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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真不是想问吕布为什么杀丁原,他杀丁原和自己有何关系?
从吕布到洛水河畔来,燕北就极力避免着这个话题,避免这个他们两个人在经历上有着近乎相同的污点——弑主。
燕北自认与吕布坐到一起是为了商议用宋宪交换鲍信,哪怕除了宋宪再多以些许粮草财秣作为添头也没有关系,只要能换回鲍允诚就好。但是,他与吕布坐到一起绝非是恶人聚首,闲聊弑主经验!
而且平心而论,燕北并不认为吕布杀丁原与他杀张举能够相提并论。
燕北是张纯的嫡系人马,杀了张举保全张纯,退一万步讲,他也是以将领的身份闹兵变杀的张举。你吕布什么东西?虽有勇武以骁骑给并州,可说到底被丁原带在身边也无非就是个近身侍卫长的身份,作为最亲信的侍卫杀掉自己的首领。
相当于现在的赵云扭头给燕北一矛,这种人谁能看得起?
我理解你为什么杀丁原?
理解个屁!
燕北当即就变了脸色,拧眉说道:“吕将军请恕我直言,燕某并不了解你为何要杀丁建阳。据我所知,坊间传言将军是为了赤兔马。”
坊间传言多了去,不单单是赤兔马,还有金银财宝呢,只是燕北终究给吕布留了几分面子,不想说的那般通透。
吕布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非常精彩,先前洋溢的热情笑容定格于面,既有心酸又有难过,最终却留下俾睨天下的傲气,扭脸说道:“看来是吕某想得太多,若连仲卿都不了解……不了解便罢了。”
燕北竟觉得此时的吕布有些……委屈?
尽管吕布不想说,但燕北还是开口说道:“将军可以说,不说燕某自然无法了解,说了之后,兴许燕某能够理解。”
“燕仲卿,我吕奉先了解你,可比你了解我要多。”吕布说出这么一句,目光看着燕北有意欲难明的滋味,再加上饮了几樽酒,两眼泛着水光,兴许就是因为饮过酒后,才让他有想要吐露心迹的想法,叹气后缓缓说道:“我最开始听说你的时候,是在并州,人们说你是二张的骁将,陷冀州十余城,勇不可挡。吕某当时很羡慕你,那是个起兵的好时机,天下未乱,一丁点动静就能传遍朝野。”
“你的武名让天下知晓,也让我知道。但那时候吕某只是并州小小主簿……我问你,谁不想要更多?”吕布笑容里带着惨兮兮的模样,抬起手十分无礼地指着燕北说道:“吕某那时若是在冀州,比你强!”
燕北不置可否地抬手挠了挠脸颊,他觉得吕布现在有点失态,更是从内心底感到诧异……天可见怜,他和吕奉先是什么关系啊?吕布和自己坐到一起饮酒,除了应有的见礼祝酒,自己还饮下十几樽,现在喝多了酒便开始推心置腹了?
他本以为吕布和他是一类人,起于微末心机深沉地想要往上爬,可现在燕北发现自己错了。吕布这个人充满野心与欲望,而且极端好强。但如果不是非常善于伪装的话,他没有那么多的心机,这个人是怎么在洛阳活下来的?
