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的邙山总是不安静的,过去洛阳人常说邙山中有老虎食人,到了现在,连洛阳都没有人影,想来就算真的有老虎也早就被饿死了。
临近皇城的地方总被乡下人描绘地好似多么奇诡神奇,过去姜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不会了。
邙山的林子里除了虫子多了些,和辽东南的鬼样子差不了多少。
“这什么鬼地方,也就是你了,换别人就是给我千,老子也不受这份儿气!”姜晋部下的军卒着火把在前头lu,姜晋扣着腰dao一巴掌把爬到脸上的虫的稀巴烂,皱着眉头对燕北说道:“你是没见,上次埋完东西被咬了一的,现在还没下去,今天又得被咬一!”
燕北没有心劲和姜晋耍贫嘴,埋头向前走着,实际上他也被邙山里四乱飞的虫子搅合的心烦不已,这多半是因为要见到属于自己这次南下的全部收获而感到焦躁,而另一半……则是因为邙山的林子里泛着一股子若有若无令他悉的味道。
死尸的腐朽味道。
这座林子里不知道死过多少人,才会有这种味道积郁在林间久久不能散去。
“将军,这林里死过很多人。”
后的田豫把手搭在剑柄上,在燕北左右,火光下紧皱的眉头诠释着他的不安。燕北沉沉地点头,心里装了许多事,开口缓了缓才问道:“阿晋,上次埋东西的……”
“兄长!上次用的是你的人手,六百燕赵武士,我能都给他们杀咯?”姜晋扭头白了燕北一眼,朝地上啐了一口接着说道:“我就走的时候杀了俩手里不干净的,这林子里死的人可不是我干的,呸!都是那帮凉州狗崽子!”
田豫眯起眼睛看着姜晋的背影,他知道将军的这个乡党没什么才学,净剩一股血勇像个老革,为人贪财又不知收敛,不过刚才这句话,表露出许多东西。
显然,他给将军干脏活不是一次两次了。
燕北却是不露痕迹地出了口气,他刚才确实是怕姜晋说自己在林子里杀了几百号部下,那这罪过可就大了去了。现在看来还好,至少姜晋还是知晓轻重的,他问道:“凉州人?这话怎么说。”
“还能咋的,就在这条小lu上,上次铺的一地到都是尸首,炸得一地稀里哗啦,比冀州zhan场还难看。”姜晋想到当时的形然有些作呕,缓了一下才接着说道:“看服都是老百姓,应该是迁都时候逃到山里,被凉州兵追上宰了的。”
不等燕北开口,姜晋便知道燕北要问什么,接着一股脑说道:“上山的时候我没管他们,下山又挖了一宿坑,士卒也都没力气,就把骨头收拾扔到林子里了,忙了小半个时辰,六七百人愣是一个脑袋都没有,一看就是军卒干的。”
都是上过zhan场过仗的,自然知晓首级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么一想,姜晋猜的即便不对怕也是差不离,要么是迁都时候被追上,要么就是杀冒功,尸首往山上一丢省了懒事。
燕北抽了抽鼻子,沉沉地哼出一口气,姜晋的话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凉州兵在zhan场上的表现可圈可点,但他们的优势与劣势同样显眼——士气高昂而残暴不仁,军纪涣散并凶猛异常。
“将军。”田豫并不能想象姜晋所说的场景,所以三人中反倒是他的反映最小,也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反胃的感觉,只是对燕北低声问道:“与黑山军交zhan时这么惨烈吗?”
