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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汉官方原本的计划中,这趟为朝鲜世子准备的考察行程将会成为新闻报道的内容,以此来对外宣传两国间的友好关系,同时也借此向本国民众展示在外交领域所取得的新成就。宣传部派了洪敬文一路随行,就是要让他在第一时间搜集素材撰写文稿,然后尽快安排在近期的官方报纸上刊出,以此来保证新闻的时效性。

按照洪敬文的计划,李溰此行造访的每一站都会有一篇相应的报道,不过眼下在昌化出的这档子事情显然不宜在报纸上披露出来,有损于海汉治安良好的正面形象,而且会让外人质疑海汉为外国政要准备的安保措施是否真的可靠。就算要让宣传部门报道相关情况,那也得等破获案件把人抓到之后再视情况而定。

洪敬文倒是很上道,稍后在了解了案情之后,对张千智的要求也是言听计从。宣传部门在此次的考察行程中只是担当配角,洪敬文也没打算要出什么风头,这种题材的新闻稿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翻船,他身为一名新闻官更是需要小心应对才行。

张千智认为没有必要对已经安排好的行程做大的调整,但这事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白克思和乔志亚当下都在昌化,肯定得由这两位大人物来做决定。但无论行程修改与否,接下来的时间,他恐怕都得忙起来了,一方面要与盖良才一同加强安保措施,另一方面还要设法侦破昌化这起未遂的袭击事件。

白克思和乔志亚在听过张千智的分析之后,对其专业能力都是赞赏有加,乔志亚当即便给予了张千智调动指挥本地军警力量的权限,由他暂时负责指挥相关的侦搜工作。

张千智的侦搜思路很清晰,那就是首先要设法追查这十几人的行踪,他们从何而来,行动之前藏匿在哪里,之后逃往何处,总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而且张千智已经根据当事骑兵的描述画了薛正的大致样貌,又让焦炭厂的货运工头确认过,接下来便会复制画像,在本地展开更大规模的调查。

这帮人既然是假扮新移民身份的搬运工,那么其主管单位,本地的民政管理机构也加入到了协查的工作当中,去那些新移民聚居的棚户区向民众了解近期是否有这么一帮人到来。同时张千智也没放过另一种可能,这些人只是在行动期间才扮作搬运工,而其他时间则可能是以来到昌化暂时逗留的商人、水手等身份出现。所以县城内外大大小小的旅店、饭馆、酒馆、茶铺等等,也都成为了寻找其行踪的调查对象。

要完成这种大面积的摸排调查,所需的人力也不是小数目,好在张千智得到授权可以调动本地军警力量,所以从午后开始,各路人马在昌化县城内外展开了细致的调查。而张千智暂时还没法去到一线,他得抓紧时间与临时从本地找到的两名画师多画几幅嫌疑人的肖像,以便一线调查人员能更快确认其行踪。

李溰并不知道海汉人为了上午一起并未实施的疑似袭击行动做出如此之大的反应,他还真的以为乔志亚将原本定在工业区的午餐改为回到大岭庄园是因为白克思的到来。不过吃过午饭之后,海汉的两名高官便称有公务要处理,先行告退了,也没说下午的参观安排是否照原计划执行。而海汉的几名随行官员也是不停进进出出,似乎有不少事情需要他们出面处理。李溰向田征询问下午的安排,也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回应。

“世子,海汉这边好像是有什么状况,可能跟上午在工坊听到的消息有关。”李希倒是颇为机警,趁着没人的时候向李溰报告了自己的发现:“那位盖上尉中午都没歇着,一直在给他那些下属训话,我去近处听了一阵,都是在强调要如何加强安保措施。”

李溰道:“或许真是有人想要对海汉高官不利,我倒是很想去看看海汉人怎么处理这种事件,但估计他们不会给这个机会。”

李溰对此表现得很轻松,但如果让他知道事件的主角其实正是自己,那或许就会有不一样的感受了。他以前在国内的时候并未遇到过类似这样的情况,也从未想过在海汉境内会有人针对他制定袭击计划,反倒是对于眼下的状况颇感兴奋,想要去了解海汉人的处理方式。

李希劝道:“世子不用去问了,他们既然不肯主动说明,那应该就是有不便让我等知晓的情况。”

李溰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海汉人好大喜功,若是他们有把握能办得漂漂亮亮的事,那肯定会主动向我们展示以宣扬实力。他们这般遮遮掩掩,多半事有蹊跷,若去找他们打听,恐怕会让他们面子上过不去。”

李溰跟海汉人打交道的时间长了,便也注意到这个群体对外非常讲究面子,尤其喜欢向外国人展示本国光鲜亮丽的一面——比如李溰在来到海汉之后的所见所闻就是这样,他在绝大部分时间里所接触到的环境都是海汉官方的安排。这就像是有一个环绕着他的舞台,力求随时将完美的景象展现在他眼前。

当然了,走的地方越多,对海汉的了解越真切,李溰也能逐渐意识到这个国家可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美好。在繁荣的城市边缘,也有下等人聚居的破烂棚户区;据说是整个南海开采规模最大的铁矿,那矿坑里不知道葬送了多少苦役囚徒的性命;还有这个被海汉高官称作“国之重器”、“工业基地”的昌化工业区,常年处于浓密烟尘笼罩之下,这地方的环境甚至都不适合人类长期居住。

海汉的强大无可置疑,但这种强大也不完全是靠着海汉人吹嘘的各种先机技术撑起来的,而这一点如果不是亲自来到海汉国,大概是很难想像到这样一个国家也有野蛮甚至原始的一面。

