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榻之侧,容你酣睡?
张辽走后,臧霸反复咀嚼这句话很久。泰山郡是兖州东部边郡,名义和实际上都必然受到曹操节制,臧霸所拥有的便是在节制之下的控制权,这看起来很糟糕?但还有更糟的。琅琊郡是徐州北部边郡,名义上受袁绍节制,实际上却为臧霸所控制,尽管与袁绍派遣至琅琊的太守达成短暂同盟,但这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臧霸不愿失去对泰山或琅琊的控制,那么便必须在曹操与袁绍之间做个选择,而无论这个选择是什么,他都将会是曹袁二人在今后相争的前提。在这个选择上,臧霸更偏向于曹操。
因为袁绍让他感觉靠不住。
就算他选择曹操,将来的战事中他一样是马前卒,这无可避免,因为无论曹氏与燕氏还是与袁氏的战争中,他所处的地带都是最先的战场。
张辽的话,说到了臧霸的心坎儿上。
他躲不开这场仗。
在臧霸望向西北,那一片大山密林所编织的郁郁葱葱之下,他仿佛望见密布的战云。
在张辽离开不久,臧霸派出几名骑手紧随张辽而去,之后两个时辰天色渐暗时,便有乡野军卒狼狈地跑来传报,说他们在郡中左近的乡里为燕军大部袭击,那里有泰山军为治下百姓躲避冬灾囤积粮草的山洞,仅有百十守军,俱为燕军俘虏后放出,不过那些粮草显然难以追回。
臧霸终究是因张辽的话而动摇,无论张辽是出自什么本意,但他的话说的没错——泰山与琅琊是曹操与袁绍的腹地,但对燕北而言却无足轻重。
尽管他仍旧不会让张辽通过泰山郡,但暗地里资他些许粮草……那些粮草并非大量兵粮,只是供给百姓备冬的资用,尽管不多,却也足够解张辽目下的燃眉之急了。
何为燃眉之急?那便是局面坏到刻不容缓,如果不是张辽单骑前去博县会见臧霸,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局势能在他奔行间坏到这样的程度。
燕北在北方受封赵王,无论治下士民是敢怒而不敢言还是心悦诚服,到底是没有谁去反对的,甚至偌大北方在南匈奴、高句丽、扶余的殷鉴不远下,连一次能称得上‘声势浩大’的反叛都没有,可在黄河以南,是不一样的。
至少在青兖之地,拥有曹操袁绍这样的强势诸侯,燕北滔天的权势也难渡大河。
称王的惩罚,没有人能伤害到燕北,但这股雷霆之怒却着实砸在张辽的脑袋上。以勇武着称的陈王刘宠,在得知张辽部于东郡大胜后转进泰山,驾着他光辉烁烁的战车自封国出兵了,檄文早在张辽在山中盘桓进军时便传告州郡,此时应当都送到黄河北岸去了。
这便是臧霸警告的来源……不要去鲁地。
因为去鲁地,十有八九会和陈王的军队撞到一处。
后汉走到这个光景,似乎刘姓宗亲已经从先祖的辉煌中泯灭,天下再没有他们的功绩,哪怕是那些宗亲的州牧、刺史,身上最多也不过是侯爵而已。因为诸侯王,是用来圈养的,这符合皇室的利益,他们拥有封国的赋税与生即带来的尊贵,便不再需要权势了。
若出现雄才大略的诸侯王,那又要将皇帝放在哪里呢?
但陈王刘宠是个例外,他勇猛过人,善使弓弩,箭法高超,和那些继承封国的兄弟们有所不同。这在黄巾叛乱时便可见一斑,冀州的诸侯王,安平王刘续被俘虏,同年因大逆不道而被除国。而陈国则因刘宠的庇护,在天下大乱的黄巾时期带甲无数以保境安民,使四方流民争相依附,部众一度多达十余万。
在刘宠与诸多似刘续般的诸侯王中间,隔着八百个灵帝。
后来到讨董时,刘宠也一同会盟,屯兵在陈国阳夏给联军壮大声威,自称辅汉大将军。这番作为若是刘宏在世还年轻时,八成先弄的就是他刘宠,但那个时候刘宏已经不在人世,继任的小皇帝年少无知,也就这么过来。不论刘宠在诸侯王的身份上如此行为是对是错,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封国就像他一样,强健有力。
张辽攥着部下从路上截下的檄文帛巾缓缓掷在地上,得到臧霸资助粮草的喜悦随着这篇陈国相骆俊所书的檄文灰飞烟灭……檄文上陈燕北失德,害内附南匈奴、囚禁皇帝,下书兴兵南下擅启战端、不恤生民,更拿非刘氏而得王者天下共击的祖训,扬言是欺刘氏无人,故号召汉室宗亲各地诸侯王一同北出,讨伐燕氏。
陈国在风起云涌的后汉像最后一块乐土,因为这块乐土上有一头凶猛的虎来守护。世人皆知刘宠之勇,但其受限于诸侯王的身份不能领兵,这也是讨董时他仅屯兵阳夏壮大联军声势的原因,就算他是虎,也是头被圈禁的虎。
但是现在牢笼因燕氏的称王而被开启,黄河以南各地诸侯王相互联袂,彭王、北海王、梁王、济北王、任城王……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有钱出钱有人出人,纷纷因刘宠的号召而相传旗号,一支由汉朝宗室诸侯王组成的庞大联军已成势不可挡。
在这其中,曹操与袁绍,黄河以南实际统治者的推波助澜也必不可少。
这样的消息令张辽彻骨生寒,济北、任城在他北面,陈、梁二国在他的西面,彭城国在他的南面,更不必说翻看舆图四面八方的曹氏城池。而在他的东边,泰山郡的臧霸禁止通行点起了兵马要截断道路,更东的地方,北海王同样起兵。
天下之大,可还有张辽的容身之处?
他透过这张写着檄文的绢布,仿佛看到黄河以南诸侯与诸侯王那些或阴鸷或刚毅或凶悍的笑脸。
这些想要取他首级以祭旗发兵的诸侯王兵马可强大?诸侯国大多富庶,兵强马壮是应有之意,不过若说他们领兵能力有多么高超,张辽倒并不担心,真正让他感到担心的是这些诸侯王加入战争,这场因争夺冀州、兖州、青州统治权的战争,性质可就变了。
张辽立在万军之中,只感到厚重铠甲下的麻意从头顶直传到尾椎骨,双目无神地低声呢喃道:“这仗若能得胜,怕是要……改朝换代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