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蕴想果决地拒绝,又恐妹妹的面子上下不来。
只听陈蘅道:“长兄,一个世家的崛起,是从入仕为官,成为一代名臣贤臣、能臣、干臣开始的,你看看史上的世家,不是因家族出了能臣开始。
你不入仕,终有一日陈家会泯然于众,除了你的子孙后人,再无人记得陈蕴,也不会有你走过的印迹。
长兄以诗词扬名天下,可你的诗词也先贤相比,太过平庸;若你以书法传世,长兄连我的书法都比不过。”
陈蕴有些生气,旁人这么说可以,但说他的是自家的胞妹,这让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陈蘅继续道:“长兄,任何人选择了路,就要为自己负责。”
“行了,我不入仕,阿阔兄弟几个大了,他们可以入仕。”陈蕴不悦地道:“弟妇的将领一职是你说项弄来的,若是二弟的腿好了,你可不许挑唆他去给北燕打仗,更不许他替北燕卖命,在南晋人的土地上征战算什么事?我们是陈留太主的后人,干不出这等事。”
“长兄,已经没有南晋了,现在的天下是北燕、西燕、西魏三国。”
大统帝身亡那天起,南晋就没了。
陈蕴低声道:“咸阳王、利王两个就是懦夫,西燕慕容忻敢自立为帝,他们为何不敢,就算是东晋、西晋也好,总能让南晋士子看到希望。”
“武将征战,士子们的一张嘴、一支笔,还能让大统帝活过来不成?”
兄妹二人谁也不肯服软。
莫氏轻喝一声:“阿蕴,你与阿蘅争辩什么,你是男人,她怀着身孕,就不能让着她些。”
陈蕴不快地道:“妹妹还是安于后宅的好。”
“我若安于后宅,能有永乐邑的今日?”陈蘅想到自己两世为人,都未得到长兄的帮扶,她不妄想了。
今生扶持二兄、袁东珠就是,不盼他们多帮衬自己,只求能相扶相携。
陈蕴怕自己再坐下去,兄妹二人又要口角一场,起身道:“阿雪,时辰不早了,让母亲与妹妹早些歇息。”
莫氏颇是无奈。
陈蕴有时候是絮叨了一些,但这几年已经变了许多。
让他做北燕的官,陈蕴做不到。
他自恃为名士,有名士的气节,认为做了北燕的官,就是对南晋的背叛。
莫氏道:“阿蘅,你别怪你长兄,他是在南晋宫中长大的,对南晋皇家的感情很深。你父亲、他,都是与莫太后、皇族朝夕相处过,他不会做北燕的官。
他没错,你也没错,只是你们考虑各有不同。
阿蕴看重气节,而你看重家族的沉浮。
陈家有东珠征战就够了,若是你二兄伤愈,他愿意出仕于北燕朝廷,我不反对。”
陈蘅惊呼一声“母亲”。
她以为莫氏不会同意的。
莫氏道:“我是世家女,你说的那些话,我何曾不明白。我不会强迫我的儿女去做任何他们不愿意的人,人生是你们自己的,你们有权选择自己的路。
阿葳不同,他受过大统帝迫害,是大统帝不仁不义在先。
可你长兄受惠南晋皇家颇多,又是陈留太主的后人,他不会入仕,也不能入仕,他的良知、他的气节,也不允他做北燕的官。
他不反对阿阔兄弟入仕,已是最大的让步。”
正因为她深深地明白,所以在袁东珠要效力北燕时,她才没有竭力反对。
袁东珠要给自己的儿子挣爵位、争一份军功,是为她的儿子所想,也是为了陈家的未来作想。
莫氏只能放弃反对。
她是受过南晋皇家恩惠的,她在莫太后身边长大,受的是忠君爱国的教导。
但是,陈葳与袁东珠被大统帝算计、陷害,也正是这种伤害,让她看明白了未来的路。
拥有一份惹眼的家业,却没有同等保护自己的权势地位,只会任人宰割。
陈蕴不能出仕,陈葳双腿忆残,这个责任就落到了袁东珠身上。
陈蘅近乎呢喃地道:“我细细回味,发现自己的记忆里,从未得到过长兄的呵护。”
前世的她,若在嫁给慕容慬为妃后,能得长兄两分呵护,也不会任由云阳、纳兰弄月母女俩的欺辱,甚至毁她的名声。
慕容慬曾想过要陈蕴入仕,甚至封他为候,可陈蕴却拒接圣旨,谢绝入朝为官。
他不是给陈蕴面子,而是想给陈蘅一份保护。
可陈蕴却为了自己的气节,拒绝了,也气恼了慕容慬。
慕容慬没想到陈蕴那样的冥顽不灵,对自己的手足胞妹如此无情,只得下令,说陈蕴的子孙后人百年之内不必入仕,也不用参加科考。
这旨意一下,陈朝湘如何不明其间的厉害,当即就怒了,指着陈蕴的鼻子大骂,为了不连累整个陈氏全族,方让陈蕴另立一支。
莫氏道:“你从记事起,他就在宫中做陪读,自是比不得你二兄长伴身侧。你莫怪他,他的性子是孤僻一些,这些年已经改了许多。他打理家业、修书编书,就这样,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我很知足。”
陈蕴不愿意做的事,做母亲的只会尊重。
前世今生,有些事变了,但有些人再来一次,还是依如从前。
为了保护家人,她做了这么多,可最后,长兄却依旧看重气节胜过一切。
陈蘅轻舒了一口气,明明知道了会是这样,可她还是不甘心。
没有兄长的帮衬,她还有医族,还能依靠自己的丈夫、儿子,甚至能依仗袁东珠。
莫氏揽住女儿,柔声道:“外祖母一会儿要过来,说要陪陪你。”
“她……”
天色已经暗了。
莫氏苦笑道:“她心情不大好,你四舅母带着儿孙走了,将你三舅给置的家业贱卖出去,早前原是说好借给他们使的,这人要走,东西该还回你三舅,可东西不仅没还,还给卖了。离开的时候,也未至莫府道别,一句话都未留。
她嘴上说再不理他们,心里也是盼着他们好的,出了这等事,她心里头着恼得很。
她一早就叮嘱你三舅,莫把房契、地契给他们,只让他住着、使着就好。你三舅觉得自己在永乐邑有偌大的家业,而他们没有,心下过意不去,就悄悄地给了。今儿事一闹出来,你外祖母将你三舅给狠训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