘刚才的这番操作。

曾晓文道:“那位岳大人显然还没有真正意识到金州这边停战之后会对大明造成什么样的不利影响。满清都主动来找我们求和了,就说明他们打算要将金州方向的武装力量都投入到其他战场上,到时候大明恐怕就不止是边境被攻破而已了,长驱直入攻打大城也很有可能。等他慢慢腾腾写奏折送回去,朝廷讨论出解决办法再回来找我们商量,也不怕那时候我们早就跟满清达成了和解,黄花菜都凉了。”

陈一鑫道:“当局者迷,岳永寿身处金州,他在这里能接触道的一切信息都是经过了我们的筛选和安排,他对局势所能作出的判断,也只能基于我们提供的信息。唯一比较可惜的是岳永寿没有什么权限……你注意了吗?他并没有向我开出任何的具体条件,这一是因为他没有给出条件的资格,二是说明了大明对于我国与满清停战这种状况根本就没有准备相应的预案。”

曾晓文笑道:“大明不明白我国与满清之间的恩怨,所以也无从判断我国的真实态度,或许朝堂上那些人会以为我国打算就这么一直跟满清不死不休的斗下去吧!”

陈一鑫也笑道:“是啊,这中间的弯弯拐拐,又有几个人真能看明白呢?”

别说大明了,就算是已经入籍多年,长期在陈一鑫身边当差的曾晓文,也未必完全了解海汉与满清之间的复杂恩怨。他只知道海汉出兵辽东牵制满清,是为了让大明不至于在内忧外患之下分崩离析,以保证海汉有稳定的资源供应和销售市场。

但海汉高层作出这样的决定其实是源于打击满清的执念,他却是一无所知,就算能够感受到陈一鑫等高级将领对于跟满清作战的劲头远非执行任务这么简单,他也想象不到其中的原因。

陈一鑫当然不会主动去向下属说明这其中的秘密,这已经牵涉到了穿越集团的来历,是绝对禁止向外人传播的高级机密。而曾晓文目前对局势的理解程度已经十分透彻,足以和他一起探讨相关的话题了。

陈一鑫继续说道:“岳永寿没有拍板做主的权力,所以他也只能上报之后等消息,但这样一来,大明的反应可能要比满清这边慢得多,得想个办法拖一拖才行。”

曾晓文道:“这个倒是好办,如果满清这边还想继续谈判,等他们下次派人过来,卑职就称将军南下处理公务去了,只能将谈判暂时延后。”

海汉与满清的谈判当然不会有什么结果,作出这样的姿态也只是为了从大明这边争取到更多由其主动提供的利益,满清开出来的任何条件,最终都将成为海汉与大明讨价还价的筹码。而曾晓文也知道上司的真正打算,所以毫不犹豫地贡献了一条计策。

“你这是早就琢磨好了吧?”陈一鑫一语道破天机。

曾晓文先前旁听两人会谈的时候,的确已经琢磨过局势的种种走向变化,以及要如何做才能保证己方达成目的。他当下便笑着应道:“这拖延时间的功夫,卑职最是擅长,却是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能用在正途上。”

曾晓文这话当然只是自谦的玩笑而已,他要真是办事拖拖拉拉,又岂能得到陈一鑫的器重。

陈一鑫道:“目前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但前线千万要盯紧些,如果清军有什么异动,一定要让我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曾晓文连忙肃容应下。满清在得到陈一鑫的答复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谁也无法预料,金州方面也只能先把篱笆扎紧,提防清军在恼羞成怒之下发动突袭。

双方在金州地峡对峙几年下来,海汉军也比较了解对手的作战习惯了,清军如果要发动大型攻势,必然会在动手之前加强中间地带的巡防和侦察力度,以便确认海汉的布防状况。而这样的行动通常也只能在白天进行才能搜集到有用的信息,所以要预防清军发动攻势倒也不是太难,只要加紧盯防这些迹象就行了。

而金州地峡防线的纵深防御体系每年都在加强,阵地外的拒马、铁丝网、陷马坑、壕沟、竹签桩、地雷……各种路障陷阱五花八门,不管是零星步兵摸过来,还是大队骑兵冲阵,都很难安然通过这百丈纵深的障碍。

即便是海汉军的巡逻队出动,也只能经由专门留出的通道才能去到野外,像火炮之类的重型武器要部署到防线之外就更是麻烦。而上次行动陈一鑫在雪野中布下炮兵阵地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便是因为清军认定海汉军不会在冬季出动机动力最差的炮兵部队,没料到陈一鑫会大费周章地在雪野中设伏。

清军即便发兵攻打地峡防线,短时间也很难取得大的突破,只要给海汉军留下了反应的时间,那么后方的几支作战部队就会很快补充到防线上。只要战事持续四五天,从朝鲜和山东方向的援军也能赶到了。所以对于清军发起突袭的可能,陈一鑫也只需按照预案作出部署即可,不用为此让整个金州都早早进入到备战状态。

陈一鑫部署完工作,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便下令备车回家。到家的时候妻儿都已经睡下了,陈一鑫不忍扰醒母子二人,便去了书房歇息。他的书房里寝具齐全,也有夹壁墙供热,睡下去倒也不比卧房差多少。

陈一鑫在家仆伺候下洗漱完毕,正待休息,老婆马玉玲却端着一盏热茶敲门进来了:“夫君今晚宴请宾客,想必喝了不少酒,喝杯热茶解一解酒气,待会还是回房里睡吧!”

陈一鑫在席间其实只是一开始喝了三四杯酒,后来谈事情就没有再端过酒杯了,加起来大概还不到二两的份量,两三个小时过去,早就没什么酒劲了。不过老婆的好意肯定不能拒绝,当下连忙起身接过了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