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恩,赤血堡。
黑发巫师站在病房门外,远处传来大教堂连绵不绝的钟声,让他心烦意『乱』。
攸伦·艾克特的葬礼,在昨天就应该结束了——但在夏洛特的强烈要求下,将这场葬礼变成了盛大的弥撒仪式,而且还将持续整整一周。
目的只有一个,将皇子殿下的使者(布兰登·德萨利昂本人)留在赤血堡,给外人一个他无法离开的理由。
更何况,他现在的确不能走。
门的另一侧,夏洛特忧虑的看着眉头紧锁的洛伦,还有他手中那封被血水浸染的信笺,迟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哪怕到现在,夏洛特都不敢相信当时一脸惊愕的洛伦·都灵,十分匆忙的告诉她的那句话。
艾克哈特·德萨利昂…帝国第十二世代的皇帝陛下…死了。
那个永远掌握着帝国一个角落,永远能够预料到一切的男人,在自己的寝宫里…死在乐一个小小的刺客手中!
为什么会这样?!
夏洛特完全猜不到,她的反应和某个被她极其厌恶的守夜人,还有某个令她深恶痛绝的皇子殿下一模一样。
当然,她也无法想象到任何听到这消息的人,还能有第二种反应了。
但真正令她忧虑的,并不是情报本身,而是洛伦·都灵。
艾克哈特二世的死,将彻底打『乱』他的全盘计划——哪怕是为了拜恩,为了都灵家族,为了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利益…洛伦也必须将他的精力与资源,投入到即将到来的皇位战争之中。
这与他的想法绝对是背道而驰。
如果亚速尔王国背后的力量真的如那个精灵武士所言,如果“黑十字”塞廖尔真的还会再次从虚空归来;
那么即便是集结整个帝国上下的力量,也未必有绝对的胜算…更不用说一分为二,互相敌视的帝国了。
『逼』迫之下,身陷两难处境的洛伦,究竟……
“夏洛特,夏洛特?”
嗯?!
神情恍惚的女伯爵猛然惊醒,就看见刚刚还眉头紧锁的黑发巫师,正站在她面前歪着脑袋坏笑,不停的摆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儿?”
“没有!什么也没有!”
面『色』一僵的女伯爵怒哼一声,毫不犹豫的将目光扭向别处。
真的是因为攸伦的事情弄得太疲倦了么,连这种家伙我都会替他担心?!
“放心吧,没什么可多『操』心的。”轻笑一声,黑发巫师悠哉悠哉的开口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是让我松了口气呢。”
“唉?”
夏洛特表情意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啊,只要我觉得自己能够一帆风顺的时候,就肯定会出事情的。”一开始回忆,黑发巫师的嘴角就勾起了无奈的笑:
“明明只是要铲除吸血鬼,最后却要和教会作对;”
“以为当别人的巫师顾问很简单,结果发展到与邪神为敌的地步;”
“明明都倒霉到被人要挟了,居然还能碰上活死人暴动这种事;”
“去一趟北方冰原,差点被活埋;”
“到帝都休假,险些人人喊打;”
“逃跑到拜恩,在赤血堡寄人篱下……”挂着玩味的笑,黑发巫师看着面『色』微醺的夏洛特:“怎么就被推选成新一任公爵,还要带兵去打仗了呢?”