当然了,李溰很清楚自己这趟行程的目的可不是挑海汉的毛病,而是要在参观的这些项目中找到适合本国的部分,去考虑该如何将海汉经营这些产业的长处引入朝鲜。在已经参观过的几处地方,李溰认为本国可以成功效仿的部分还是挺多的,那些需要蒸汽机的生产环节也可以用人力来补足。不过海汉这些产业在开发阶段的投入极大,对于目前处于战后重建期的朝鲜来说是不小的难题。

在漫长的午休时间之后,乔志亚还是执行了之前的行程安排,让李溰一行继续去工业区参观当地的金属加工业。不过因为上午所发生的情况,在安保方面的部署是特意进行了加强。

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昌化工业区的主要区域几乎已经被筛过了一遍,结果当然还是一无所获,但为了确保朝鲜人在参观期间不再出现类似的状况,进出工业区的关卡也加大了盘查力度,并暂时禁止了非海汉籍劳工进入这一区域。对于那些在工业区当搬运工为生的劳工来说,今天能接到的活要因此而大打折扣了。

而下午要参观的工坊,也在此之前对里里外外都进行了清理,并且在周围部署出了一个面积不小的隔离区,光是在外围值守的骑兵就多达四十余人——这几乎已经是昌化本地驻军中骑兵编制的全部人马了。驻军甚至还特地运来了铁网路障,在附近的街道设置临时关卡,禁止无关人等在朝鲜人参观期间通行。

乔志亚私人的卫队则是担负起了在工坊内外布防的任务,还在周围几处工坊的墙头高处设置了了望哨,保证工坊周边没有视野上的盲区。

而盖良才所带的人马则是在工坊内负责李溰等人的近身防卫,同时还配合乔志亚的卫队做好了紧急情况下撤离工坊的行动预案。

从安保力度来说,这么里三层外三层的部署,已经算得上是大动干戈的水准了,即便是陶东来亲自来到昌化,安保措施也不见得会比这更多了。这样一来,如果还有什么人藏在暗处试图对朝鲜人下手,也会被如此大的阵势给直接劝退了。

当然这些部署其实都已经成了无用功,这个时候薛正等人所乘的船已经离昌化港有二十多里之遥了,而且他们也毫无杀个回马枪的打算。薛正心意已决,要赶到儋州去提前做好布置,力求能在当地一击得手。

调查工作在当天下午取得了些许进展,乔志亚在李溰抵达昌化当天设宴款待他的那间酒楼,在第二天接待过十几名外乡人,这些人曾经向店里的小二分头打听过大岭庄园和昌化工业区的情况。不过掌柜并未能确认疑犯画像的人便是当天那伙人之一,但其中一人的身形、口音都与张千智从骑兵那里得到的疑犯信息一致。张千智的直觉认为这应该是那人乔装打扮所致,但证据不足,也还是难以确认这便是在工业区试图发动袭击的嫌疑人。

不过有了这个线索之后,张千智就有办法顺藤摸瓜进行下一步的追踪了。从这些人所打听的情况来看,他们对于本地并不熟悉,极有可能是刚刚抵达昌化不久,这也与张千智推断袭击行动的目标是朝鲜人不谋而合——如果要对付的目标是乔志亚,理论上不至于如此仓促地采取行动。而朝鲜世子在本地的逗留时间不会太长,显然不会给对方留下太多的策划时间,只能逮着机会就动手。

张千智判断对方如果是来昌化追杀李溰,就不太可能是从儋州方向来的,因为李溰从三亚出发的时间虽然是公开的,但儋州那边仅有个别高层官员接到了胜利堡的电报通知,掌握了李溰一行的行程安排,普通人到现在都还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他认为最有可能的状况,这伙人就是从三亚一路追过来的。而从时间上看,这批人应该不会是走陆路乘车马赶来,那就只有乘船这一种可能性了。

这其中很多环节其实没有切实的证据,完全是张千智凭经验和直觉在进行推断,如果要用于法庭判案肯定证据不足。但张千智是安全部的人,很多时候做事根本不需要有实证,只要理论上说得通,就可以先采取措施。

一旦确认了对方可能是从海上来,那调查范围又再一次大大地缩小了。昌化虽然是个临海的地方,但正经的海港就只有昌化江入海口这一处,只要去查一查港口这几天进港离港的船只,再限制到比较特殊的时间点,比如李溰一行抵达昌化前后进港并搭载了成批外地客的船只。

这样的调查当然并不全面,张千智也做好了准备,要连本地海岸线上的几处渔村码头也都要查一下近几日的船只人员进出状况。但昌化港的调查结果却给了他一个意外惊喜——在他们的船队抵达昌化的次日早上有一艘船进港,而且这船是在前一晚半夜便抵达了昌化港,只是因为港口没有泊位,只能等了一晚。而这艘船的离港时间,正好便是在今天上午工业区那件事之后不久,乔志亚下令禁止所有船只擅自离港的命令开始执行之前。

而根据当日值班的港务人员回忆,那一晚虽然这艘船没能进港,但船上便有十多人乘小船上岸另行找了住处。然后很快调查人员便找到了当晚收容他们的旅店,并且再次从店小二那里证实了这帮人曾经打听过本地最好的接待机构,以及有关大岭庄园的情况。

一处两处疑点可能是巧合,但如果处处都契合上了,那巧合的概率就会成倍降低。张千智不相信会有那么多的巧合,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所以那是一艘什么船?商船?货船?客船?”张千智向前来汇报调查进展的下属询问细节。

“具体用途不详,目前只能确定是一艘大约二百料的福船。”下属赶紧应道。

“福船?”张千智听到这个答案,似乎想起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