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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户藩目前所掌握的火炮铸造技术是来自西方国家,早年间十八芝在福建海峡得势的时候,便曾雇佣了来自荷兰、葡萄牙等国的军事顾问和武器匠人,尝试通过自行生产先进武器和使用西方军队战术的方式来提升麾下武装组织的实力。

不过要打造成建制的新式军队,所需投入的财力和时间都少不了,而十八芝才刚刚开始这样的尝试,就恰逢海汉这个强敌在南海横空出世。后面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天下皆知,十八芝没能等到前期的巨大投入获得成效,便被海汉军打得一蹶不振,甚至一度被外界认为已经彻底覆灭。

那场战争的结果虽然是一败涂地,但十八芝还是有不少成员逃到了海外各地藏匿,其中又以日本平户最为集中。而在藏身平户的这些人当中,也有一些是当年曾接受过外国军事顾问培训的新军头目,不但会使用新式的火枪火炮,而且也掌握了相应的基本攻防战术,由这些人在最近几年里秘密训练出来的新军,正是如今田川氏有信心与海汉放手一搏的资本。

卢元龙便是当年从宫古岛逃出来的人之一,而他的专长便是曾在几名外国军事顾问指导下,系统地学习过火器作战与指挥的相关知识。在来到平户之后,卢元龙凭借自己的资历很快得到了田川介的信任,并被委任为教头,专门负责训练效忠于田川氏的新式军队。

卢元龙本就是孤儿出身,其实与海汉之间说不上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血海深仇,但他多年来一直被灌输向郑芝龙效忠的理念,因此击败海汉为郑芝龙报仇这个念头就一直在他心中埋藏着。即便是在藏身平户期间,卢元龙也从未让这个念头消减,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如今海汉人再一次打上门来,他认为替郑芝龙报仇的机会终于到了。

海汉军有多厉害,卢元龙其实是知道的,他也清楚自己所训练的武装人员还不太可能在正面战场上打败海汉军,但如果作战目标仅仅只是击退海汉军,卢元龙却认为己方只要准备周全,便能有一战之力。

卢元龙的信心主要来自于这几年的训练效果,这支新军所掌握的战斗技能可不仅仅只是开枪开炮,还有更多能够在战斗过程中派上用场的新战术战法。海汉军再怎么厉害,但平户毕竟是自己的主场,充分利用本地的各种条件来进行备战,完全可以有效缩小两军间的实力差距。

卢元龙认为,海汉军跨海来袭的首要目标,肯定会是平户藩的最核心的地区平户港。海汉的战船确实火力凶猛,但如果架设起数量足够多的岸防炮台,或许就能阻止海汉军在平户港实施登陆,再不济也能延缓对手攻入平户港的时间。

对平户藩而言,将战斗过程拖得越长,击退对手的可能性就越大,哪怕是能多拖个一天两天也是好的。这场战争的强弱对比本就悬殊,平户藩没有太多战略纵深可实现空间换时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能让舰队跟敌人正面交锋,所以顶在海岸线上的防御措施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而这恰好便是卢元龙所擅长的领域,他曾师从荷兰人,学习棱堡堑壕的修筑技术和相关战术,又曾在葡萄牙人手下学过火炮战术,正好能在当下这种处境下发挥作用。

田川介对其能力也非常信任,便将构筑平户港岸防工事的差事交给他全权负责。卢元龙从十天前开始,调集了数百民夫昼夜施工,在平户港海岸上修筑了三十余处炮台,部署了近五十门火炮。如果不是他手底下能用的炮手比较有限,部署在港区的火炮数量甚至还能更多一些。

而且这些炮台工事并非挖个坑或者堆个土包就完事,卢元龙按照自己过去所学,对火炮的位置和各个炮台的射击角度都作了计算,以保证这些炮台的火力输出能够覆盖尽可能大的区域,同时还能形成交叉火力,让来自海上的敌军战船没那么容易抵近到海岸附近攻击炮台。

虽然备战时间仓促让卢元龙来不及组织修建最坚固的石质炮台,但他还是想法设法对这些炮台的防护工事进行了加固。根据以前从西洋人那里所学到的经验,卢元龙让民夫们将疏松的沙土装入麻袋中,然后在炮台外围垒成厚达两尺的弧形防护墙。这种工事虽然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地抵御海上飞来的炮弹,但根据之前所做的测试,已能够扛得下小口径火炮在百丈外的轰击了。

在一部分炮台外围,卢元龙还利用各种手段对其进行伪装,将炮台藏于各种遮蔽物之后,只要不主动开火就很难从距离较远的海上观察到这些炮台的存在。

除此之外,卢元龙也要求田川介颁下命令,让平户藩所有可以炼铁的场所都加班加点铸造炮弹,将制作火药原料的加工任务也分配到了普通百姓的家庭,尽可能多地准备弹药。他很清楚靠着目前部署的火炮数量依然难以确保战胜对手,但如果弹药储备充足,那么至少在战争开始阶段可以用密集的炮击来劝退试图攻入平户港的敌军战船。

卢元龙甚至想劝说田川介,放弃将水军舰队作为后备战力的打算,将水军中的炮手也全部调到陆上参与防御战。不过这个建议遭到了水军统领韦志的强烈反对,韦志认为从海上切断敌军补给线才是真正能够逼对手退兵的手段,而最近这两年所建造的新战船全都是将火炮作为了最主要的武器,如果把船上的炮手都调到岸上作战,那水军的战斗力必定大打折扣,对敌军补给线的威胁也会因此而降低许多。

