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正确,是什么正确?是谁的正确?”
九有学院的院长轻飘飘打断第一大学副校长的诘责,祂把玩着手中的烟斗,指尖从虚空中撮出一小束金黄色的烟丝,慢条斯理的给烟锅里塞着。
爱玛教授盯着那一小束在老姚指尖翻滚挣扎着的‘细长烟丝’,看着它们身上整齐漂亮的鳞甲——在传奇巫师眼中,那些烟丝并非死物,而是一条条挣扎嚎叫着的金色蛟龙——她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
“是真理正确,是《启示录》的正确。”
女巫的视线从‘烟丝’挪到书桌对面,办公室主人的脸上,看着他那双宛如甲壳虫般闪闪发亮的、漆黑的小眼睛,声音很轻的重复着《启示录》里的话:“——我先前从天上所听见的那声音,又吩咐我说:你去把那天使手中展开的小书卷取过来。
——我就走到天使那里,对他说:请你把小书卷给我。他对我说:你拿着吃尽了,便叫你肚子发苦、然而在你口中要甜如蜜。
——我从天使手中把小书卷接过来、吃尽了。
——在我口中果然甜如蜜.吃了以后、肚子觉得发苦了。”
《启示录》是古代先知圣约翰的着作,记录了他的许多预言,虽然他将这些画面归功于圣灵的恩典,但近现代很多研究者都认为,这些画面是他游历不同时间线时观察到的画面。
与推背图等诸多古代先知们的预言书类似,启示录里的很多预言也有着模糊、夸张、以及不确定性等特点,往往一句话,经常被后人们反复解读出很多结论。
姚教授并不擅长占卜术,也不像爱玛教授那样精研过《启示录》,自然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从那本古书里看到了什么。
但出于对位阶相近的存在的尊重,出于对古代贤者的尊重,他还是稍稍收敛了一些之前轻佻的语气。
“比起阿尔法学院,我觉得你更适合亚特拉斯。”
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旋转着手中的烟锅,将那些不安分的烟丝一根根塞紧,半是认真,半是油滑的评价道:“……只不过,既然你知道吃下去肚子里会发苦,为什么要追求那一点嘴里的甜蜜呢?”
爱玛教授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着她之前的话题。
“很久以前,亚特拉斯的巫师面对灾厄的时候,会在祈祷将孩子献祭给神灵后,再用小牛取而代之……很多人出于伦理或道德的角度考虑,认为这是一种文明的进步。但我不会把这种事情当作正确的。因为献祭是一种古老的魔法,遵循了魔法等价交换的原则。任何魔法的进步都要遵循这个道理。能够轻易获得的力量必然会轻易招致灾厄。”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看了窗外一眼:“——出于对若愚副校长的尊重,我不会干涉你们试图打破等价原则的做法……但我不希望那本‘小书卷’上沾染这些污渍。他是上天留给我们的‘启示录’,是呼吁,是警醒,也是第一大学的未来……”
“我听懂你的意思了。”
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语气带着十分的诚恳:“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想把那个麻烦精丢出去了……我每天早上醒来,都在琢磨要不要把那个臭小子塞进盒子里,然后让一只青鸟叼着丢回大明坊……当然,这只是私底下的闲聊,我绝不会在公开场合承认我说过这样的话……现在的问题是,他通过正规方式进了九有学院,成了我的学生。我知道,与他的另一位先生相比,我是微不足道的。但无论如何,我是他的老师,他是我的学生,这种关系是既定的事实……所以,为什么你不继续尊重这个事实,像过去一年半时间里做的那样,继续默默观察你的‘小书卷’,等待你的‘正确的时间’?”
“因为‘启示录’里说‘回想你是从哪里坠落的,并要悔改,行起初所行的事。你若不悔改,我就临到你那里,把你的灯台从原处挪去’,”爱玛教授定定的看着姚教授,语气坚定:“它知道我可以容忍愚蠢,但不能容忍错误……如果我否认自己路,那我最后丢掉的就不仅仅是一本小书卷了。”
涉及‘道路’之争,似乎已经全然没有了谈判的余地。
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皱了眉,指尖微微一撮,按在烟锅里,一抹青烟袅袅升起,烟雾中隐约挣扎了许多哀嚎的虚影。
祂深深的吸了一口,徐徐吐出烟气。
白色的烟雾须臾间便淹没了祂大半个身子,甚至身后窗户中落下的阳光也被遮掩了不少,整个办公室里的光线顿时黯淡了下来。
他挥了挥手,试图驱散眼前的雾气:“——有关谁的主张更合理,我们恐怕讨论个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任何结论……”
“你的传奇,是建立在以妖魔之身克制自己的天性,在第一大学当老师而没有吃掉任何一个学生。对任何巫师或者妖魔来说,这种事都是奇迹、是传说。”
爱玛教授突然出声,简单提了一下老姚的‘道路’之后,带着几分嘲讽评价道:“……想来也是有趣,那些巫师里的激进分子、觉得月下议会的人不够纯粹的家伙,最终选择支持的,反而是一头大妖魔……”
“黑暗的极致是光明,光明的极致也会变成黑暗。越是明亮的星辰,它的背景越是漆黑一片。”
老姚挑了挑眉,咬着烟斗,语气带着几分不满:“岂不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觉得他们支持了一头大妖魔,但在他们眼中,我是比学校大部分人都更‘纯粹’的佛陀啊!”
爱玛教授没有搭理老姚的自吹自擂。
她垂下眼皮,收起之前的嘲讽,语气重新变得淡漠起来:“……总之,你的道路很偏、很窄,却也足够突兀,能让你轻松把握住传奇的脉络与真谛。而我不同。我没有你‘剑走偏锋’的优势。我这一辈子都在学校,规规矩矩,安安稳稳。当初选择道路的时候,也应了这种保守心态,只顾求稳,只想走在‘正确’的路上……路走宽了,或许因为太宽了,反而没了真正的方向。
直到在黑狱,我看到了‘秩序’,才找到一丝‘正确’的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