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要出行的日子,平陵御也就放下了心思,跟着他一道往晋州的,除了白露便是刚从梁家接过来的照料姬凔的嬷嬷,由着白露带过来给平陵御磕头,丈夫早年投军不知所踪,膝下原本有个女儿却没有留住,又遭了灾便让婆婆给卖了,虽然为人沉默寡言,好在做事却十分细致。
“你叫什么?”这嬷嬷瞧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容长脸,穿一身湖蓝弟子鸭黄色萱草刺绣的交领短袄,下头则是霜色的长裙,头发整整齐齐梳着反绾髻,仅是攒了一根银簪做装饰,脸上手上都洗的干干净净,连一丝粉都没有,平陵御更注意到她的手指甲,剪到齐肉,磨得圆润光滑,瞧着十分整洁。
“奴夫家姓周。”她被发卖到梁家之后原本是个粗使的婆子,偏生了在厨艺上颇有天赋,后来教梁熙的母亲放在了小厨房,那时候梁熙才八岁,于饮食上颇为挑剔,她献了一道鸡蛋羹教梁熙吃得干干净净,自此便跟在梁熙身边。
梁氏出嫁二十多年,从未给娘家人添麻烦,如今好不容易对着胞弟开了口,梁悯本就心疼姐姐远嫁,跟着妻子白氏说了,白氏登时就想到了她。
且为人父母者所求不是儿女闻名于诸侯,不过是平安喜乐罢了,白氏这么多年就梁熙一个儿子,眼见着他近日来愁眉不展做母亲的如何不挂心,好在那日梁熙从姬家庄子回去闭门了一日,出来跟着父亲认真谈了谈,便决定了自己日后要走的路,白氏作为母亲自然是晓得儿子心结解开了,登时心花怒放,原本想着舍不得周娘子,如今竟是欢欢喜喜将人送了过来。
“我瞧着你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唤嬷嬷却早了些,道一声周娘子也就罢了。”平陵御自是听着白露说了,对方于膳□□通,日后也算是有口福了。
“喏。”周娘子听了果然点点头。
如此便到了十月十三这一日,平陵御前一日又命人通知了王机在驿站汇合,一早起来一行人收拾妥当,跟着梁夫人高别,便抱着姬凔上了马车,白露跟周娘子并几个粗使的婆子走在后头一架车上,外头二十个英武矫健的郎君身披玄色羊毛毡的大氅,坐下都是清一色的黑马,护卫在马车周围,却是从玄翼暗军中调出来的好手。
而平陵御所呆得车子亦是十分宽阔,足够五个成年人并行躺下,车厢里头垫着厚厚的褥子,最表面上还铺了一层软软的羊毛毯子,贴着墙壁还有挂桌,墙壁上还专门挂着一个熏香球,左手边的抽屉里头摆着各种各样的吃食,平陵御暗忖这倒是跟现代的房车有着类似的功能。
行不多时,听着车窗外买卖声越发远去,平陵御估摸着应该是过了东市,一时又想起未来可能的兵戈,不知道兵祸过去之后这长安还能剩下些什么,心中不由微微怅然。
姬凔原本在他怀中玩儿着拨浪鼓,此时累了,便靠在他怀中静悄悄的睡了,平陵御原本飘忽的心思在这一刻又沉了下来,从四月石榴花开放的时候到了如今十月霜雪满头,日子过得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这般乱七八糟的想着,马车却忽然停下来了,平陵御估摸着应该到长安驿站了。
“先生,瞧着我有没有觉得欢喜?”马车从外头被人拉开,陈讯带着满身寒气凑进来一个头。
“我还想着你们回蜀州呢!”自宇文督处得了消息,平陵御跟梁氏交待了一番,他们比他还出发回越州,陈诩这头却是他亲自写信去说,却没想到他们纠结了须臾还是准备留在长安,只是到时候若是情形不对便一道往姬家庄子去避难。
“先生,快下来,瞧瞧我们都有哪些人来了?”陈讯嘿嘿一笑。
平陵御见姬凔熟睡着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便放下梯子下了马车,一时眼前并立着几个郎君,陈诩、陈讯、周坚、周堃、孟徽、薛海、姬冽,连同背着包裹的王机一道。
“先生此去晋州,千里之外,又有兵戈不止,我等只能在此略备薄酒送先生一程。”周坚亲手替平陵御斟了一杯酒。
“多谢凌云,晋州危险,长安亦不可放松警惕。”当日议事调兵,仅是几个朝廷重臣晓得,并未对外宣传,平陵御自然也不敢在外头说,如今少不了出言提点。
“近来我与阿讯又一道排了新戏,等三年后先生回长安述职,可要好生瞧瞧,到时候我再唱新戏给你听。”周堃笑意真挚。
“先生可还记得我?”孟徽见周坚、周堃都跟平陵御打了招呼,也笑着凑过来。
“自然记得,上回在宫里头还要多谢孟小郎君照应呢!”平陵御对这个天才的画家还是很有印象的。
“我跟着圣人学画,曾发下誓愿,有朝一日定要用画笔记录下我东秦大好河山。”孟徽说道此处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等过了元宵,我便朝圣人请旨往晋州来,到时候便要麻烦先生了。”
“这有何难?不过是尽一尽地主之谊罢了。”平陵御见他说得真诚也不由笑道,“倒是阿冽,如今我与元昭皆不在长安,宅子里头竟是女眷,少不了阿冽空时上门看顾一二。”
“先生放心,冽记得了。”姬冽听他嘱托顿时点了点头,认真答应了。
……
一时众人又七嘴八舌的送上祝福,一起满饮杯中酒算是为平陵御与王机一道送别。
话毕,大家正要分手,却见一人骑着白马从长安方向冲出来,一见着姬冽,便从马背上滚下来,扯着他的衣裳,顿时便大哭道:“公子,夫人……夫人留书吞金了!”
姬冽一听,登时一把将这小厮扯开,自己翻身上马,便朝着府邸狂奔过去。
“即是舅妈出事,我们也去看看。”陈诩见状一面使小厮前去跟着,一面又命剩下的人备了车马便准备回复换了丧服去姬府奔丧。
“沈夫人秉性刚烈坚韧,非寻常女子,且他们夫妻恩爱,膝下儿女孝顺,有怎样的事情才会想不开吞金?”平陵御见状一手扯住陈讯,“这当中莫不是有人做了伪装,你将这话原原本本得转达姬尚书,如今多事之秋,莫要放走了真凶!”
“先生你说这当中另有猫腻?”陈讯原本追在他兄长身后,此时一听不由惊呼。
“是与不是我不是仵作自然不清楚,可莫要放过疑点才是。”平陵御见他还稳得住不由叮嘱道,“我亦是听说姬尚书与沈夫人鹣鲽情深,恐其哀毁伤骨,你多盯着几分才是。”
“先生放心,弟子记住啦。”陈讯听了果然点头。
一时众人走了,平陵御又招了跟着他们二十个郎君中的一个,令他先往祖宅报信给梁夫人,如今夫人体弱,莫不要出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