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主公如何看皇子衍与皇子泽?”眼见姬凛陷入沉思,平陵御见状不由笑道。
“皇子衍性坚韧,为人仁善,事母至孝。”姬凛想了想道,“皇子泽年幼,如今不过四岁,只知身体孱弱。”
“若当立太子者,非盛宠、朝中势力、出身,缺一不可。”平陵御把玩儿这手中精致的小茶盅笑道。
“若说出身,皇子衍生母为一宫婢,出身寒微,并无亲族,虽养在宇文皇后膝下,于玉碟上却并未更改。”姬凛于宫中秘辛却是信手拈来,“皇子泽生母为一贵人,外家不过六品小官,却也是举人出身。”
“倒也不相上下。”平陵御点点头,二人原本是铺毡对坐,但两人都不是迂腐的性子,说着说着平陵御便伸着一直腿曲着另一条腿,整个人靠在草庐搭成的墙上,姬凛也只是纵容地看着他,并不多言。
“若说宠爱,圣人最爱者为嫡皇子瀚,嫡皇子早夭,圣人多年膝下空旷,如今唯有皇子衍与皇子泽,但也并未听说何者更得帝心。”姬凛说到此处也笑了,“若非凌云为金陵长公主所出,圣人倒更愿意立他为东宫。”
“既然圣人于二位皇子一视同仁,那么所能区别的唯有圣人对待宇文皇后与林贤妃的态度。”见平陵御茶盅中的茶水喝尽了,姬凛不由抬手替他斟茶,平陵御接过来啜了一口笑道。
“早年我与母亲初入宫廷之时宇文皇后与圣人倒也称得上举案齐眉,只可惜后来宇文皇后常年卧病倒是与圣人越发生疏了。”姬凛说道此处叹息一声,“至于林贤妃,我听母亲说过她比宇文皇后晚八年入宫,最初便是太子宫中有品阶中最低一级的孺人,后来待圣人登基便一跃为昭仪,又生有长安公主,于升平五年进妃位,颇得圣人宠爱,道一句冲冠后宫也不为过。”
“元昭可知民间有传言林贤妃‘三千宠爱在一身’,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平陵御笑道,“圣人重情义,虽不知与宇文皇后有何龃龉,只他如今满心满眼皆是贤妃,若非天下礼法且宇文氏大,否则这皇后的位子指不定要动上一动了。”
“若说朝中二位皇子势力,皇子衍身后自然站着宇文家。”姬凛顿了顿,“至于皇子泽身后自然是林家,虽然长安公主嫁予谢家谢澄远,但谢家清傲必不会卷入其中。”
“只如今看来与其说是宇文家与林家,不若说是世家与寒门。”平陵御跳出圈子反倒比姬凛看的清晰,“接连几任帝王冷落世家却又不得不倚靠世家治理天下,而寒门子弟出身贫寒,所倚重者无非是圣人信赖,咱们如今这位圣人,虽说于朝政不痛,为人又心软无主见,但到底是至孝之人,对先帝耳提面命记忆深刻,单看他手握天下二十一年朝中世家与寒门各占半壁江山更有勋贵从中添油加醋,圣人之心果然深不可测。”
“还请轻舟教我。”若说往日里姬凛对成皇为帝仅是偶尔生出的念头,那么自听了平陵御挟天子而治天下的想法,姬凛只觉得豁然开朗仿若眼前生出一条通天大道。
“正所谓主少国疑,无论是八岁的皇子衍还是四岁的皇子泽,二者登基都显得年幼,必不能即可亲政,其身后所占的宇文家或林家必然成为新圣人所倚重的对象,亦是元昭日后需击退的一方。”平陵御微微一笑。
“宇文家底蕴不逊于姬家,且父亲生前有言宇文家家主宇文彻素有雄才大略,为一代枭雄,为人城府颇深,手下良将谋士众多,可谓人才济济。”姬凛顿了顿道,“虽则世间以宇文家二郎君与我齐名,然我观大郎督亦非寻常人,须知二郎睿声名在外压制他一众兄弟皆尽无色,然嫡长子督却仍旧谦谦君子,若非性子当真光风霁月,便是颇能忍让,心胸城府之辈。然宇文督亦投身军营,宇文彻曾称赞其为家中一千里驹。”
“不知林家元昭又以为如何?”平陵御到底来这个时代时间比较短,便是从爷爷手书之中对天下九州风土人情世家勋贵有了较为清晰的了解,到底是二十多年的旧时了,以彼时的眼光来看今日的时局显然是不可取的。而原主往日在蜀州也就对陈家了解一些,其余秘辛以原主所出的环境却是接触不到的,反倒是姬凛虽然常年在军营,然而九州世家于他而然却是休戚相关,如今说来自是侃侃而谈。
