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和袁和喜的事甭管定没定案都算得禁宫秘闻,知道话的宫人早早被太皇太后收拾了,所以宗人府宗正带了俩郎中进宫问私案都是悄没声儿地进了东华门再找踪迹跟石沉大海似的,内务府总管大臣使了机灵的小子听信,该备的备下免得太皇太后在节骨眼上动怒。
卿妆上升平署撵人前特地去了趟总管大臣的值房,任上的这位华仲大总管正坐在廊庑下的栏杆上抽旱烟,眯着眼睛拿扳指碰了碰掐丝的荷包,兴许里头的烟丝颇为富足叫他志得意满,十足寒冬腊月里房顶上晒太阳的老猫。
见了她来华仲也没敢端架子,烟杆子往靴底上磕磕,起了身满脸是笑,“卫监正怎么上这儿来了,昨儿听闻上太皇太后那儿了,老祖宗可是有什么差事吩咐下来?”
卿妆行了个礼道无事,“下官上这儿是给大总管赔不是来的,昨儿上应天府衙门去了趟,问了升平署下伶人内斗害命的事,回宫来左右叫太皇太后教训了顿,交代下撵人的差事不敢怠慢这就要去的。”
华仲生着张富态十足的大圆脸,上哪儿都活像土财主,就是一双眼睛一颗心机灵,这会摆摆手道:“卫监正说哪儿话,升平署的伶人没有二百也有一百八,各式各样的心思都让咱给知道那还了得,再者说了械斗那二位都是卫监正上任前进的升平署,要说跟我有关倒成跟卫监正八竿子打不着的。”
这位是心思活络的官油子,四面八方都不得罪,卿妆上内务府供奉来不坏人规矩,他不怨怼那是人家给面儿,可升平署出乱她作为上差下属合该领罚来。
卿妆笑着又福礼道:“多谢大总管体谅,您要没什么事吩咐,下官这就上升平署去了,办完了差再给您回事来。”
华仲抬抬手叫慢,近前一步压低了声道:“卫监正上升平署莫急的,小子方才打听事儿说前朝闹开了锅了,左右是那位老祖宗娘家叫人弹劾,卫大人正理事儿呢,想来板上钉钉的光景老祖宗也没工夫理会张三还是李四了。”
这是通气来了,言下之意陶国公府这回的乱子可不小,太皇太后这时候耀武扬威的,指不定那时候陶国公领了罚自保都来不及,谁还管今儿出去几个伶人几个内官。
卿妆心领神会,“下官知道了,大总管留步。”
领了苌儿上升平署去,后头跟着的四个女官离着三步远,卿妆低声问:“陶家不是一直在北面要塞据守,除了三年述职十年八载的也不上京里来,出了什么变故,要大臣闹成这样?”
苌儿掏袖袋里的最后一块蜜饯搁嘴里咂巴了两下,“你也说陶家跟塞北就是土皇帝,土皇帝做的时间长了还不得有忠臣良将上贡啊,这回上贡的是个缺心眼,把金银珠宝装十来口大瓮里赶着车就直奔陕西行都司府去了,这么醒目这么招摇还能不叫人给拦下?”
说到这儿她还捂着嘴咯咯乐了阵儿,“这位怕人发觉就浇了几勺大酱跟上头遮掩,遇上城门戍守的头头儿就好这口,想着捞点油水就使长勺上里头搅合,结果全露馅了,一本折子昨半夜里进的京到你爷们儿手里了。”
听她露点口风跟听大鼓书似的,卿妆惆怅地抚抚她的脑门。
怨不着昨天卫应胸有成竹的模样叫她顺着太皇太后,合着专等着机会把人推坑里,外戚收受贿赂,内眷跟宫里对小皇帝图谋不轨,两罪一道问下来陶家上下都得坏菜了。
她这下放了心,慢慢悠悠晃荡进升平署里。
上回收拾了那波内学的太监,这回见了她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哪哪儿都怕的很,恭恭敬敬行了礼各忙各的去了,谭元楼跟升平署大堂上坐着威风凛凛,“卫监正来了啊!”
卿妆笑眯眯地看着苌儿薅着他脖领子给人扽下来,打女官手里取了张帕子掸掸椅子这才落座,“大好的时辰不看着弟子练功,不整饬升平署,谭教习跟这儿坐堂问案呢?”
一夜过去太皇太后叫撵人的事阖宫没有不知道的,谭元楼心里头高兴,听她来者不善也没放在心上,拱了拱手道:“卫监正说笑,太皇太后的懿旨下了,卫监正才辖制升平署不过俩月诸事不明,小人跟这儿专门等候卫监正给您搭把手,小人这就去把伶人给您聚齐喽?”
卿妆摆摆手说不急,“我今儿用不着坐堂,有一整日的时间料理,您也不忙的,打上回同谭教习见面隔了许久了,您身子骨还硬朗?”
