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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罗升东举办这接风宴进行的同时,一艘三桅福船缓缓地驶入了莺歌海港湾。因为地理环境的原因,这一地区与外界之间的物资和人员输送大多依靠海运完成,所以每天进出港的船只一般都会保持在两位数,来自外国的商船在这里也并不鲜见。

码头上的工作人员引导这艘船停靠之后,按照惯例对其进行了登记。不过由于这个时代的条件所限,对于身份其实很难即时进行查验,所以也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管理手段,更多的还是为了便于管理和统计港口的使用效率和货物吞吐量。

船主姓薛,自称来自福建,不过并不是专程来这里买盐,只是眼见天色渐晚,想在这里的港口停留一晚稍作休整。这当然也是很正常的理由,毕竟海南岛的西南角方圆几十里之内,也就只有莺歌海这里有比较好的港口条件和完善的生活设施,如果舍得花钱,县城里的酒楼客栈甚至可以提供不亚于三亚的舒适服务。所以很多船在路过这片海域又不是那么赶时间的情况下,会选择将此地作为一个补给点。

近两年海汉与大明之间的关系日渐改善,海汉官方也慢慢放开了禁制,允许来自大明的海商在海汉的各处贸易港自由进出。由于海汉与大明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般来说只要是汉人,或者是能比较流利地讲汉语,在海汉都不会受到太多的行动限制了。

这薛姓船主在码头上转了一圈,便说要进县城吃顿好的,而且颇为豪气地在码头上雇了两辆马车,带了十来号船员一同进城。临上车之前,他又回头看了看码头,那里停靠的除了他自己的船之外,还有两艘外形颇为显眼的帆船。其中一艘的船舷上密密麻麻的炮位垛口和炮窗,就已经已经表明了其身份是隶属海汉海军的战船。

上车之后,薛船主便告诉车夫去县城找个热闹点的地方吃饭。旁边一名随从压低声音问道:“老板,要不就去这里最好的地方,说不定正好撞上……”

薛船主摇摇头道:“大人物到小县城作客,少不了会有官方安排的接风宴,这一顿应该不会在外面吃。在城里找个人多的店,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莺歌海这地方的流动人口主要便是像薛船主这样的海上来客,而且多是来这里做盐业相关的买卖,褡裢里的钱肯定不少,出手也大多豪阔。所以所以莺歌海地方虽不大,但服务业倒是颇为发达,吃喝玩乐也是应有尽有。而这样的地方往往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消息渠道众多,只要找对路子肯花钱,要打听本地一些不算特别机密的消息,一般都能得手。

而此时县衙门里的这场为朝鲜世子一行所举行的接风宴,依然还在继续进行之中,不过斗酒的节奏已经基本停了下来,因为还在喝的也就罗升东跟丁旭了,这两人一时半会分不出高下,主角朝鲜人又暂时离场了,最后都选择主动停战了。这个时候最先被清出局的洪敬文倒是已经清醒了几分,又重新回到聊天的群体中。

罗升东见洪敬文恢复了少许,便打趣他道:“洪兄今天喝了不少,不会影响到正事吧?别到时候写不出稿子交不了差,让上边罚你俸禄!”

洪敬文摆摆手道:“不妨事,关于世子此行的宣传工作,上边很是重视,本就不止我一人负责。归我负责要写的东西,也不是那么急着要往上交的。”

张千智闻言问道:“听说在这次出发之前,宣传工作其实就已经开始了?”

洪敬文应道:“没错,上边本来想在这两天让时报出一期特刊,专门报道世子来访和考察安排,不过素材不太够,所以最后还是取消了。但还是指示了几家三亚本地的小报先对这个事进行预热,昨天应该就已经见报了。”

张千智若有所思道:“提前把世子考察这事公布出来,其实会对安保工作不太友好啊!”

洪敬文满不在乎道:“张兄多虑了吧!朝鲜国在南海又没有敌人,谁会对来访的朝鲜世子动心思?再说这趟环岛考察行程还有军队一路跟着,哪个不长眼的敢跳出来生事,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张千智还没开口,罗升东便抢在前面应道:“其实这位世子不管到哪个地方,当地也都会再另行安排保卫措施,毕竟谁都不想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既然张兄觉得可能会造成隐患,那待会儿吃完饭我就……算了,来人!”

罗升东立刻叫来自己副官,让他立刻将自己的亲卫集合起来,负责李溰一行在莺歌海考察期间的安全。当然了,这安保工作唱主角的肯定还是得留给三亚来的随行部队,本地的武装人员打打下手就行了。罗升东其实也不认为李溰的行程会有什么危险,他的举动主要还是为了向张千智等人表明自己的积极态度,免得被人认为自己对贵宾的安全问题不够重视。

莺歌海本地的武装主要是驻扎在此的两个陆军连,此外还有两个连级编制的民兵,成员多是从海汉军退役下来的伤兵老兵,或是已经入籍的本地青壮。民兵每月操训两次,非常状态下会作为预备部队使用。

除此之外,便是罗升东名下的一支小规模私人武装了。当年罗升东打着崖城水师的旗号做私盐买卖,挣到钱之后便暗中组织了一帮人,将其训练为自己的私军,以防不时之需。毕竟他当时干的是要掉脑袋的买卖,身边要是没一帮靠得住差得动的人,那就是对自己的极度不负责。

