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牵招对倭人,或者说是幽州东部的汉人对倭人,并不陌生。在辽东、乐浪、高句丽等地,都有少数倭人定居,行商贾之事以物易物,或以赁宅地以供其国使者贺岁。
每年都有倭人渡海,其来使自称大夫,携青玉、东珠等物进贡。过去是夏季渡海,秋季自乐浪至冀州,冬季盘桓于河内等地,至新年进贡洛阳,再原路返回,周而复始;至大汉战乱不息,燕北称雄于东北,倒是为倭人省去许多麻烦,他们只需要秋季在乐浪盘桓些许时日,便能赶上新年向辽东进贡。
所以倭人虽然少见,但不算陌生。
只是谁都未曾见过倭人的军队,他们每年朝贡的大夫所携从人武士皆被甲为数百年前战国时的甲胄,尽管有些许改变却也带着古老的气息,至少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
不过现在与自己对阵的这支军队可就不是那样了。
牵招扪心自问,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敌人。
现在他脚下的土地是三韩中弁韩的土地,城郭环绕之地有水名洼,水南有四十尺高山名汶土,伊尹漠于山上扎寨,拒高而守已有四十余日。三韩各部组联军而讨,非但不克还多有死伤,这才派遣使者至乐浪郡向太守牵招求援。
幸亏三韩下定求援的决心还稍稍早些,若再晚上几日,牵招出海,回过头来三韩地界恐怕就是伊尹漠说了算了。
牵招登上丈余高的瞭望台,举目向汶土山上望去,却根本看不清山寨的守备力量,间隔上千步甚至连军卒的模样都看不清楚……这些文身断发的倭国人,着实令人厌烦。
三韩部众的首领派人送来交战中抢夺来的倭人尸首,其人遍体丹朱黥面断发,身着素服外罩雕饰云纹皮甲露出双臂,腿面有木甲,脚下赤足覆有厚茧。与尸首一同送来的,还有一面带画的旗帜与石制手斧、铜制短戈,还有一柄精锻雕纹带有轻微弧度的铁质二尺短手刀。
牵招身旁乐浪出身曾经远渡至倭地女王国的亲随武士翻着尸首的手臂,旋即对牵招说道:“禀明府君,此人是倭地狗奴国的贵族,倭人男子无分长幼皆黥面文身,其尊卑以文身前后左右数量而论。属下曾行倭女王国,这种斧头是他们的制式兵器,铜戈则实属少见,倭地铜质不好,多为礼器;倒是这把铁刀……这是捕鱼用的,不是兵器。”
牵招接过石斧,在手上掂了掂,分量适中、衔接紧密,虽是石质却不得不说是一柄真正的杀人利器;倒是那柄铜戈正如侍从所言,是指挥军队的器物,若在战阵上与三韩人的铜制兵器一碰,怕是多半会裂开。
不过让他想不通的是,明明最锋利最优秀的兵器是这柄短铁刀,“倭人为何不将铁器作为兵器?”
“倭地铁矿稀少,又缺少开采的器具,岛上没有牛马虎豹鹊,百姓不识农桑以渔猎自活,各地纷争作战,难以铁器成制。”侍从武士点头,指着那面画画的旗帜道:“倭地有国众多,三四千户便为一国,其国多受女王国,他们称为邪马台是由女王统治的;但位于东面的狗奴国以男子为君王,两国纷争久已,此次伊尹漠所率军士,便为狗奴国之兵。”
这和牵招想象中差不多,他和他的部下要面对的是一支类似四五百年前的军队。
凶悍、骁勇的同时也夹带着……落后。
“将军要小心他们的弓,其弓不同汉弓,上长下短,长者近丈短者七尺,皆为大弓,其簇多以铁、铜、骨、石制成,威力颇巨。所战临阵,箭矢用尽,则以矛头套入弓臂,以为长矛,不可小觑。”
牵招的眉眼在微微抽搐,眨眨眼睛,看着躺在地上六尺来高的倭人贵族,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他们是如何操持着近丈长的大弓向旁人射击的,莫非他们是端着弓尾去拉弓?
那箭不瞄着辽东射辽西去了!
不过牵招没有疑惑太久,或许是伊尹漠在纥升骨城被燕北打得太惨,于狗奴国蛰伏年余满脑子想的都是报复。牵招所率的两千乐浪军兵至汶土山没过多久,便听着山上传出一阵兽骨的尖锐之音,山上烟尘滚滚,数以千计的异族兵将便直扑乐浪军的方向而来,在三箭之地外列起松松垮垮的阵势。
不必多说,狗奴国的倭人是不会列军阵的,但是高句丽世子伊尹漠会,把军阵带到千里之遥的海岛上,交由这些倭国渔民来操演列阵。
那些画着涂画的劣质旌旗,牵招一目了然,在他与三千余三韩部族武士的对面,是六千多狗奴国倭人与千余高句丽武士。两军的阵势、武备大多相似,三韩部族与狗奴国倭人的兵甲皆为布、皮、石、铜,仅有少量铁器;高句丽武士的甲胄兵器皆为制式,与乐浪军相似。
唯一的区别,大约就是乐浪军与三韩部族在兵甲精锐上都稍稍强过高句丽兵与狗奴国倭人。
不过,敌人在兵力上有更大的优势。
伴着骨笛尖啸,伊尹漠下令全军突袭,数千狗奴国倭人列出四个大阵向前推进。但不知是出于敬畏还是惧怕,正中间直面乐浪军的倭国军卒纷纷向两边避让,任凭阵前的高句丽军官如何喝骂也不向前走,要么朝西要么朝东,让出一条宽阔的大道。
我们倭国人是不熟汉学、落后,可我们也不傻啊!穿着布衣木甲,怎么和对面的大汉军队作战!
牵招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战事,进攻的号令传达过来,敌军军阵竟然率先乱了。原本齐头并进练成一片的大军阵骤然便分作两部,其间相互推搡叫骂,乱成一片。
但牵招看清楚了,这些倭国人确确实实是操持着近丈长的大弓,握着稍短的下弓臂引箭而发,竟是隔着三百余步便仰头抛射,那些箭矢速度不快却能在空中飞行很久,待到最高点正是快接近三韩各部军阵的位置,沉重的石箭簇坠成一道流光,砸进三韩部众的军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