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的使者,在南皮城被强攻五日后自缚至黄河之上,由辽东水军一路押送西行。而几乎在同时,在燕北离开幽州后总领兵事的沮授自蓟县快马奔驰,踏上前往冀州的路。而在更加遥远的长安,领三千精锐领李傕部下校尉官职的焦触,同样派遣亲随离开朝廷。
他们有同样的目的地,邺城。
坐拥北方领幽冀二州之土的燕北,正逢南方霸主袁术组建联军为曹操所败,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强藩。其作为其统治中心的邺城,也毫无疑问地成为当今天下的风口浪尖。
伴随南皮城强攻开始的消息,整个冀州已再无外敌,只剩岌岌可危的南皮。
似乎每个早晨自梦中睡醒,燕北都离某种喜悦越来越近——一统河北,近在咫尺。
见到沮授的身影,令燕北很为惊讶,据他所知荀悦与沮授在幽州配合的很好。尽管精兵强将皆调入冀州作战,但携力克公孙瓒的威势,让荀悦大刀阔斧的变法得以施行,幽州各郡主官与豪强虽有些异议,却无力违抗。
幽州的一切都很顺利。
前些年遍布幽州的战火将各郡豪强大族统统犁过一遍,侥幸得生的人们更不敢忤逆州府的变法,何况如今幽州剩下那些强悍的大族大多都仕官于燕氏,他们又如何会去违抗自己呢?
“公与怎么来了?”
沮授带着纵横千里的风尘仆仆,初至冀州便钻进邺城的前将军府邸,听到问话却并不作答,环顾着府邸中相较辽东燕氏宅辉煌数倍的陈设,笑道:“将军懈怠了。”
燕北闻言一愣,接着哑然失笑,沮授说的,是实情。
由不得他不懈怠,奋战数年,如今取得煌煌战果,一个又一个强敌尽没于敌阵,幽冀二州皆收于鼓掌,西依太行南抵大河,雄踞北方坐看天下成败。
谁不会懈怠?
“公与是为青州来的?”能把沮授从北方招来的事,也只有夺取南皮城尽收统一河北之地后与袁氏停战这一主张了。沮授点头道:“将军,不可给袁氏丝毫喘息之机!趁其大败,南北合攻尽取青州之地才是上策!”
“这是为何,难道夺取青州就在这一时之间?”燕北有些不解,在他看来现在停战虽然是给袁氏可乘之机,但也同样是燕氏休养生息的最佳时机,错过此时机会,他们需要面临的是西、南、东数个方向各个敌人,就真正将自己推向四战之地。
燕北还没有做好准备,或者说,他的幽冀二州还并未做好准备。
“必须要渡过黄河?”燕北说着,便命人取过舆图,接着屏退偏厅所有护卫从人,对沮授道:“冀州之粮,已不足备冬,若继续渡河作战,辎重之压非同小可。”
沮授在意的并非是局势,单以局势而论,就算现在停战也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南皮就算没有拿下,都无妨。幽冀二州就如燕北所想,拥有庞大的人口与动员能力,修养一年两年,其他诸侯的力量更小,但幽冀二州非但不会更弱,而会更强!
他在意的,是主公燕北的心态。
“属下想问的,主公是欲争雄天下,还是偏安北方做幽冀二州之主?”沮授拱手问着,却并未向燕北取得答案,只是自己接着说道:“主公若欲偏安北方,不必迎驾皇帝,兵锁大河,三年五载,幽冀固若金汤甚至还能开疆辟土。待中原诸侯将皇帝迎至南阳或是陈留,上表一封便可保北主之位。”
“将军若欲争夺天下,便需东取青州西略并州南夺东郡,迎大驾与邺城奉迎刘氏,此去三五年遥制诸侯经略四州,待天下有变率王师南下,克定大事!”
燕北微微皱眉,随后缓缓舒展。他听出沮授所言中的顺序,先取青州再得并州,还要从兖州挖出一块抓在手上,然后才能迎大驾于邺城,再之后才是休养生息。
正在燕北沉思时,已有亲卫武士将舆图取来,燕北想不明白,便招手命人将舆图铺开。待从人退出室中,这才坐下对沮授问道:“公与何出此言,还请细说。”
“奉迎皇室,荀仲豫将之比作奉天子以讨不敬,但属下敢问主公,奉天子与挟天子有何不同?主公可奉天子讨不臣,旁人亦可讨燕氏以清君侧。无四州兵势之盛,以邺城之地,南距兖州不过一条大河;西离并州不过一座大山;大河虽宽,比人心之欲却不宽一丈;大山虽难,比天下之权却不难分毫。倘主公以幽冀为基,可够与天下为敌?”
燕北横住眉毛,“难道不够!”
幽冀五百万之众,穷兵黩武足可募带甲三十万,天下诸侯虽众,谁敢直面兵锋?
虽是这么想着,燕北的气势却在紧跟着便矮了下来。若是募兵三十万,只需要打上一年,他的幽冀二州便被坐吃山空,局势若坏到那个境地,就算他打赢了战争,最后的输家也只能是他。
“当然不够!”
沮授的回答可要比他斩钉截铁的多,直言道:“关东诸侯虽多,局外人,却仅主公一人。”
尽管此言答非所问,却一语道破眼下关东诸侯复杂的人际关系,若燕北奉迎皇室迁都邺城,他们都很有可能组成联军讨伐自己,到那时候,单凭幽冀恐怕是不够的。
哪怕独力作战,没有谁是对手。
“公与之意,眼下并非休养生息之时?”燕北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他本以为这场仗打完之后能清闲下来好好享乐一些时日,却不想现实总是如此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