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有冻死骨,朱门狗肉臭。
我自便是见惯了这样的事情,有权有势之辈高高在上,无权无势之人只能任人宰割。
我不知道自己生于何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从我有了意识开始,我就被一个比我大了几十岁的老翁收养,随着他在路边沿街乞讨。
他常常对我的一句话就是:“大丫,这世界讲求的原则是弱肉强食,如果没有本事,那就只能卑微的任人践踏。”
年幼时候的我还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是到了后来数次奄奄一息之时我才晓得这世界的残酷醢。
弱者,从来是没有机会站在高处的。
老翁一生无儿无女,孜然一身,除了在年迈将要垂暮之时收了我做义女之外,身边没有一人作陪。
在街边乞讨的日子往往是饥一顿饱一顿,义父年事已高,身子骨也不如早年那般强健。在一次我们被人赶出地盘之后,就病倒了缇。
看到义父病的奄奄一息的样子,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也似乎明白了如果抗不过这一关,义父可能就永远的离我而去了。
我第一次做贼是为了让义父能够吃一顿饱饭,南街头的那家包子铺很香,我和义父几次乞讨路过之时都对那家的肉包子垂涎三尺,只是可惜兜里空空,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被店二赶走。
我知道的,因为我们只是那低贱的乞讨者,所以任何人都能在我们身上踩上一脚。
当我的手指碰到肉包的滚烫热气之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义父有救了,吃了这热乎乎的肉包子,他肯定能活下来。
“来人啊,抓贼了!没想到你年纪,好的不学竟然做贼。看你这一副穷酸模样,不知道是几辈子没见过好东西了。”
我自以为已经心翼翼的瞒过了所有人,却没有想到还是没有躲过店二眼尖的目光。
我将烫的灼人的肉包子紧紧的抱在怀中,不让任何人靠近我的肉包。这哪里只是一个肉包啊,在我眼里就是义父的救命良药。这些人明明天天都能吃香喝辣,我和义父却连一个的肉包子都吃不上。
“抓住这个丫头,给我往死里打。”
发话的人是包子铺的老板,也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富绅,只不过因为为人太过抠门,所以被取了个外号“周扒皮”。即便是铁公鸡从他面前路过,也能被他拔下一层皮。
“周老板英明,这样年纪就不做好的丫鬟,该好好惩戒一番。否则今日偷了您的肉包子,明日还不知道要从乡亲们拿走什么。”
义愤填膺的话语很快就在乡亲之中激起了共鸣,无情的棍棒在我身上一下一下,很痛很痛却让我叫不出声音。
“嘎吱。”
是肋骨断裂的声音么?
那手腕粗大的木棍足足在我身上打了十数下才住手,大概是见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模样,以为我已经死了。
“算了,这次就绕过这个臭丫头。再有下次,本老板一定直接把她抓去送官。”
周扒皮扔下了手中的木棍,狠狠的在我身上“呸”了几声之后就嫌恶的走了。四下的人见状也都散了。
我在地上足足躺了两炷香的时间才爬起来。
我顾不得处理身上的伤口,急急忙忙的就要往城隍庙里赶。那里边可不止住着义父一人,要是其他的头头趁着我不在对义父下手就不妙了。
“姑娘,看不出来,你身子骨,竟然这么能忍。”
前头男子一身玄衣,施施然挡在了我的面前。
这是何人?
