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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东汉以来冀州第一大都市。自大乱以来,魏郡有民七十万,而四十万定居在四水纵贯养活的邺。在曾经的洛阳被摧毁后,这里便说是北方第一大都市也不为过。
“无论是幽州广阳郡的蓟县,还是并州太原郡的晋阳……浔水、沔水、涉水,三河灌溉,西依太行南临大河,文节兄可知,这是一块宝地啊!”城南的瓮城上,郭图背着右手自行在前,身处左臂好似要将远处那滚滚大河攥在手中一般,挥手对韩馥说道:“就是咱们颍川,也不能和这儿相比啊!”
郭图方至邺城,韩馥派佐吏前去接待,显然这几日的游玩令郭图心情大好,言语间颇有指点江山之感。韩馥在其身后慢悠悠地踱步,闻言轻轻摇头,随后笑道:“魏郡再好,却也比不上家乡,只是短短数百里,却是有家不能回。”
韩馥的脸上带着疲惫之色,当年自洛阳受董公提拔,本以为前来冀州是大展身手的时机,可谁,谁知道,唉。
三年五载,物是人非。
离洛阳那么近的颍川,还能回吗?
“文节兄何必如此悲观?”郭图眉眼带笑,却也被韩馥的话说的僵住了脸,无趣地抿抿嘴,缓缓摇首感慨道:“是啊,有家不能回。不过我等颍川人,未尝没有归乡之可能啊!”
韩馥看着郭图片刻,笑呵呵道:“公则是为袁公做说客来了?”
这人与人的际遇,着实不同。同样是面对公孙瓒,韩馥心知难与公孙为敌,蹉跎年逾仍旧是文节兄;可袁绍却凭着硬抗公孙瓒的攻势,打着打着便成了袁公。
韩馥抿着胡须,看模样自己若想被人称作‘公’,是要等到一把年纪啦!
“图虽为说客,但这也着实是为文节兄所虑……且不说我等昔日汝颍旧识,如仲治、子远等人皆在袁公麾下,单论文节比之公孙伯圭如何?”
韩馥面色一窒,他如何能比肩公孙瓒?
“袁公依一郡之地与公孙伯圭相争数年,若非有你这座大粮仓,伯圭焉能占据上风?”郭图说的话很有道理,令韩馥暗自点头,若没自己的支持,公孙瓒又从哪里招募到数万军士?自然是面露骄傲,但念及此处,转而又眯着眼睛望向郭图,便听郭图哈哈大笑道:“文节兄放心,那只是权宜之计,不但我等知晓,袁公亦知晓的,你文节兄不也一样为我等提供兵粮吗?”
“兄长不必多虑,图只是让文节兄稍加思虑,若袁公提兵来攻,邺城墙高而兵众,可挡。但可挡一月,还是二月?迟早有一日是要被攻破的。”郭图颇为惋惜地摊开两手,安慰地看了韩馥一眼,道:“文节兄也知,当今之计,各路诸侯风起云涌,袁公若要立于诸侯之中,冀州,是重中之重。若战祸将临,我等皆为熟识,为何不将战祸避免?”
说着,郭图招手,便有侍从搬来坐榻,其顺势坐于城头,取下随身酒壶小酌一口,带着些许感慨之意看着韩馥道:“文节兄满腹经纶,于冀州文治之功是谁都比不上的,正如图所说魏郡是个好地方,但当目光望向其外,却只能令人遍体生寒。西有黑山张燕与南匈奴,百万之众信马由缰;南河内张扬与兖州孟德,虎跃鹰扬南征北讨;更不必说,北面那位逼得公孙伯圭把剑自刎的燕仲卿,难道文节兄愿意像伯圭一样,尸首被架在军乐台上送回故乡,万军哀歌送葬吗?”
“燕仲卿一世之杰,公孙瓒没于其手亦是极尽荣哀,那场在辽西的丧礼配得上白马将军的称号。可扪心自问,兄长真打算在当今天下大乱之时,在这强人环伺之地,做个据土称霸的……诸侯吗?”
我想当个屁诸侯!王八蛋想当诸侯!
韩馥被郭图的话压得透不过气来,一把夺过他的酒壶仰头灌下一口,接连咳嗽数声,瞪着被酒呛得通红的眼,道:“韩某能如何,能如何啊!”
“好端端的,你们要讨董!韩某的冀州牧便是董公抬举,可你们都要我出兵,找我要兵粮,否则回过头来便要打我,好,我不能不给!他公孙瓒要讨袁,兵粮不足土地不够,好,韩某也给!你袁绍反过来要讨公孙,无兵无粮,好我也给!到头来……还是要杀我。”韩馥狠狠地咽下口水,挥手推开想要来安抚他的佐吏,歇斯底里地对郭图喊道:“都要杀我,我能如何!”
我韩文节一世不曾害人,可上苍何其薄耶?
是匹夫无罪啊!
“不如,让出冀州,州牧交给袁公来做。”郭图眼看一壶酒被韩馥饮尽,也不见怪,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府邸、田宅、钱财、珍宝,该是文节兄的分毫不会短了……”
“韩某不要什么田宅府邸,我就问你,没了孟津那一万兵马,你还会在这里与我好言相劝吗?”韩馥深吸口气,眼中泪水溢出,“交出冀州,韩某人,还能活吗?”
“怎么不能活!”
郭图猛地一下便从坐榻上起身,瞪着眼睛说道:“文节兄,你若让出冀州,袁公感激你还来不及,如何会杀你?他非但是渤海之主,也还是天下名士,又怎会做出如此恶事!”
韩馥面色变了又变,或许正如郭图所言,他韩文节本身就不是个诸侯,这纵横捭阖的诸侯之事,他玩不灵。
“韩某别无所求,只愿解去州牧之职后,能得一闲散官职聊以养活妻儿,苟全性命。若袁公能许我此诺,这冀州……”韩馥的眼中带着巨大的哀伤,越过城池外抽出新芽的广袤田地和那些劳作的农人,最后深深地望向远方几乎与原野连成一片的大河滔滔,失落道:“那便让……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