水军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给对手制造麻烦,那在此之前在水军建设方面的巨大投入就相当于是打了水漂。就算卢元龙能守住平户港,但如果没了水军掩护,敌军舰队依然可以大摇大摆地绕开平户港完成登陆。

田川介一番权衡之后,也觉得海陆两个战场都不可放弃,才有希望赢得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所以最后的作战方案便是由卢元龙在港口组织以火炮为主要打击手段的防御,而韦志则率领水军躲在某处等待合适的出击机会。

当悬挂着红蓝双色旗的海汉舰队出现在平户海峡中,对卢元龙来说便意味着战争已经打响。至于海汉人是否会先礼后兵,走一下向平户藩宣战的流程,卢元龙对此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昨天便有消息从福江岛通过飞鸽传书送回来,敌军已经在当地实施登陆,而且上岸作战的似乎还并非海汉军,看其军服和打出的旗号,应该是来自福建的许家军。

十八芝与福建许氏当初就是不死不休的宿敌,而这次有许家军参与到行动中,那对平户藩来说,这场仗当然也就不存在开战之前讲条件议和的可能了,双方也没有必要再走过场宣战。可惜的是飞鸽传书能承载的信息量非常有限,福江岛的战况如何,敌军留了多少人马船只在当地等等,在送回的消息中都未曾详细提及。

不过在海汉战船驶抵平户港之时,卢元龙还是下令先开了两炮。这倒不全是为了警告海汉战船勿再靠近,而是以此向整个平户港发出信号,告知所有人战事已经开始,当下要丢掉一切幻想,全力与来犯之敌作战。

而靠近港区的两艘海汉战船虽然已经观察到了海岸上开火的敌军炮台,但却并未注意到海岸上其实还有不少经过了精心伪装的炮台尚未发动。

当这两艘船试图仗着火力优势继续抵近港口,对刚才开火的两处炮台发动打击的时候,隆隆炮声从海岸上几处不同地点次第响起,数发炮弹飞向了对此并无防备的两艘战船,其中至少有一发直接命中了船身。

在远处的战舰甲板上观战的石迪文见状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心道手下这些军官还是稍显浮躁,明知海岸上部署有火炮,在没有进行充分侦察的情况下就打算硬吃,却不想想人家既然能部署两门炮,难道就不能部署十门、二十门,甚至是更多?

石迪文之前所得到的侦察报告,并未提及平户港海岸修筑有炮台一类的岸防工事,看来这要嘛是当时负责上岸侦察敌情的天草四郎是个马大哈,根本就没留意到对手的防御部署,要嘛就是当时天草四郎在平户行动的时候还没有这些炮台,都是近日开始备战才临时修筑出来。

考虑到天草四郎的从军经验和他对当地的了解程度,石迪文认为显然是后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从时间点上来看,对手显然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用于备战,能在平户港修筑一些炮台抵抗登陆,大概已经算是他们能够采取的极致手段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冒然发动登陆肯定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如果海汉军要在平户港登陆,那么就得先解决这些岸防炮台,不可避免会有一场海陆之间的炮战爆发。而以舰载火力对岸防炮台,毫无疑问是后者更有优势。

海军的舰炮原本就不是为对陆攻击而设计,偶尔为步兵在登陆或撤离时提供近岸火力掩护还能凑合一下,但跟岸防炮台对轰就并非其所长了。而且抛开火炮性能不提,木制舰船的防御能力自然也无法跟岸上的炮台相比,稍微坚固一点的炮台都不会轻易被实心炮弹轰塌,而再坚固的战船也很难完全挡下在有效射程内飞行的炮弹。

石迪文很快便理解了对方的作战意图,便是要拒敌于港外,让联军无法进入平户港实施登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作战思路的确很有针对性,假设联军的进攻兵力有限,只能集中于此处攻打平户港,那么的确会对这种岸防火力非常头疼。

但石迪文所率的东海舰队对平户港的攻势本来就是带有佯攻诱敌的性质,一方面是试探平户港的防御手段和强度,另一方面则是看看是否能够通过给平户港施加压力,引出藏在暗处的平户藩水军舰队。而东海舰队在平户港弄出的动静越大,福建水师和特战团在平户岛西岸的登陆行动也就越容易得手。

当然了,如果平户藩能够准确地侦察到联军的兵力,他们或许也会防备着联军从其他地方登陆平户岛。不过石迪文认为平户藩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昨天路过五岛列岛的时候,舰队主力并未出现在岛屿附近,而是特地从海上绕了一段路,为的就是避免被岛上的敌对武装观察到舰队的真实规模。

而缺乏准确情报的平户藩在得知联军分出了一部分人马留在福江岛作战,这样的信息的确很容易让其对攻打平户岛的兵力产生误判,认为联军有可能集中兵力攻打平户港。

“把阵仗弄大一点,让岸上的火力点都暴露出来。”石迪文察觉到了平户藩的作战意图,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止步,而是要借此机会演得更真切一些,让对方认为平户港就是攻击目标。

不过他想到对方的部署,便又加了一句:“注意保持交战距离,不要冒进!”

平户港港湾极小,以东海舰队这些战船的吨位,多冲进去几艘恐怕就会难以调头出来,要是被对方的岸防火力压在港湾里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他还是特地多吩咐一句,以免一线的指挥官轻敌犯错。

于是一场海陆之间的炮战就此在平户港展开,东海舰队的战船在平户港外列成南北方向的长蛇阵,朝海港进行炮击。

如果稍微冷静一点,其实不难发现这些战船的位置几乎已经是处在舰炮的有效射程边缘,射出的炮弹少有能打到岸上炮台,但平户藩的炮手显然作战经验太少,并未察觉到这种阴险的手段,当即便也全力开火,试图要给敌人一些苦头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