“他说的不是平的冀州。”燕北看了田豫一眼,si绪被牵回仿佛已经被尘封在记忆中很久远的年代,低头望着熹微的火光映照下的lu面,轻声说道:“是中平年间的事。”
中平元年,黄巾之乱。
数十万黄巾军在黄河以北节节败退,遍地尸首。追兵杀红了眼像是饿的野,溃军吓破了胆像是瞎蹿的兔子。杀人盈野,他们在没腕的血水里踩着袍泽的尸首摸爬滚才捡回一条命去,惨烈二字,并不配用来形容冀州zhan场的残酷。
田豫沉默着抿了抿嘴,学着燕北的样子埋头赶lu。他从前追随的兄长刘备也参与过那次zhan役,只是与如今的将军并不属同一阵营。但双方都仿佛对那场zhan役忌讳莫深,惜字如。
燕北不愿提及那次zhan事并非是因为他的兄长于冀州丧命,更多则是因为那场及天下的zhan争改了他整个人生的迹,也改了当今天下的模样。
正因为那次zhan役,才使得燕北会在与吕布的交谈中心平气和地说出现在的敌人或许在将来会成同党。因为他当时所的阵营,九成的同盟都起家于那场zhan役,而他们在当年于敌对。
当然,他也起家于那时。
田豫的si虑则飘回昨天里的中军帐中,只觉造化弄人,曾经投黄巾的将军,在昨里亲口告诉他如果下一次再从幽州出来便要平定天下……他甚至想看看沉稳霸气的将军额头系上一条黄巾时是什么模样。
世道乱了啊!乱到这种地步,就连明知道旁的人便是黄巾余党,似乎都不是多么可恶的一件事。
乱到明知道朝廷军队杀冒功,似乎都得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
这才几年,礼崩乐坏。
人的适应能力可真。
田豫想着。
接着,他便看到顶盔掼甲的武士们铲开半山腰上的浮土,从土地里挖出一个有一个箱子、铜鼎;看到军士们在更远的林间把一人半高的石碑拴住绳索抬至道间,组成规模庞大的碑林。
“那是熹平石经,以前立在太学外,我听子干先生说上面刻着的,是天下最正确的经义。”似乎是投黄巾时的经历严重影响了燕北的兴致,田豫看他无采地靠在树干上抬手指着那些石碑,轻描淡写地说道:“把它们运回辽东,我要立在书门口,等回去了你可以看看。”
田豫倒吸了一口凉气,快步上前几步夺过亲随手中举着的火把映照着石刻上的字迹,瞪大了眼睛。
“是不是觉得特别神奇?”姜晋不知什么时候立在田豫边,突然开口用阴阳怪气一脸崇敬却又显得怪异地语气说道:“我以前不懂二郎为啥那么尊敬士人,妈的,老子现在明白了……你瞧瞧这个,这个字迹,太他妈难了!老子连名字都不会写,他们然能画出来这么多,还他妈都画在石头上!太他妈难了!”
画……画在石头上?
我的哥哥哟,你在说啥,这是字啊!是写的,不是画的啊!
说起来姜晋对士人的崇拜,还要从夏侯兰说起。焦触因为饮酒被燕北免了官职,却又因刘备的求援而领命前往青州,夏侯兰的官职便再一次空悬。燕北问过赵云的意见后,因为夏侯兰的长在于军法,便委任他为掌管法度的军正官一职,设立军法不说,每天领着五百军正卒大营乱窜,就找那些违反军令的士卒麻烦。
军棍、马鞭、减俸,这些惩罚措施对夏侯兰而言都只是小儿科的东西。要不是听从燕北的要求,出兵在外不能对士卒太过严苛,他还有更狠的没拿出手呢……严明军法,这对夏侯兰来说轻而易举。
而作为掌管军法的官员,最看不惯的是哪种人?是麹义那样的刺头,还有姜晋这样的楞头。
但是麹义有反制手段,他的大营除了燕北说了算就是他麹义自己说了算,他干脆不让军卒放夏侯兰进营,每次夏侯兰要进营便先要来回通报三次,半柱香时间都过去了,整个营地焕然一新……偏偏,夏侯兰硬是没脾气。
可姜晋不一样啊,整天就跟燕北眼前边转悠,燕北就算再着他,也不可能去让夏侯兰别管他。要真那样,这军正还能怎么服众?
一来一去,姜晋便犯到夏侯兰手上好几次……最难堪一次,便是夏侯兰要他在领军备的官吏那写下自己名字。这其实是军中一道常设的规定,谁去取军备,都必须签字印信。只不过这条规定对姜晋来说一直是形同虚设。
他不会写字啊!
往常都是别人代笔,他拿着印信吭哧印上一个就算完,但夏侯兰盯着可就不行了。就姜晋两个字,他足足磨了半柱香时间才把名字画出来。
丢人丢大了。
不过也就姜晋这种小事全糊涂大事不含糊的格,他并不恨夏侯兰。因为他知道,夏侯兰是在替燕北管事行军法,他不能去拆兄弟的台……所以他丢这么大面子,一没给夏侯兰耍横,二没去找燕北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