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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审讯,这就是龚十七所擅长的领域了。他已经从事了近十年的情报工作,亲自审讯过的对象早就上了三位数,不管是言语恫吓还是严刑逼供,都有着丰富的实际操作经验。至于审讯对象是一群伤号这一点,这对他来说更是司空见惯,因为即便是健康的人,他往往也会在审讯过程中将对方变成伤号,如此一来倒是省下了不少工夫。

不过今天龚十七显然是没办法亲自动手给审讯对象上手段了,身上的伤让他只能端坐在椅子上发号施令。但这倒是不会妨碍他用话术去恐吓审讯对象,从他们口中套出自己所需的信息。

对这些俘虏而言,他们此时其实已经是处在绝境之中,如果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救治,那么顶多三五天之内,他们就会因为枪伤带来的并发症而痛苦地死去。在这个时候,求生的欲望往往会盖过了对雇主的忠诚,也是最容易吐露他们脑子里那些秘密的时候。龚十七没有费太多的工夫,便接连从几名审讯对象口中套出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这些人承认了他们所效力的雇主是扬州盐商卢康泰,在加入火枪队之前,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便是在卢康泰手底下做事,有的甚至本来就是卢氏族人。而他们的受训时间,最早的大约是在半年以前,也有两个月之前才被选拔到这支队伍中的新人。

至于海汉情报部门最为关心的武器来源和向盐商提供军事培训的合作者,也总算是有了一点消息。

按照这几名俘虏的交代,这支火枪队的指挥官共有两名,一人是卢康泰的堂弟,另一个则是弗朗机人。但很不幸运的是,这两人都在昨晚的战斗中身亡了,其中那名弗朗机人,便是姬元青之前所留意到的那具西方人外貌的尸体。但这些武器是经由什么途径流入了扬州盐商手中,这些俘虏却是说不清楚,毕竟以他们的身份,接触不到这些秘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枪是西班牙造的火枪,指挥官之一也是西班牙人,毫无疑问这事已经跟西班牙人脱不开干系了。但这中间还是有很多暂时无法解释的情况,比如西班牙人是怎么绕过海汉在东南沿海的封锁,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扬州地区活动?这合作的双方在过去并无来往,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走到了一起?如果中间有人替他们牵线搭桥,那这个中间人又是什么人?

除此之外,扬州盐商这边的线索,与发生在海南岛和辽东地区的枪案是否有关,同样也是调查需要关注的要点。安全部在此之前就已经怀疑西班牙人找到了帮手,才能得以重新将触手从南海伸到大明附近,但这到目前都仅仅只是一个未经证实的猜测,仍然需要更多的证据来确认发生这种状况的可能性。

从临时提审的这几名俘虏口中,龚十七并没有得到与此相关的线索。这些为扬州盐商效命的人虽然都算得上是其内部的可靠人员,但所掌握的信息依然很有限,对于扬州之外的事情更是毫不知情,完全没有听说过辽东和海南岛的事情。

“大概得把那个卢康泰抓回来才行了!”龚十七从船舱里出来透气抽根烟,顺便将审讯结果与姬元青进行了交流:“这帮喽啰除了被人当枪使,啥都不知道,看样子指望不了他们能给出什么关键情报了。”

“抓回来……怕是真抓了就走不了了!”姬元青躬着身子用嘴接过了龚十七递过来的烟,含糊不清地应道:“据说那卢康泰是扬州盐商里的名人,在当地势力颇大,你想想,他火枪队折了之后,没多久就又组织了几百号人十几条船追到运河上,这要是把他本人抓了,那还不得捅了马蜂窝?”

龚十七摇摇头道:“那倒未必。你想想,这帮喽啰命肯定没他值钱,抓到他那就是真能胁迫对方就范的人质,谁敢追上来我就把他吊到桅杆上,跟船共存亡!”

龚十七要是知道他所谈论的卢康泰昨晚便在后面追来的船上指挥,足足跟他们斗了一整晚,那他的想法大概就会有所改变了。那位老兄虽然有些痴肥,但行事风格却十分狠辣,即便真能抓到对方,多半也还是要斗个你死我活,并不会像龚十七想的那样能轻易脱身。

当然现在要调头回扬州去抓人肯定不现实了,他们也没有必要在这个时间点再顶风去执行另一个抓捕任务。相较于成功可能性极低的冒险,倒是把这次在扬州获得的人证物证尽快送回舟山比较重要。而且这次行动中己方人员也死伤颇多,战斗力已经大打折扣了,再以疲惫之身去执行高风险的行动就实属不智了。

两人虽然极为疲倦,但在休息片刻吃了些热食之后,还是回到船舱中继续提审俘虏。他们希望能在抵达舟山之前从一部分垂死的俘虏口中尽可能多地获取信息,否则等到了舟山之后这些伤号可能早就凉了。

一天之后,他们在长江口预定的地点会合了赶来接应的两艘海汉战船,这终于是让一路上提心吊胆的这队人安下心来。只要有了海军的战船护航,他们这两艘船的安全就基本算是有保障了,如果再有运河上那种被一堆船跟在屁股后面狂追的场面,有战船出面就能比较轻松地处理了。

而这两艘船上的随船军医,也都临时调到了两艘货船上,协助救治船上的众多伤号。这次海汉参加行动人员的伤亡主要都集中在留下来断后这艘船上,而为了确保战斗力,留在这艘船上的人员也是以军人为主,而安全部的外勤队并不擅长这种作战,所以大部分人都被调去了另一艘船上。这就使得最终的伤亡人员,也是以军人居多。