“嘁……”
扭过头去的女伯爵,轻哼一声。
洛伦笑得更开心了。
“所以说根本不用替我担心——这种倒霉到家的情况,对我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反倒是最近这两三年过于顺利,弄得我都有些不适应了。”挠挠头,黑发巫师长长一个深呼吸:
“这下好了,皇帝死了…碰上这么倒霉的事情,也就是说我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嗯,稍微顺利点儿。”
“毕竟就算神想要折磨人,也是要给个缓冲期的啊。”
匪夷所思的理论,让夏洛特根本无法理解…她现在也不想理解了。
“我不管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但这件事必须妥善处理,决不能干扰到大教堂的弥撒仪式和攸伦的葬礼,这点很重要。”夏洛特挺起胸脯,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接下来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十三领的伯爵与骑士们将会齐聚大教堂观礼,这场盛事将会惊动整个拜恩上下,容不得半点差错。”
“另外也请您…我的公爵大人好好想清楚,这场纷『乱』究竟该如何收场,不要再闹到像当初御前审判那般几乎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话音落下,屈身“恭敬”行礼的赤血堡女伯爵,头也不回的将洛伦一个人留在了病房门外。
黑发巫师讪笑。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夏洛特变得这么有“默契”了呢?
根本无须多言,她就能猜到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将会朝什么方向变动——弥撒仪式也好,惊动整个公国的观礼也好,目的只有一个……
将全公国的战争潜力再次唤醒,并且集中在这座赤血堡城内。
攸伦·艾克特的死将会引爆拜恩人的怒火,而愤怒的拜恩骑士,是甘愿为自己的主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一周的时间,也足以让十三领的伯爵们弄清局面,与洛伦达成妥善的协议;不论结果是包围公国,还是争夺皇位…越是争分夺秒的局面,越是要从容不迫。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要留出自己说服布兰登·德萨利昂的时间。
这场很可能引爆整个帝国内战,拜恩必须掌握一定程度的主动权。
不论是协助布兰登登上皇位,或者与康诺德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妥协…拜恩都不能被彻底绑死在一辆战车上,成为别人利益的消耗品;必须要根据自身的需求,做出利益最大化的决定。
为此,洛伦必须先一步说服布兰登,稳住这位已经躁动不安的皇子殿下,同时让他接受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让拜恩彻底服从于他。
拜恩可以出兵,洛伦可以带着十三领的骑士和银盔山的矮人为布兰登而战;但前提是一定能赢,而且是赢得名正言顺,大快人心。
“嘎吱……”
面前的门被打开了。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蹒跚着走出病房。
“哎呀哎呀,真的是累死了…再有这么两次,我这种上了年纪的老骨头大概就彻底进棺材了吧?”
“瞎说什么呢,阿刹迈大师——明明恢复的很好,就连上次开启阀门的后遗症都恢复的差不多了……”
“我的傻徒弟,话不要『乱』讲;记住,身为炼金术师你的每分每秒都是很值钱的;要是让别人知道你的工作其实很轻松,那些万恶的雇主就会拼了命的压榨你!”
“又在胡说八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能压榨您的雇主吗……”
一脸无奈的小个子巫师一边应付着回答,一边搀扶着某个正在向她传授“人生经验”的长辈,限于两个人的身高差距,“一瘸一拐”的向黑发巫师走来。
“阿刹迈大师,艾因…情况怎么样了?”