这算是什么开场,卿妆会不甘心而大发雷霆他都想着了,万万没料着上这儿心平气和拉家常,谭元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小人诸事都好,要不小人还是给您叫人去,卫监正回头料理完差事,等太皇太后使人问来也不慌乱。”
卿妆轻飘飘看他一眼,“晴天大日头离着交差的时辰还远着呐,谭教习急什么,我同谭教习跟这儿随意扯两句闲篇也不打紧,上回您跟我说升平署的古往今来,这会您再给我讲讲升平署里的伶人?”
合着上这儿听书来的,谭元楼的脸色极不自然,开口说了两句就被卿妆打断了,“您说这些我日后慢慢了解且不急的,您熟悉袁和喜同蒋云春么,我只听过他们的名,没怎样见过面。”
谭元楼想了想,面露难色,“这俩人小人都不大熟悉,蒋云春才来不久,是个大嗓门心里又藏不住事儿,能说能笑,大伙儿印象还不差;至于袁和喜他素来阴着脸爱独来独往的,除了奉诏鲜少见过他出门,听着他的声也不过是他在练嗓的时候,再没见他跟人说过话,也没谁亲近他。”
卿妆点了点头,“那谭教习觉得袁和喜和蒋玉春会因口舌之争械斗吗?”
谭元楼讪讪地笑了,“这事儿不好说,蒋云春直隆通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袁和喜脾气秉性实在难以捉摸,不过爷们打仗是稀松平常的事。”
“谭教习见过袁和喜发脾气没有?”
谭元楼想了想道:“倒是听人说过,有回是给皇太后唱《惊梦》,有位唱半截奔瓜的叫他好一通骂,年轻轻的爷们儿叫他指摘的里外不是人,可也不过这么一回。”
唱戏唱的磕巴的任谁也得恼了,这位倒也是个性情中人,卿妆寻思了半晌才接着问道:“除了这事,你们寻常说他闲话,即便是要紧的他也不恼么?”
谭元楼无奈摇头,“说他闲话多了,人前人后说他的如山如海,他这人都当没听见,再要紧能比过说他给皇太后邀宠献媚?可他每天每日肃着脸不被太皇太后降罪就不差了,这话也就是玩笑,别说咱们不当真,他也根本没听耳朵眼里。”
伶人们的玩笑话太皇太后可就当回事,如果没有袁和喜指不定还有别的事,说她和太监不规矩还是朝臣不规矩,这天下要酿成桩冤案还不容易,亏得今儿陶国公叫人参奏了。
卿妆跟他这儿有搭没搭闲扯,直到谭元楼都快坐不住,外头回事的来了,女官伏在她耳朵边上小声道太皇太后私自抱走小皇帝叫人捅到前朝去了,那厢陶家被人参奏收受巨额贿赂两厢着闹得不可开交。
大殷律法对贪贿的素来用极刑,砍了手脚做成皮草人的都有先例,宣旨的钦差都上陕西都司府去了,陶国公还能逍遥几天;这会太皇太后知道信了,也顾不得审问皇太后走影的事,要上前朝喊冤去,结果被宗人府扣住了问话,还没坐实皇太后的罪名就私自带走小皇帝是大逆不道。
卿妆耗完了时辰就该干正事儿,看着谭元楼茫然的眼神笑道:“您方才说给我搭把手,这会也甭坐着了,劳烦您把所有伶人都拢到这儿叫我过眼都是什么风评什么品性,但凡落人口实的都拾掇包袱利落地滚出升平署,也包括您谭教习!”
谭元楼有点傻眼,“太皇太后不是……”
“老祖宗有老祖宗的差事,伶人唱戏是本分,连本分都要老祖宗过问要教习做什么来的。”卿妆哂笑,也不管他配不配合,“东头出宫到精忠庙,西面上太皇太后那儿,要告状可趁早,回头我把人都撵干净您别没地哭去,带人!”
合着前些时候温吞气性都是打马虎眼的,谭元楼看她雷厉风行想拦也没招使,只干瞪着眼瞧女官把升平署所有伶人每月每季德绩考课册子从档案房都搬了进来,找来人逐个过问,一整日下来撵出去无德无形的伶人十之五六。
升平署人人自危,卿妆走前同谭元楼道:“谭教习说我有私心,不否认,可我的私心仅限于盼着昆腔不要就此消沉,没工夫借机打压花部伶人。伶人不是官也没严苛的德行政绩考课制度,进了升平署扬名天下固然不假,可这不是咱们名利的顶峰,望谭教习和我共勉。”
出了升平署西面的晚霞正艳,她晃晃悠悠地上内务府交牌子下值,半道碰上早早从中极殿出门的那位爷,要不身前身后都是人她就得扑过去亲两口,可这会却还得正儿八经给人行礼。
卫应拿腔拿调地嗯了声,一乜眼女官全走光了,他这才将袖子里的玩意儿抱出来递到她怀里,“乌斯藏宣慰司进贡的两只袖犬,给你挑了只金红毛的,往后可以揣袖子里带着,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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