但相较于此次行动所获得的成果,这似乎还算是可以接受的代价。毕竟军方有诸多不便,难以专门派出一支部队去扬州剿灭那支火枪队,而这次借助安全部提供的掩护手段潜入扬州,以相对较小的伤亡便完成了任务,而且避免了与大明出现外交纷争的麻烦,作为此次行动中指挥官之一的姬元青,事后肯定也会得到来自高层的嘉奖。

而对于龚十七来说,他自己也觉得此次南下参与行动颇有收获,除了身上又添了几处伤疤,多了一次亡命逃生的经历之外,更重要的是在行动过程中交到了姬元青这个朋友。

虽然两人所属的单位不同,但都是情报官员,在工作方面有许多共同话题,而且在行动期间配合得颇为默契,以至于龚十七到后来都有些忘记了安全部与军情局之间的竞争关系。

不过他知道自己不会在舟山待太久,顶多养几天伤,差不多能动弹了,就又得回到北边继续自己先前的任务。而下次再与姬元青碰头,那就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了。

在这支船队驶出吴淞口,自杭州湾南下的时候,远在北边两千里之外的辽东半岛上,由孙丙带队指挥的潜伏小队也终于在执行了多天的监视之后取得了进展。

在王汤姆的坚持之下,海军陆战队揽下了调查清军火枪队的任务,但这个差事着实不太好办,孙丙带着这支队伍潜入敌军控制区已经有足足十来天,期间是对敌军大营进行着全天候的监视,但一直都没有发现火枪队的踪迹。

以至于孙丙都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将火枪队调离了辽东战线,去往其他地方驻扎,那样的话就算他在这里守上一整年,也依然不会得到任何相关的情报。

不过军令如山,他所接到的命令便是要从敌军大营找到火枪队相关的线索,所以尽管没有取得收获,但只要军令没有发生改变,他就得继续执行当前的任务。

每天天不亮就从海边的临时驻地出发,行军至敌军大营附近的山岭上,然后对目标区域进行一整天的监控,天黑后再返回海边营地过夜。其他人可以轮换出勤,但他作为指挥官却必须每天都要到一线参与监控工作,这着实是一个非常耗时又很苦闷的差事。

他们在监控期间不能随意走动,只能待在几处确认好的隐蔽监控点,期间也不能随意交谈,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必须保持静默状态,以此将暴露行迹的可能性减小到最低程度。而食物也仅有简单的炒面炒米、压缩饼干之类的干粮,就着凉水往肚里吞,在这个季节真是不太好受。只有每天晚上回到驻地之后,才能吃上一顿热食。

近几天接连下了几场大雪之后,在山林间行进越发困难,每天花在途中的时间增加了至少三分之一,而蹲守在监控点的时候由于长时间不能大幅度活动身体,也不免会冷得发抖。

然而就在他们都认为清军应该已经偃旗息鼓,不会再在这个冬天搞事的时候,那支火枪队却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他们所监视的这处营地。

这支火枪队是在某个下午骑着马进入到营地内,多日的观察让孙丙对这里驻扎的各支部队都已经比较熟悉了,而这支骑兵队的出现便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在望远镜中看到这些骑手的背上都携背着一支用布裹起来的棍状物,长度约莫能有四五尺,并非寻常所见的清军武器,这让他立刻便联想到了自己一直在等着出现的目标。

在对这支骑兵队进行了持续观察之后,孙丙基本上可以确认这应该便是自己要找的目标了。作为清军阵中的秘密武器,这支特殊部队在这处营地里有单独的一处驻地,并非普通士兵所住的帐篷,而是以前由汉人建造的一片民居住房,虽说只是泥墙茅草顶的配置,但在这营地里已经是属于高级建筑,看屋后的烟囱冒烟,显然还能烧炕,居住条件比帐篷可好多了。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下马之后也是将那棍状包裹继续背负在身后,显然里面的东西十分重要。除了火枪,孙丙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武器会让这些清兵如此在意。

但这支部队驻扎的地方距离孙丙小队的观察点还颇远,而且外围还有其他清军部队驻防,想要溜到近处去一探究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孙丙当下也只能先继续进行监视,等待更好的时机。

就在扬州盐商对龚十七采取行动的同一天,孙丙也盼来了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这支火枪队大概是训练雪地作战,在某天上午突然集结,然后便出发朝南行进。而他们所行进的方向,正好便是孙丙小队所在的位置。

不过孙丙并不认为这支部队会在此时进入山林地区拉练,多半只是到山坡下训练打靶——陆战队在日常训练中就会在驻地附近找一处山坡当作靶场使用,将靶子竖立在山坡方向,这样就可以有效避免流弹伤人。

果不其然,这支部队到山坡下就停住了,距离孙丙所在的位置其实只有大约二三十丈,不过考虑到高度落差,山坡下的人很难留意到坡上高处山林里的动静。何况监控点都有专门的伪装,从山下看过来根本就无法发现其存在,所以孙丙也是不慌不忙地继续观察,并没有打算要挪窝。

清军从山坡下的雪堆里刨出了几个用木头制成的人形胸靶,敢情在此之前这地方就是一处靶场了。不过不知道为何这支清军最近没有在这里驻扎,所以这处靶场似乎也荒废了一段时日。

清军摆放好靶子之后,一名军官走到一旁,抽出军刀大声呼喝指挥,让清军列成战斗队形。这与孙丙所知的火枪基本作战队形相差无几,都是以数排横队作为火力输出面,次第进行射击和装填,以保证火力输出的延续。不过孙丙的注意力没有放在这些正在列队的火枪兵身上,他从望远镜里死死盯着那名指挥官,似乎这人身上有某些让他特别感兴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