“还可以,伤势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倒不如说他能带着这么重的伤势跑回来,而且直至拜恩境内前都没有被发现,这份生命力本身就是个奇迹。”
瞬间“精力满满”的哈林梵·阿刹迈松开了被小个子巫师搀扶的手臂,表情十分轻松:“另外还得夸一句苍穹之翼的猎魔人小伙子们…急救的措施非常到位,替我省了不少事情。”
这是理所当然的——紧急情况下的急救工作,本就是猎魔人必备技能之一;既然要让他们在荒野中与怪物单兵作战,道尔顿当然不会忘记如此重要的科目。
“真正麻烦的,是侵入他体内的两道虚空之力。”一旁的小个子巫师补充道:“他的体表和伤口上的虚空残留非常强烈,普通的治疗手段根本无法消除。”
洛伦微微蹙眉,嘴角的笑容渐渐隐去。
“第一处,是他身上的贯穿伤——伤口看上去像是箭镞导致的,但因为虚空残留的缘故导致伤口无法愈合,只能勉强封住;但这样的方式只能是暂时的,必须想办法祛除掉。”小个子巫师忧虑道:
“第二处是在体表——非常可怕的虚空之力,明明看不到伤势,从头到脚却像是被冰封了般,身体机能和意识都变得十分迟缓,也因此才稍稍遏制了两处贯穿伤…但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跑了回来,这份毅力……”
小个子巫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忍的摇了摇头。
“前一个我不太清楚,但后一个明显是艾尔伯德惯用的伎俩。”阿刹迈缓缓开口:“长年累月堆砌起来的虚空残留,被这家伙当成武器和堡垒一样使用。”
“听说公爵大人您在帝都时曾经拜访过他,想必也已经见识过这种力量的恐怖之处了。”
“嗯……”黑发巫师默默颔首:
“记忆犹新。”
气氛稍稍变得有些冷了。
很显然,不论是前一个的贯穿伤还是后一个的冻伤,想要彻底消除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哪怕可以压制,虚空残留也必须靠时间慢慢消除,几乎没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
“虽然不能完全解决,但…让他稍微舒服些的办法还是有的。”
阿刹迈突兀的开口道:“我们可以配合高阶魔咒的符文,制作一些虚空之力强烈的止痛『药』剂,来缓解他的状况。”
“那样不是会让虚空之力侵蚀到他的身体吗?”艾茵存疑道。
“对,但反过来说更强烈的虚空之力会抑制住他身体上的虚空残留。”阿刹迈耸耸肩:“至于侵蚀身体…中了艾尔伯德的虚空残留,我觉得这点儿侵蚀也不算什么了。”
“纂刻符文的工具和一些『药』剂都被我留在房间里了,我亲爱的傻徒弟,能帮你上了年纪的导师大人跑一趟腿吗?”
“才不是什么傻徒弟呢!”
虽然这么说,但小个子巫师还是乖乖的转身离开,朝阿刹迈的房间匆匆跑去。
直至艾茵走远,阿刹迈脸上的笑容才逐渐隐去,意味深长的目光转向同样面『色』平静的黑发巫师: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就在病房内等您,公爵大人。”
洛伦微微一怔,目光看向一片漆黑的病房:“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一直都在,只是委托我们不要告诉您而已。”阿刹迈摇摇头:“他坚持要见彼得·法沙一面,想从他口中听到关于…关于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内容。”
“不过他失望了——哪怕是在昏『迷』状态下的呓语,关于那场血腥的刺杀,彼得也没有透『露』半句;从这一点来说,倒是很符合道尔顿·坎德对于守夜人的评价。”
一群挖出秘密,还能保密的人。
导师的话,洛伦当然知道。
“他现在很愤怒,也很惶恐…像个总是抱怨父亲不公平,但真的有一天听到父亲死讯的小儿子…虽然的确是这样。”阿刹迈的目光十分复杂:
“谨慎你说的每一句话,我的公爵大人——因为现在的他十分脆弱,也十分冲动;任何稍稍过激或者不和他心意的言辞,都有可能激怒他。”
“我明白,我也不是第一天见这位丢脸皇子殿下了。”稍稍翘起嘴角,洛伦还有心思开了个小玩笑。
稍稍让开的阿刹迈颔首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走进漆黑的病房,稍有些黯淡的光线让他的眼睛花了几秒钟适应,才勉强看得清坐在正对门的那个身影。
他孤独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像个雕塑般,坐在墙角处的椅子上默然不语。
一旁的病床上躺着身受重伤的彼得·法沙,浑身上下的绷带都快让人认不出他的模样了。
“进来了吗,洛伦?”
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在房间内响起。
黑发巫师一怔——如果不是很熟悉,他几乎都听不出这居然是布兰登的腔调。
黯淡的光线下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身影,驼着背坐在椅子上,双肘撑在膝盖上,低垂的头颅被头发遮住了面颊,看不到他的表情。
就像是要拼命将自己藏起来,不被别人看到似的——这在以前,根本无法想象。
“正好,我也刚好想着…是该好好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