“林家如今这几年倒越发显得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然而到底从林清这一辈才起来,底蕴始终是差了些许。”姬凛说道此处不由叹息一声,“林清到底是惊艳绝伦的人物,可林家底子微薄,其父母皆寻常农人出身,其族人更是如此,一入京城便被富贵繁华迷了眼睛,早年闹出不少笑话,若是其族人再出一个林清,林家绵延过三代便也能比之勋贵。”
“如此看来若要毁了林家只用毁了林清一人。”平陵御一针见血,“说来也有趣,宇文家却是能人辈出,若是齐心协力自然不好对付,然而若是祸起萧墙,便也衰颓得厉害。”
“只晋州马场前番计定已然与林家生出龃龉,又有父仇在身,所为宿怨难消,如今看来还是只有站在宇文皇后一面。”姬凛轻声道,语气里倒也并无多少叹息。
“左右还有二十七月的孝期,元昭委实不必此时出头,若是先坐实了是皇子衍一党,马场之事恐再起波澜,倒不若置身事外,且等二者鹬蚌相争。”平陵御说完二人又随意说了几句,平陵御便也觉得有几分困倦了因此便先回了长青院午睡。
却说另一头圣人下了朝野果然命人传周坚进宫,只好巧不巧周坚却是染了风寒在金陵长公主府邸休养,等他病愈才急急忙忙入宫。
他进宫的时候恰好圣人在皇天殿东暖阁的书房中。
周坚进去的时候却见圣人面前还站着一着少年。他细细一瞧,见那少年内着象牙色暗花绸缎的大衫,外着橘黄弟子绣金团花样半臂,容仪俊秀,明净柔和,站在圣人面前也不拘束,反倒显出几分师徒之间的孺慕来。
“凌云来了?”圣人见他进来还不等他行礼便招手示意他走到跟前来,又一面指着桌案上巨幅的画,面上是显见得欢喜,“这是丹青新作得《千里江山图》,你且来看看。”
周坚随着圣人的话目光落在宽大的紫檀木方桌上,便见那上门的笔洗、笔筒、笔架山并文具盒等一应都收捡了,只孤零零铺着一幅巨大的画,那画卷看上去约莫长八十尺,宽八尺,当中峰峦起伏,水波淼淼,有房舍屋宇点缀其中,极精亦是极动。
周坚幼时随圣人长大,于书画一道虽然不甚精通但到底也是耳濡目染,单纯欣赏也是有的,此时一看果然觉得用笔设色非同寻常,且布局严谨,格调开阔,果然是佳作。
“不愧是舅舅收得弟子,便是如我这样的武人看了也觉得好。”周坚出言称赞,果然见圣人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只不堕了圣上名头便是。”孟徽听了称赞,不由心头欢喜,面上也是喜笑颜开,只又瞧了瞧圣人道,“若是徽有甚么不足之处,还请周统领指教。”
这孟徽性子与圣人少年时候颇为相似,前几年圣人将将收他为徒之时,叮嘱他绘一副芍药,他果然便蹲在皇天殿中的小花园中看那芍药,一看便看过了花期才动笔,落笔之后的《芍药春睡图》果然无比生动,且他因着年幼用笔活泼,构图又足够精致,倒也当真是栩栩如生,一时满宫里都称赞。
彼时周坚恰好路过,也就评了一句“栩栩如生!”谁料到被孟徽听见记住了,一时又陷入矛盾中,这书画师长所教授都说取其意为上,如今自己这图却是取其形,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如此又追着圣人问询了许久,圣人只笑着答他,无论取其意还是取其形,终究让赏画的人看了觉得妙便是了,何必拘泥。
也因此孟徽再次闭关,等出来献上一副《秦宫冬日图》果然是形意皆备,比之以往跟进一步,距离他自成一派已然初见雏形,从那之后孟徽再听旁人评价他的化作之时便不仅仅是听精通书画之人的评价,反倒是爱听一些寻常不懂画的人的意见。
如此数年终究献上今日这一巨幅的《千里江山图》,只他也落下了一个非缠着看画人指点的毛病,如今听得周坚评论,又想起早年对方一言助自己更进一步,不由眼巴巴瞅着他。
“既然丹青看重你,你便凭着本心说一说罢了。”圣人见二人相处融洽,面上不由露出几分看笑话的意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