罗升东本身就是一个求生欲极强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选择降了海汉,他在做私盐买卖的几年里也在琢磨着海汉练兵的方式,然后自己在暗地里花了不少钱练了一支兵。不过他也知道在海汉治下私自练兵是极大的忌讳,所以他很早便主动以“私人护卫”的名义向海汉官方申报了此事,而当时海汉也需要他的特殊身份去开辟食盐生意的渠道,便默认了这种擦边球式的操作。

但后来罗升东赚够了钱,想弃商从政进入海汉官场的时候,这支私人武装却成了障碍。最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海汉高层感念他多年以来经营盐业有功,便允许他保留不超过二十人的私人武装编制,并且所有人都不得有任何案底,不得随意使用武力,而且需在军方备案存档。

虽然有诸多限制,但最终罗升东还是得以保存了一支私人武装卫队,而且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投入同样的资金便可以拥有更好的单兵装备。罗升东的私人卫队虽然装备方面还远比不了海汉正规军,但也基本上是能从官方渠道买到的最好型号了。罗升东每年还自掏腰包请王牌军退伍下来的军官来指导训练,的确是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的一支小型精锐。

对于罗升东名下的这支私人武装,张千智也是略有耳闻,毕竟这种归化籍地方官还能拥有私人护卫编制的,在海汉官场上也并不多见。

当然海汉官场中想拥有私人武装的肯定也不止罗升东一个人,不过养兵极其费钱,养一支精锐跟雇佣二十个仆从或者长工可完全不是一码事,能够拥有这种财力还能得到海汉高层信任的官员也的确寥寥无几就是了。

先前在码头接到李溰一行之后担任武装护卫任务的,一半是本地驻军,一半是盖良才指挥的随行武装人员,两边加起来也有几十号人了,其实要保护一两名重要人物已经绰绰有余。不过再加上熟悉本地情况的这支私人武装,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主意。

张千智明白罗升东也是借此表明心迹,但他不会当众点破这种玄机,毕竟罗升东此举也是好意,便由着他做了相应的部署。但对于上边早早就将朝鲜世子的考察安排公布出去,哪怕没有详细的行程,张千智也还是隐隐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不过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在人前随便妄议,所以在罗升东对安保措施作出调整之后,他便很知趣地收住了这个话题。

这个时候李溰和李希也回来了,盖良才还是不声不响地迟了片刻才回到屋内,坐下之后与张千智眼神相交,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

张千智觉得这盖良才虽然是通过了某些特殊手段才拿到了这个差事,但似乎的确人如其名,专业素质还是不错,而且看起来非常稳重,想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疏漏之处。他本来还想等散席之后找盖良才单独聊聊安保的事,但刚才罗升东又加派人手之后,张千智也觉得应该暂时没有这个必要了。

宾主尽欢之后,罗升东便安排送李溰一行人到迎宾馆休息。是的没错,虽然莺歌海只是一个小县城,但因为经济较为发达,所以同样也拥有高规格的接待机构,只是规模上要小得多,仅仅是在县城西北方向有两个院落而已。不过接待李溰这一行人倒也已经够了,朝鲜人住一个院子,随行的海汉官员住另一个院子,刚好能安排下来。

李溰在席间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点酒,到散席的时候基本已经没什么酒意了,所以他出来的时候注意到县衙内外的武装护卫似乎比来时又多了不少,当下不禁有些感叹,心说海汉人做事就是细致,到了夜间还特地增派护卫。

李溰的误会自然不会有人在当下就向他澄清,倒是罗升东脚底下加快几步,主动走到盖良才旁边低语几句,估计便是在向他说明增派护卫之事。盖良才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变化,听完之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罗升东的部署。

这次李溰的随行安保基本都是由盖良才负责,在没有级别更高的军官出面之前,地方上的安保力量也都得听从他的调动。不过本地驻军的指挥官只是一名中尉,盖良才当下在莺歌海地区就是军衔最高的军官,即便是罗升东的私人武装,按照海汉军方的规定也都得听从他的指令。所以罗升东对安保措施做了调整之后还得向他报备,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从县衙门到迎宾馆的道路仍是南北贯穿县城的那条主干道,所以这一行人的车队在夜色中穿过城区的时候,动静着实也不小。不过这个时候路上已经基本上没有其他车马了,所以通行速度比之前从港口到县衙要快了不少。

“那是官方专门用来接送权贵人物的箱式马车……有四辆,两侧还有骑手伴行,应该就是他们了。”

城中某间酒楼的二楼临街座位,有人一直在盯着街面上的动静,看到这支车队出现,立刻便告知了旁边仍在独酌慢饮的薛船主。

薛船主放下酒杯,起身走到栏杆旁,正好看到这支车队缓缓消失在长街尽头,当下沉声吩咐道:“去打听一下,那个方向有什么特殊的所在。”

虽然夜色已深,但这酒楼里仍有不少客人,大门外还有在等生意的软轿和马车,想要打听一下本地的状况不难。他没等多久便得到了手下送回的情报:“老板,据说西北方向是本地的迎宾馆,想来他们便是住在那边,可要派人过去探一探?”

薛船主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们这里没有本地人,不要贸然行事,而且刚才我看那车队护卫森严,想必海汉人也不想这位朝鲜世子出事……对了,本地的县官好像是曾是大明武官?”

在得到肯定的信息之后,薛船主微微颔首道:“武官出身,那就难怪了,或许这些护卫也只是想做足排场,让朝鲜人觉得脸上有光而已……行了,今天便到此为止,明日再作打算。”

这一行人迅速结清饭钱离开了酒楼,消失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