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莹穿了水绿色绣五彩花草纹样的褙子,正温婉和顺的坐在孙氏的后面。
早先薛氏和叶明月等人进来的时候,她的目光就一直望着她们两人了。但碍于母亲目前就坐在自己前面,她也并不敢开口去同薛氏和叶明月说话。
这当会对上叶明月的目光,不晓得为什么,她忽然的就觉得眼圈有些发热,于是忙垂下了头去。片刻之后她方才又抬起头来望着叶明月。
在一块儿相处了十来年,叶明月如何会不晓得苏莹的性子?这当会虽然苏莹面上扑了米粉,两腮上又打了胭脂,瞧着粉粉白白的,如三春枝头刚盛开的桃花一般,但叶明月晓得,卸掉这些脂粉,底下的那张脸定然是很憔悴。
她便微微的侧了侧头,对着苏莹眨了两下眼睛。
苏莹会意,随即便也不再看叶明月,转而是双手交握着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里。
这时一屋子年长些的女眷都在闲话一些趣事,片刻的功夫过后,就有丫鬟过来说着:“大奶奶差奴婢过来说一声,戏台子那边都好了,请着老祖宗和众位夫人姑娘都过去看戏呢。”
这丫鬟口中的大奶奶,名叫做沈琳,是现任梁国公的嫡长女,嫁的是宁远侯的长子。
梁国公的祖上原袭封的是会宁伯的爵位,只是后来有了从龙之功,于是皇帝便将这会宁伯的爵位提升为了梁国公,同时梁国公的世子又尚了公主,从此这梁国公府一脉便更是圣眷优渥了。只不过现任梁国公多少有些荒唐,仗着自己和现如今的皇帝说起来原也是表兄弟的关系,所以颇有些仗势欺人,办差也不仔细,后来便渐渐的不得皇帝喜爱了。不过好在他生了一个很是争气的儿子,现下弱冠不到的年纪便已是正三品的昭武将军了,又领着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的头衔,是以满京城里的人谁敢小觑了梁国公府?而也因着这,沈琳在这宁远侯府里也是无人敢得罪的。
现下沈琳遣了丫鬟过来说戏台子那边已经好了的事,徐老太太便笑着同花厅里的众位女眷笑道:“既然戏台子那里都好了,那咱们就都听戏去罢。”
众人自然是答应了。徐老太太就又笑着对一群夫人说道:“咱们去听戏倒也罢了,只是可别拘了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们硬陪着咱们一块儿去。我这花园子虽一般,但有几处的景致尚且还能入得眼,你们若是有不想看戏的,大可以到处去游玩,沿路都会有丫鬟们照应着。”
众位夫人闻言都笑了起来,于是便纷纷的问着自家的女儿是要一起去看戏呢,还是要去花园子里游玩呢?
叶明月今日原就是为着要见苏莹一面,同她好好的说几句话儿才来宁远侯府的,若是一直和这些夫人太太们待在一起,可还怎么同苏莹说话呢?可巧这会儿听了徐老太太的话,她巴不得一声儿,忙对着苏莹递了个眼色。苏莹会意,对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
于是叶明月当先对薛氏说道:“娘,我是不耐烦去看什么劳什子戏的。不若这样,我带了黄鹂和小茶去这花园子里逛逛?左右徐老夫人都说了,这园子里各处都有丫鬟们照应着,您也不用担心我会在这里迷了路。”
薛氏方才得众人好一番恭维,说她生了这样一个相貌齐整的女儿,现下正是两腮喜气盈盈的呢。
她听得叶明月这样恳求着,又想了想徐老太太方才说的话,又见黄鹂和小茶都跟着叶明月,于是便觉得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说着:“那你便去逛逛。只是记得不要走远。再有,日头大,在长廊下树荫底下走走便罢了,可千万别傻站在日头里,仔细晒黑了。”
叶明月忙答应了,随后就带了黄鹂和小茶转身走了。
等得绕过了一道弯儿,眼见得看不到徐老太太和薛氏等人了,叶明月便吩咐着小茶,让她留在这里,待会若是看到苏莹过来了,立时便引着她过来见她。
小茶答应了。叶明月便和黄鹂一块儿往前走,打算找一个隐僻些的所在,待会儿好和苏莹说话。
孙氏既然防苏莹防的那样的紧,就算是苏莹待会儿找了个借口出来,指不定的孙氏还会暗地里遣了丫头跟随着她呢。为了不让苏莹回去遭到孙氏的责骂,这次她与苏莹的会面势必是要办的妥帖些。
先时徐老太太说她这宁远侯府的花园子一般,只有几处的景致可入得眼,叶明月虽然知道这是徐老太太的谦虚之词,可是这当会自己亲眼瞧了,她一时就觉得,这徐老太太实在是太谦虚了。
若是说这宁远侯府的花园子还算一般的话,那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个还能看的花园子了。
一路走来,或古木,或琪花,或假山,或池塘,没有一处不是极妙的风景。
这般的找了一会,叶明月便发现了一处很好的所在。
那是一座盖在水中央的水榭,底下几根粗木架了空,托着一间四面俱雕镂着十字海棠格心槅扇的屋子。格心上面都糊了雪白的高丽纸不说,屋子四面又都是芦苇掩覆。正值仲夏,一丛丛的芦苇笔直翠绿,有风吹过来的时候,齐齐的弯了腰,绿波一片。
