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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按照获利多少的程度来为海汉历年来的商业合作对象排出一个名单,那广州福瑞丰商号的经营者李氏家族大概率会名列前茅。

作为在大明国内最早与海汉展开商业合作的大商家,福瑞丰多年来到底从中收获了多少益处,恐怕就连李氏家族族长李继峰自己都说不清楚,而其所经营的产业规模在此期间一直在飞快地发展。

如今福瑞丰名下的商业地盘早就不止广州一地,不但遍及两广沿海州府,而且早就随着海汉的扩张脚步将产业扩展到了海外,只要是插着海汉双色旗的地方,几乎都会有李家的产业。

只要是海汉在海外新占领的地区,第一批抵达当地承接基建项目的商家中肯定会有福瑞丰在内,一些诸如农场、航运、交通等殖民地基建配套设施,大多会有福瑞丰参与建设和经营。也正因为如此,虽然福瑞丰是大明的商号,但在大明之外的地方,很多不了解内情的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福瑞丰是带有海汉官方背景的官商。

虽然这是一种误解,但这样的形象却可以为福瑞丰在海外的经营带来许多便利,所以李家也从不否认这些传闻,默认了自家在大众眼中的半官方属性。毕竟这可是别家求都求不到的特殊待遇,对李家来说有益无害,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而李家和福瑞丰能够得到这种高规格的待遇,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李家出了个跟海汉高层走得极近的三少爷李奈。

从福瑞丰刚开始跟海汉这边打交道,李奈便直接参与其中。在初步的接触之后,李奈便被这些来自海外的汉人后裔表现出的才能所吸引,然后迅速成为了海汉文化的拥趸。

而当时的海汉在三亚立足未稳,又需要在大明打开一个贸易窗口,福瑞丰和李奈的出现正好契合了海汉的这种需求,偏偏李奈又对穿越集团带来的各种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海汉也正好用他来尝试意识观念的灌输效果,于是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李奈在这个过程中也获得了海汉高层的友谊,并为福瑞丰争取到了贸易伙伴的地位。

到后面由海汉官方牵头成立的各种大型跨国商业团体,如琼联发、南海商团、两广商团等等,福瑞丰都在其中扮演了大股东的角色,同时也充当着海汉的利益代言人,在作出一些重要决策时坚定地站在海汉一方。

作为贸易伙伴,这些年来双方一直合作得非常愉快,各自都从这个关系中获取到了巨大的收益,而李奈造访三亚的次数,大概也是大明商人中数一数二的多,甚至有过在三亚一住就是大半年的时候。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在江、浙、闽、粤沿海地区都颇为有名的金盾护运,当初便是海汉高层和李奈牵头搞起来的合作项目。一开始双方都没有把这当个长期产业来经营,只是为了给海汉驻广办增加一些武装护卫,顺便帮李家训练一些武装人员,让当时在李家“游手好闲”的李奈能有个正事先干着。

不过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如今金盾护运早已经成了一项跨越多个国家的大买卖,海汉也借着这个产业安置了不少退伍转业的军人。只是外界很少有人知道,李奈也是掌管着金盾经营权的高层人物。

近年来因为福瑞丰的产业越做越大,涉及的领域和地区都越来越广,分管这些事务的李奈也就没早年间那么多的时间造访三亚,因此李凒到三亚留学已经有大半年了,却也只见过一两次这位大名鼎鼎的李三少爷。

在李凒眼中,李奈虽然是个商人,但其社会地位和影响力可远非普通的商人能比,如果能与这样的人物多多交往,那必然也会有益于自己今后的发展。田征愿意主动牵线搭桥安排会面,这对李凒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李凒便应道:“那在下便先谢过田大人好意了!不过李三少爷来三亚之前,都要跟外交部这边先打招呼吗?”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至于李三少爷的行程,倒也不会每次都提前告知,只是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发来电报告知了行程。”田征也不以此居功,在他看来的确是小事一桩。李奈本就喜欢结交三教九流的人,而且来三亚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对会客方面没有什么顾忌,以田征跟他的交情,要安排这样的会面并不困难。

关于李奈的行程,田征这边已经有了比较准确的消息。这次李奈来三亚之前,就已经由驻广办发来了电报告知了行程,因此田征算算时间,大概就是最近这一两天到港了。

李奈之所以提前发电报告知行程,倒也不是拿架子要三亚这边准备什么迎接的仪式,而是因为他这次从广州南下时顺道押运一批重要货物,到了三亚之后就要安排立刻转运去南洋,所以先发个电报过来,让这边准备好下南洋的船只和人手,免得在转运环节耽搁太多不必要的时间。

这份电文之所以会抄送给外事司,是因为李奈押运的这批货货主是荷兰人,在三亚的转运过程也会有荷兰人的参与,因此李奈还是依足规矩,先发电报给外交部这边报备,以免引起误会。

类似这样的转口贸易其实在三亚并不鲜见,不过有些国家一直都在官方的监管名单之内,荷兰便是其中之一。

由于早年间跟海汉有过多次武装冲突,荷兰跟海汉的关系一直都比较微妙。荷兰人也知道仅凭东印度公司的武装舰队很难跟海汉日益壮大的海军相抗衡,所以近年来也开始慢慢尝试接受并加入海汉的贸易体系,成为海汉主导的贸易圈中的一员。

当然这样的转变过程对双方来说都并不容易,荷兰东印度公司无法像葡萄牙人那样主动舍弃一部分现有利益,来换取海汉所提供的货源与市场,因此他们在海汉势力范围内的贸易活动都得接受海汉官方的监管。