吕布根本没想过燕北心中对他如何做想,只是回首指向洛阳的方向,自顾自说着:“洛阳,布在并州不是什么都没见过的土包子,出入州府、汉人的刺史南匈奴的单于,我都见过。但我没见过洛阳,这天下再没有比洛阳还好的地方了。你来的晚了些,真可惜。否则你也会与布发出同样的感叹。”
“也就是在洛阳,我再听起你的名字,我没想过你会活下来。你不但活下来,击败公孙瓒,杀张举将头颅奉于朝廷,换了你的晋身之资,护乌丸校尉。诶,辽东太守其实也是你的吧?”看着燕北点头,吕布自视聪明地点头,仍旧是一副长者提点后辈的模样,说道:“你很聪明,没有土地根本养不起兵。就和你杀张举一样,我和丁原无冤无仇,可他活着……我们就都得死。”
吕布张手指着身后的那些容貌性格各异的部下,但唯独没将坐在左侧的张辽包括在内。
“刚到洛阳的时候还好,建阳公领执金吾掌管緹骑与执戟郎,估计你们也看出来了,我的画戟。”吕布轻笑,似乎回忆到前些年骑花马执长戟踱马洛阳街市时的画面,接着语调变得低沉,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朝廷政变了,贵族们忙着杀宦官,那时候吕某才清楚意识到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年轻的武士们攻打皇宫,我领緹骑要去弹压街市,被建阳公闭锁在营地里。那时候我才知道,那些年轻的武士各个都是贵族,他们的父辈世勋世禄,执金吾都不敢管。”
“后来仲颖公领兵进洛阳,收二何余部,进而掌控洛阳。建阳公有心于之相斗,却不敢。文远那时候在外募兵刚回来,印信往显阳宫一交,就成了仲颖公的人马。緹骑散了,执戟郎跑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并州人,一千多个并州人驻扎在被烧毁的孟津渡,军粮都被凉州崽子抢光了!我劝建阳公回并州,他不听,要拿我们一千多条性命和仲颖公斗一场……后来,显阳宫让我的同乡李肃送来一匹马,就是赤兔。”
吕布吹出个口哨,那肩高七尺的炭火大马便踏上半人高的台子登上宴会中间傲立,见到吕布后伏下头颅,任由吕布伸手便能揪住它的鬃毛,抚摸着坐骑,燕北看不见吕布的表情,只听出他在笑,笑声张狂里却透出悲哀,“赤兔很好,是天下难得的宝马,仲卿将军,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做,但是对我和麾下的并州儿郎来说,有没有这匹骏马都一样,丁原,必须死!”
燕北突然觉得吕布好烦啊!
勇武超群的吕奉先,露出一股子小人物失败者的无力感。而偏偏,眼前的这个抚摸赤兔鬃毛的吕奉先,难道不正像一面镜子,倒影出统筹幽冀兵马的燕北吗?
他们得到一些,却也失去一些。
失去的恰恰是他们曾经想要的,得到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奉先啊,让赤兔马去饮水吧。”燕北的语气软了下来,在吕布说完这一切之后,燕北确实对他多了很多了解,甚至在感情上他完全能够理解吕布做出的事,但是这并不耽误燕北仍旧相信自己之前做出的那个结论,他像吕布一样以十分无礼的姿态抬手指着他摇头笑,“你这个人啊,太无情!”
他们终究还是不一样的,燕北杀张纯与吕布杀丁原有七分是异曲同工,可剩下三分恰恰是最重要的。
他吕布是为了自己。
而燕北可以为别人丢了性命赌上名誉,吕布能为谁?
吕布永远都不会为谁丢了性命,他只会为自己去杀人!
就像他说的,有没有赤兔都没有关系,与他而言,丁原……必须死!
“哈哈哈!”吕布长笑,挥手间尽显其高超的驯马本事,赤兔再度腾挪而下,吕布端起酒樽望向燕北道:“谁都是早晚要死的,至少死前还能饮酒作乐,在这洛水之畔,能与你这样的敌手饮酒,更是乐事……可惜你我都不是贵族,否则百年之后,这也会是一段佳话。”
燕北摇着头笑了,端起酒樽只是轻轻道:“敬生于边鄙的人下人。”
“敬勇猛精进的人上人!”这一次轮到吕布摇头了,端起酒樽一饮而尽,发着亮的眼睛看着燕北道:“总有一天,我吕奉先也要让天下人听见我的名字,在这天下拥有一席之地,我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看我的面色行事!总有那么一天!”
燕北将酒饮尽,却并未对吕布这句话有什么置评。他们两个人求的根本不一样。如果是初次交谈,吕布这样的人会让燕北有些许知己之感,但是吕布掏心掏肺的速度太快,让燕北在与他交情远远没到能容忍他性格中的缺陷时便已经看见更多交浅言深的东西……说实话,燕北很难对这样的人有更深接触的想法。
更不会有任何和吕布共事的想法。
即便他们有着近乎相同的志向,燕北为了让人不再看不起他而努力,吕布为了可以让他看不起人而奋进。
但燕北很清楚,与这样的人共事……早晚会害了自己。
不过这次酒宴也确实让他察觉出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关于他身后立着的大红脸与大黑脸,有这个性突出的两个人在啊,看人太容易了。
关羽轻慢士大夫而亲近小人物,张飞善待君子而不屑小人物,只需要看他们两个对待一个人的看法,就很容易观察出一个人可交不可交了。
比方说吕布这种,削尖了脑子往上爬,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小人不像小人,君子不像君子,将军不像将军,贵族不像贵族的四不像……所以关羽不屑搭理他,张飞攥着长矛只想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