叶明月觉得这处就甚好,人在里面,推开了四面的槅扇,不说有芦苇掩映着,旁人轻易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便是自己在里面,若是细心的观看,自然是可以看到四壁的情况的。
只不过现下这水榭的四壁槅扇却是紧紧的闭着,也不晓得里面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通向这水榭的是竹桥,走在上面颇有些晃晃悠悠的意思。
叶明月晓得黄鹂怕水,这竹桥只怕她是不敢来走的。于是她就吩咐着黄鹂在岸上候着,她自己却是抬脚上了竹桥。
只是走到水榭的门旁,她正待要推了门进去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时,却忽然听得里面有人在说话。
她当先听到的是一句钰哥哥。
其声清泉过石一般,极是轻柔动听,想来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女。
叶明月的第一反应是,好可惜,没想到这里竟然已经有人了。
然后这时她便听到了另外一道声音。
“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钰哥哥。”
其声冷漠,淬了冰渣子一般,听在耳中便会觉得浑身发寒。
叶明月心中骤然一惊。
若是她没有听错,这应当是沈钰的声音啊。
再是联想到这宁远侯府的大奶奶正是沈钰的亲姐姐,今日既然是徐老太太过七十大寿,沈钰也是应当过来贺寿的,且方才那少女唤的也正是钰哥哥......
看来方才说话的这男子必然就是沈钰了。孤男寡女的在里面,谁晓得他们在做什么呢?自己就这样傻不愣登的撞破了他们的好事,若是教沈钰发现了自己在这里,他不会一时羞恼之下就杀了她灭口的吧?
叶明月想到这里,心中只暗暗的叫了一声苦。当下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忙转身就要离开。
但脚底下的毕竟是竹桥。方才她过来的时候不慌不忙,脚步又轻,所以竹桥并没有响声。可是这当会她多少心中有些慌乱,脚步就重了起来,于是立时便有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响了起来。
但叶明月现下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只想着要快点离开这里,然后重又混入到人群里去,到时沈钰哪里会晓得在屋外偷听到他们说话的会是谁?反正他总不可能一一的查问过去吧?
这花园子里来往可都是官家女眷。沈钰他未必有那个胆子。
只是她脚步快,沈钰的脚步更快。
叶明月只听得身后槅扇被哗啦一声拉开的声音,随即便只见眼前一花,沈钰已经是挡在了她的面前。
且他的手中还拿了一根芦苇,想必是他方才临时从这池塘里顺手折了来的。而此时,这根芦苇根部粗硬的那一端正直直的指着她的脖颈子,有水珠滴滴答答的从上面落了下来,溅在竹桥桥面上。
虽然只是一根芦苇,但叶明月丝毫都不怀疑,若是沈钰右手再用力往前一送,下一刻她的脖颈子立时就会被这根芦苇给插了个对穿。
饶是叶明月平日里再胆大,可这会生死关头,她照样还是白了一张脸。
而此时沈钰看清了面前这人的相貌之后,冷肃的面上微微变色。
“是你?”他失声问了一句。随后忙将手里拿着的芦苇放了下来,顺手扔到了水里,又皱了皱眉,问着,“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明月脑中急转。
这当会万不能表现出自己晓得沈钰和一个少女在这水榭里私会的事,不然依着这煞神心狠手辣的脾气,自己的下场肯定会很惨。
于是她便道:“方才我带了丫鬟在这周边闲逛,见这池塘里的芦苇长的好,便想着要摘些叶子回去包粽子吃。只是才刚走到这桥中间,没想到就遇到了沈大人。”
说罢,又屈膝对着沈钰行了个礼:“小女见过沈大人。”
叶明月这几句话想要表达的意思,若是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那就是,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虽然同样是这个意思,可若是直接这样说出来,就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所以还是换个说辞的好。
沈钰这时就侧头望了望竹桥两侧的芦苇,又望了望她白玉一般的手。
细长娇嫩的手指,背上手指尽处,还有五个小小的圆涡。
不说端午早就过了,吃什么粽子,只说她这样细嫩柔滑的一双手来摘芦苇叶子,不会被割伤的吗?
这小丫头真当他是个傻的啊,竟然妄想用这样的几句话就能将他哄骗过去?方才她定然是在水榭外面,晓得屋子里面的人是他,所以这才仓皇往回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