荷兰人也想了很多办法来尝试改变这种处境,比如说寻求有实力的第三方商人充当代理商,代为采购一些受限制的商品,然后再转运到巴达维亚进行交易。但这种方案也还是会有弊端,真正有能力经营这种转口贸易的第三方商家,立场基本都是倾向于海汉,并不会单纯地为了经济上的收益就站到荷兰人一边。

所以荷兰人也只能默认了这样的现状,认同代理商向海汉报备贸易内容的做法,反正紧俏商品能买到一点是一点,终究是要比自己出面颗粒无收的结果要好得多。

而这次荷兰人从广州采购的特殊物品,是一批产自佛山的精钢。虽然佛山的冶炼作坊不是海汉的产业,但海汉早就告诫了几个西方国家,不允许他们直接从佛山大批采购钢铁。这一是为了海汉自家能长期垄断钢铁市场,二来是考虑到安全因素,防止这些洋鬼子在殖民地偷偷摸摸地量产武器。

原本荷兰东印度公司并没有这样的需求,在巴达维亚附近也有铁矿和冶炼作坊,可以自行产出所需的各种铁制品。但几年前与马打蓝国的战争中,这些位于巴达维亚外围地区的设施要嘛被毁,要嘛就干脆被马打蓝国占领,基本上彻底断绝了巴达维亚自产钢铁的能力。

这也是为何前两年荷兰人要来三亚跟马打蓝国竞购武器的原因之一,一方面是不能让对手购买到太多的海汉武器,改变双方的实力对比,另一方面巴达维亚也需要补充武器来保证自身的安全,而海汉基本上就是这个时期唯一的武器来源了。

毕竟要从遥远的欧洲运来武器所需的时间太长,而且此时欧洲正在上演三十年战争,包括荷兰在内的国家都打成了一锅粥,根本难以抽出多少武器运到东方来增援东印度公司的殖民武装。东印度公司也只能自行设法,就近寻找资源来解决武器短缺的问题。

当然了,在海汉的精明算计之下,马打蓝和东印度公司在海汉竞购武器的过程也并不顺利,都未能达成他们预期的成果。而东印度公司也知道在海汉订购武器极其困难,还是要设法从外界收罗钢铁,自行制造武器。

因为海汉立下的规矩,荷兰人没法直接从佛山大量采购钢铁,于是只能转而请代理商来处理,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就不得不承受远远高于市价的成交价格,这溢价的部分,自然便是由黑心的海汉人给收走了大半。

所以荷兰人的采购过程不但要承受高昂的价格,而且还要全程受到海汉监管,并且采购量也仍有明确的限制。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办法挑剔太多,就算中间有种种麻烦环节,那也还是比从海汉订购武器要容易多了。

而替荷兰人操办此事的便是福瑞丰,虽然海汉没有直接指定,但很明确地告知了荷兰人,如果承运方不是福瑞丰商号,那么就不能保证运至三亚的钢铁类商品是否能够获准转运出去了。

于是又一条奇怪的利益链条就形成了,海汉将这个买卖交给福瑞丰,从中通过硬性加价获得一份好处,而福瑞丰在赚钱的同时顺便帮海汉监管荷兰人在佛山采购铁制品的状况,确保其不会超过海汉所规定的限额。

荷兰人倒也不是没想过就近在海南岛购买产自昌化的钢铁,其品质要远比佛山货更好,但可惜是即便他们愿意送钱,海汉官方也不答应向他们大批量出售昌化所产的钢铁。

铁锅铁锹菜刀之类的成品倒是可以买到,但要是为了买回去熔铁打造别的武器,那成本可就比从代理商手里买佛山货还高了。而且这些商品在市面上公开出售,如果有人大量收购,海汉官方当然更容易发现。

田征闲着无事,便将李奈为何要发来电报告知行程的原因,则要给李凒作了一番说明。其实这些东西也不算什么机密,基本上都是半公开的信息,只是如李凒这样不涉及这个行业领域的人,就根本不知道其中内情。

李凒最近在学的外交课程中便有南洋诸国的国际关系介绍,其中也有海汉与荷兰的恩怨情仇,此时有了具体的事例可供分析,他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田大人,贵国这法子狠啊!我在海图上看过,那巴达维亚城距离三亚有数千里之遥,逼得他们跑这么远来买高价铁,这做买卖的本事,真是让在下佩服!”李凒听到告一段落之后,也不禁发出了感慨。

田征笑着摇摇头道:“荷兰人也没那么傻,只是迫不得已,巴达维亚周边海域强敌环伺,他们没有办法就近收购大量钢铁,就趁着到大明海岸附近从事贸易活动的机会,顺便通过这样的特殊渠道采购一些回去。他们也没把赌注都下在这边,像什么安南、暹罗、占城、柔佛这些南方国家,也都是他们的求购对象。只是那些地方钢铁产能更小,能买到的数量远远不足以满足他们的需求,所以才会便宜了我们。”

李凒若有所思道:“但想必那荷兰人肯定不甘长期受制于贵国,若是他们有朝一日他们制造出了足够多的武器,或许还是会挑战贵国的权威!”

“很难呐!”田征摇摇头道:“他们如果招惹我国,我们根本不用南下征讨巴达维亚,就只要切断他们的北方贸易航线,就足以让他们屈服了。这些荷兰人只是海上淘金客,他们要争取的是贸易机会,而不是跟我国拼个你死我活,更何况他们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

李凒回想自己所学过的课程,倒是提到过海汉与荷兰的数次武装冲突,但教官都是一句带过,他还没来得及去图书馆查阅相关的战史报告。想必当时也是把荷兰人教训得够狠,所以如今才会这样服服帖帖地听从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