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陲,傍晚的弓高乡野被收割过小半的田地被盖上一层暖色,如果不是战乱赶走定居此地的百姓与现在踏在曾经乐土上的马蹄……这将是一副极美的风景。
蹲伏在浅坑中攥着缰绳的张颌有些紧张,身后体态剽悍的玄色骏马亦有些紧张。张颌紧张是因为战场上的情形与他先期预料不符,本以为不过三千余敌军,偏偏淳于琼好像没打算与留在田野间的诱饵交战,紧跟着又从后方斜刺着奔杀出一支千人兵马,直奔诱饵而发,这才引得淳于琼部大举攻来。
这么一算,可就至少四千快五千的敌军了,就他这两千人困马乏的衰兵,能行吗?
他的坐骑紧张的原因与他不同,何况马眼两边开,望不到正前方多远,牲畜才不知道它的主人要面对双倍于己的敌军。它紧张是因为马嘴上的笼头皮扣勒得太紧……嘴都张不开了,能不紧张么!
“痴儿,怎么碰上个傻子!”张颌暗骂一句,撒开缰绳手扣刀柄,目光透过重叠的麦秆蓬草望向自侧面掠过奔向身后诱饵的渤海骑兵,随后紧紧盯着离埋伏圈还有近千步远的淳于琼部,低吼着恶狠狠地骂道:“淳于琼你倒是快来啊!”
张颌不知道这支风风火火的骑兵队首领是谁,但无论是谁在他心里也已经与傻子挂钩。人家弓高县的老百姓种地辛勤,就让你拿骑兵这么踩,明年还能长出东西吗?
张颌其实并不在乎明年这块田地还能不能长出东西,他在意的是那些隐蔽在麦秆下的陷坑只能使用一次,再傻的敌人也不会上两次当,陷了这些骑兵,若是淳于琼被惊跑了还好……万一胆气冲脑领兵杀来,三千多人,他张儁义拿什么抵挡!
砰!砰砰!
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侧后数百步,轰踏的马蹄声骤然扼止,张颌不用看就知道先头冲势最猛的上百骑被事先挖好百步宽的沟渠绊倒,接着其后疾驰的骑兵来不及转弯勒马,一个个驴头撞屁股人仰马翻!
田野空地上那事先留下的数百诱饵步卒方才溃逃百十步,此时纷纷弯下腰来捡起地上的弓弩抬手便射,缓缓向一处靠拢结阵,喊杀之音骤起。周边各处原本毫无人迹的蓬草间、地坑中猛然窜出上千兵将,轰然朝着中了埋伏的文丑部步骑发动袭击,弓弩攒射,刀矛齐出,任谁都要被吓得屎尿横流。
局势一派大好,张颌却丝毫笑不出来。由不得他继续蹲在田间地头装地老鼠了,抽刀跃出向左右高呼道:“随我来,结阵阻击敌军!”
张颌身边有四百多人,但也只有四百多人,他恶狠狠地向地上啐出一口,看着奔杀而来的淳于琼部扯地连天的三千之众,面色发白。
他还没吹响号角呢,这他娘带的是什么兵?还没下令呢就都从壕沟里跳了出来,一群目光短浅的鼠辈啊!一下子所有局势可就要被淳于琼一览无余了,己方拢共两千来人,还被那个该死的骑马傻子拖住一千多,拿四百挡三千,谁能挡?
就是他部下各个是典韦那样膀大腰圆的陈留豪侠也挡不住!
不过……站在一处事先挖好的隐蔽陷坑之后,张颌满面肃杀的脸上却带着些许不解,淳于琼部下冲杀而来的三千多人没有结阵,他们干嘛不结阵呢?
还能结什么阵啊,淳于琼现在连军令都喊不出口。兵败的急火攻心让其心力交瘁,腿伤大量出血带走身体七成的力气,再加上邪毒入体头晕眼花,又摊上文丑这么个给予建功的莽夫袍泽……艰难地传令部下进攻后淳于琼便被颠簸的坐骑摔下马去,刚开始冲锋的阵形陷入割裂。
有人满心救援友军向前冲锋,有人疑惑后方旗令不明停滞不前,也有离得近的军卒瞧见将军跌落马下,连忙凑过去——整整三千人的阵形,硬生生地被割裂成七八股,撒开丫子四面八方向南突进,乱作一团。
前头冲向张颌的小股敌军被弓弩攒射杀散,仅有七十余人冲至近前却又有十几个挺着长戈奔来正待对搏却失足跌入陷坑,紧跟着又给了张颌部军士抬弩平射的机会,隔着壕沟弩矢近乎是脸贴脸钉进对方的甲胄里,登时便没个活口。方才一转眼,后背那支受伏的骑兵已重整兵马调头北进,自张颌身后杀来,根本没有一点喘息的时间便被卷入短兵相接。
所幸这支骑兵在短暂的伏击中受到颇多损伤,其领兵将领只是稍事冲击便拨马撤退,留下十余匹无主战马给张颌部带来上百人的死伤。
局势在这个时候才稍稍明朗,淳于琼缓过劲来由士卒搀扶着指挥摇摆军旗整顿金鼓,五六股四散的兵卒重新聚在一处,只是短暂慌乱带来的惊疑不定让军卒惊慌失措,士气低落到了极点。那支仅剩五百余的骑兵也拨马回头,其首膀大腰圆的剽悍武将为振奋士气策行十数步扬刀大喝:“某乃文丑,敌将可敢决一死战!”
“战,战个屁,破了张某的埋伏还想决一死战!”张颌气的原地直跳,扬刀骂道:“强弩手何在,给我射死他!”
淳于琼部很惨,敌人的身子都没碰到自己便折了数百军士,千人骑兵队也损失近半,将兵皆有狼狈之态;但张颌部也没好到哪儿去,文丑撤退时首当其冲的便是张颌身旁四百余精锐劲卒,一个冲锋便被杀翻百余人;此时后方缓缓来援的各部千余人马也是多有带伤。
短暂交手,张颌部下可战之兵也就只剩下千六百余。
局面仍旧堪忧,张颌很清楚弄不好自己这百八十斤便要撂在这弓高野外了。
周围持弩的军卒将张颌的气话当作命令,隔着三百多步便抬弩齐射,弩矢在文丑身前散落一地,尽管未伤到他却着实吓得不轻,怒而夺过淳于琼的军权向步卒传令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