虽然这男子相貌不俗,言谈之间一副大家公子气派,可是我却对他丝毫不感兴趣,甚至还隐隐生出些许恨意。
都是这些自命不凡之辈的欺辱,我和义父才会落到这般模样。
就像刚刚的那个周扒皮,自以为自己厉害非凡,却不知道背后的人对他早已是谩骂一片,若不是贪图他手里的钱财或是惧怕他在这十里八乡的权势,是根本不可能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
我忽然想起义父曾经给我过的邹忌讽齐王纳谏,“吾之妻私我,吾之妾畏我,吾之客有求于我,……”
能够清楚的认知自己,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
可怜这些自以为厉害的人,也不过只是井底之蛙,盲目自大罢了。
我朝着那玄衣男子摇了摇头,咬着唇并不做声,默默从他身边跨过去就走了。
我这这样的人,本就是没有交集的,也不知他为何要挡住我的去路。
“你这丫头好生没有礼貌,怎的不理人。喂,我叫玄函。”
玄函见我一步一步走远,对着我的背影大声喊了起来。
玄函,这个人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当我跑回城隍庙的时候,义父不过全靠意念吊着一口气了。
“大丫,你去哪里了,怎……怎么才回来。”
义父见我回来,虽然面色依旧潮红,但是却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是他如今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义父,大丫去给你找吃的了。你看,你看这肉包子还热乎乎的,你快吃一口吧。吃一口就能好起来了。”
强忍的泪水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汹涌,将我整个眼眶都浸湿了。背后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可我却觉得心上有一个地方更痛。
“义父……义父不吃了。这肉包子……你拿着吃了,吃了之后就离开这里。义父不在了,以后就没有人能够保护你了。你记得要……要照顾好自己。不管用什么方法,记得……记得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看着义父断断续续的吐气,又见他双眼之中忽而有神,就知道这是他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了。
人在临死之前,会突然状态便好。
这是义父当年亲口教我的,如今却成为了我看他时的最后一眼。
“安冉,当初是我对不起你。如今,我要来陪你了。”
完这句话之后,义父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忽然放下了手,气息全无。
我伏在义父的身上,所有的坚强都在此刻土崩瓦解。不再掩饰,不再谨慎,将心中的悲痛全然哭出来。
从我就没有体会过亲人对我的爱,唯有义父,一手将我拉扯大。虽然有时候他也会像老顽童一样戏弄我,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像父亲一样照顾着我,尽力在他范围之内将最好的东西给我。
如今他去了,再也不会有另一个人可以像他一样,待我如亲子。
我跟着他四海流落,本就是居无定所,也不知义父家在何处,从哪而来,他口中的安然又是谁,只好在城隍庙不远的地方挖了一个山包,将他葬在这里。
“喂,你的手流血了。”
这里没有铁铲,我就用双手挖开了这个坑,手上染满了血自然是正常的。
“你是人么,难道不会觉得痛么?”
玄函也不在乎我是否回应他,一个人自顾自的接了下去。
夏季的雨水总是来得毫无征兆,就仿佛只是雨姑娘一时兴起的舞蹈一般。
在雷雨交加之中,我在义父的坟前跪了一夜。
听那黄泉路上最为荒凉,我想亲自送他一程,也算是全了我们的父女情分,不叫他太过寂寞。
“逝者已逝,你就别太难过了。”
这几日一直是玄函陪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就像是苍蝇一样,粘的紧紧的不放。我想要甩开他,但是却奈何武功不如人,只能任由他跟着。
我去哪里他都跟着,可我本就是个居无定所之人,四海为家也不知何处才是家。
“姑娘,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天天喂啊喂的叫你吧。”
“你那天你被打成那样,愣是不吭一声,是不是你不会话,天生就是个哑巴啊。”
“你是个水嫩嫩的姑娘,为什么平白要受这些苦楚。”
絮絮叨叨就像是个老头一样,即便我有再好的性子,也迟早会有忍不住的时候。
“聒聒噪噪,真是吵死人了。”
我冷冷的话中不带任何感情,世界于我皆为浮云,连生身父母都能抛弃我,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玄函愣了一下,继而拍掌而道。
我白了他一眼,不屑的继续向前走。
“你再多几句话好不好,这脆生生的好嗓子,别平白给浪费了才是。”
“……”
看来我开口真是个不明智的决定,这货更烦了。
夕阳下我们两个人的身影被拉的很长,并且而行的影子里带了几分亲密的意味,仿佛就像是有了一丝温暖,让疲惫的心有了想要依靠的冲动。
只是,这个人,他真的是能够让我依靠的人么?
我的心中不仅生出了不确定的犹疑,更是第一次动摇了自己的心。
明明好的要做一个冷心冷肺之人,却怎么会在这时候有了动摇的念头。
而彼时的我尚且还不知道,这个人未来会成为我生命之中羁绊着的一部分。就像是凋零的花朵,在绿叶之下依旧有着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