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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三年的雪来的又急又快,辽东的人们还尚未换上厚实些的冬衣,短短半个月的寒风之后转瞬便降下鹅毛般的大雪,仅仅一夜之间便掩盖了道路。
最先瘫痪下来的是汶县水寨,冬雪已至,根据以往的经验再过月余就连海岸都要封冻,船只就算仅仅在汶县与蓟县之间行进都绝无可能,封冻的冰凌会阻断回港的海路。至此,向蓟县输送粮草、军械的船队全部在汶县靠岸,由老练的船夫与水卒一同用缆绳将战船拉到岸边,拆除桅杆后倒扣在沙滩上。皑皑白雪覆盖着近两百艘大小战船好似巨大的坟头,远远望去就像一片无名墓场。
幽东诸郡的郡府也失去了连接各地县乡的能力,大雪绵延的日子里道路无法被疏通,冬雪到来前最后一个被派往蓟县传信的倒霉鬼仅仅走到辽西,夜晚的大雪压塌了夜宿亭舍的马厩,初平三年幽东诸郡最后一封想要送往蓟县的书信没能走完全程。
不过这也已经不重要了。
随着幽州东部的大雪,整个北方都将陷入更加难耐的隆冬之中,上天如此公平以至一视同仁。这个冬天的雪下得很大,天下会有很多人因此而死,但幸运的是至少不会再有谁会因为战争而死。
即便是最坚韧的武士,也无法在这样的天气与敌人战斗。
由上至下,人们自由了。太守无法将自己的政令传达给县令,县令也一样无法管辖到乡里,人们似乎随着冬月的大雪再度重归原始,自求多福。
需要在冬季来临前做完的事情,他们都已圆满达成,即便一封无关痛痒的书信没能送达蓟县也没关系了。幽州如今有北方最出色的武将与谋士,即便遇到难以想象的突发事件,燕北相信就算没有他这个一州牧守坐镇蓟县,他们也能将州中政务与边境事宜处理好。
他对自己部下那些武夫文人有什么本事再清楚不过,别说最近传回的消息公孙瓒在渤海郡西面轻功冒进为袁绍所困,就算公孙瓒此时领兵北进,有高览和麹义在也足够让其铩羽而归,何况屯兵无极的仅仅是公孙瓒部下中并不显名的中山相王门。
尽管宅院中落了厚厚一层被裘般的大雪,燕北仍旧在院落间踱着步子,围着凉亭走了一圈又一圈。屋舍里时常传出一声甄姜痛苦的叫喊,上气不接下气。整个燕氏宅都因此而慌乱不已,人们进进出出跑前跑后,好不热闹。【.】
他的孩儿要出世了!
这种冥冥之中血脉相连的感觉,令燕北发自内心感到颤栗。数年来起于辽东,投身两次渤济天下的叛乱,南征北讨杀敌无数,可燕北的心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般宁静,总是像个行走在路上的亡命之徒,为了活着而活着,为了壮大而壮大。
但是此刻,再没有比他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的人。
很快,他就能没有丝毫后顾之忧了,他的一切,都将有人继承。
燕氏宅里有人看起来比他还要焦急,辽东太守燕东从这头走到哪头,夹杂着呵斥府上仆役的呼喝。“热水洗净了送去,稳当点别洒了!愣着干什么,动起来动起来!”
令作为过来人的沮授感到好笑,这两个燕氏子,平时看起来再怎么面露威仪,此时还是不免露了怯。
“主公不必焦急,需要的时候还长,倒不如先静坐片刻。”沮授是过来人,心知眼下宅邸虽乱却显然还没有开始生产,若是从现在燕北便是这副模样,怕等孩子出生他早就累的睡着了,开口说道:“何不去宗庙,祭祀祖先呢?”
燕北的脚步顿住,这种时候祭祀祖先,显然是燕北所没想到的。但也仅仅是怔住一瞬,便好似溺水人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点头连忙道:“对,我去宗庙,我去宗庙!”
话音一落,燕北便披上狐裘朝着府外奔去。沮授轻轻摇头,望向府宅下端坐好似越冬之熊一般的披甲猛汉,开口道:“典司马,去看护着君侯吧。”
典韦毫不做声地起身,衣甲内庞大的身躯拢在宽大的黑色罩袍里,跟着燕北走出府邸。
骏马一阵风般奔离襄平城外的燕氏宅邸,马蹄踏在厚实的积雪上带来吱呀的声响令人安心。相隔不过数里路程,远远地便望见襄平城外最有气势的燕氏五庙,以品字形排列的五座气势恢宏的祖庙分别祭祀着燕氏上数三代的全部祖先,但实际上……里面供真正的燕氏只有他的父兄罢了。
从前最初修建时不过是三庙,但随着燕北封侯的消息在幽州传开,燕东便在三庙基础上另增两庙,成为如今恢宏的建筑群。
檐牙之下,顶盔掼甲将身体笼在罩袍内的武士扣着刀柄低头行礼,他们都是真正的燕氏武士。最忠诚的武士放弃自己的姓氏,以表达对燕氏的忠诚,当他们死后,将同样被供奉在这座庞大的建筑群中,以供后人敬仰。
燕北推开庙门踏着狭长而幽深的廊道,一盏盏鲸油灯随庙门机括缓缓亮起,直将百步廊道后神秘而阴郁的大堂照亮。
两个牌位前烟雾渺渺,好似它们的主人就在郁郁的烟雾中看着步入宗庙的族人。跪坐当下,令最躁动的心停止跃动变得沉静,总有一天,他也会被供奉在这里,以虚无缥缈的力量给予后辈。
他终于明白,人们为何要信奉鬼神……并非是因为他们拥有超凡的力量,而是为了给生者带来更多的寄托。
有些传统或许无用,但人们并不应因其无用而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