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有些犹豫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猜测,然而齐元恒听了这个答案以后却是不住地摇头。
“方才林将军所说的问题固然算是其中的一个因素,但是,却没有涉及到这其中的根本。”
“其中根本?不知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齐元恒淡淡瞥了林远一眼,而后自顾自踱步说道:“民生,乃是天下之根本,正所谓水能载舟,芸芸众生,虽然看似平凡渺小,但实际上,他们才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一股势力。”
“边关本就苦寒,将士们背井离乡,铁马戎边,征战纵横,谁不是血气方刚的男儿?不应当是有所作为?若是处在一个和平的年代里,他们本该是在家中过着平淡却闲乐的日子?”
“但是如今战事在即,西楚军来势汹汹,边城守将却是一辈庸才,无能,懦弱,只一味被动的反击,媚上欺下,无所作为,根本无法给予他们此战必胜的信念,将士们又如何会有一鼓作气作战的嘉勇?偿”
“如今我愿意对他们许下半月之内重创击溃西楚军的赌约,不过是想要给他们一个必胜的信念罢了。”
听了齐元恒这一番话,林远神色怔愣,显然像他这样一个只懂得行军打仗,冲锋陷阵却根本不懂得这种御人之术的人,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因素。
想到此处,林远又不由得低下头沉思了起来。
原本他也如同京都之中的大多数人一样,认为齐元恒不过是一个体弱多病,弱不禁风,只不过因为占了皇上对自己生母一片痴情的优势才被皇上允诺以太子的殊荣,成为了这一个挂名的太子罢了,也不理解父亲为何一再执意地赌上满门,用这半世荣华富贵来用力追随看似无权无势的齐元恒。可如今看来他也终于能够明白父亲的苦心了。
很多事情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之中那么简单,例如行军打仗,例如……齐元恒。
入夜忽然风雪至,鹅毛大雪三三两两地飘摇落下,顷刻之间便已经在地上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的积雪。
此时已是冬末,再过不久,就是一年除夕佳节了,想必此时京都家家户户都应是张灯结彩,准备着辞旧迎新了吧?也不知如今身在京都的亲友们此时境况如何。
在那暗地里风起云涌,波云诡谲的京都,阴谋暗算可谓是一出接着一出,也不知泠烟和五弟他们此时此刻是否都各自安好?
齐元恒推开窗户,静静地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纷纷扬扬,不似京都中的那般旖旎柔情,而是更多了几分肃杀与逍遥之意,齐元恒突然想到了去年在京都之中时,曾与泠烟在梅园偶遇,共赏了一场雪景,那时候,花繁雪深,却独独没有感受到如今这时候的冷意。
想到此处,齐元恒又连忙关上了窗户,踱步回到自己座位之上,提笔着墨,一室清冷,一室小寒,只得他自己此时内心那一份温软。
风雪萧萧,窗外的雪还在下着,而此时的屋内人,却是豆灯燃明,一夜无眠。
距离上次齐元恒与齐军上下全军将士们定下赌注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日了,自从那一日应下赌局之后,如今的齐军上下可都是在等着看齐元恒的表现。既然他敢在众人面前放话说自己能在半月之内重创西楚军,那么半信半疑的众伙儿人自然是对此拭目以待了。
然而这两日之内齐元恒却似乎是毫无动作,这让众人又开始怀疑起来。
“你看,恒副将明明答应过我们,能够在半月之内便重创西楚军,可如今看来,他却没有丝毫的动作,莫不是觉得自己把话夸大了?”
军营之外,北风呼啸,士兵们坐在火堆旁取暖,却又情不自禁地谈论了起来。
“你们怎么又在此处议论了起来,难道就不怕又被将军撞见吗?”旁边一位士兵突然开口道,他可没忘记之前两次议论恒副将结果都被林远林将军给撞个正着的事情,此时显然是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
“可如今都已经过去了两日了,仍然不见得有什么动静,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
方才最先挑起话题的那位士兵并未正面回答问题,反而是抛出如此一个问话,倒是不由得让那名士兵无从反驳,只好噤声。
诚然如齐元恒所预见的那般,那一日他当着全军上下士兵许下的这一个赌局无疑是给了士兵们一个希望,因此诸位士兵们对此事也是颇为关注,可如今却看到齐元恒毫无动作,似乎将这件事情抛诸脑后了一般,众人不由的纷纷有些着急了起来。
“可恒副将毕竟承诺的期限乃是半个月,这如今才不过两日罢了,就算是排兵布阵也总归不能太仓促太着急吧?何况是要在现今这种局势之下实现逆转?你们姑且安下心等候着好消息吧,说不定恒副将确实有奇策呢?”
听了这话,众人倒的确是安静了下来,只是这心中却还是隐隐有几分担忧。
一日孤雪飘摇,此时的天气根本不适合作战,而近日来西楚军倒也安分了不少,没有在背后做出各种小动作,两军暂时休战,士兵们倒是乐得清闲。
这才到傍晚,但是因为天气原因,整片天空都灰蒙蒙的,看的不甚清楚,众人得了林远的命令,倒是都早早的变回了军营之中歇息,整个军营之中都显得静悄悄的。
此时,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悄地离开了营帐,动作极轻,倒是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因此也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
经过两日风雪堆积,此时的地面早就已经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倒是为众人通行带来了诸多不便。
距离齐军不远处的小河边上,那名黑衣人四处张望着,似是在寻找着什么,不多时,另有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了小河边上。
一番打量,确认了周围无异动之后,那两道身影又很快靠拢:“主子交代你做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道高大魁梧的身影率先开口问道,听其声音,带着几分喑哑与低沉,倒似乎更像是特意伪装出来的声音,看来这人的戒心倒是极强。
那个黑影听言,低低地笑了几声,似是带着几分得意地道:“我办事你就放心吧,你们交代的事情我都办妥了,最近他们都被齐元恒的那个所谓赌约给拖住了,到是极少有人注意这边,事情办起来倒是难得的顺利。”
“记住,万万不可得意忘形掉以轻心,齐元恒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莫要让他寻出破绽,否则,咱们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明白,明白!要不我现在带您去验验货?”
那黑影听言,连忙点头应道,言语之中多见几分谄媚与讨好,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自是不言而喻。
“也好,以防万一,走。”
言罢两人又转身往另一边走去,转眼竟是来到了河边上不远处的一座看似极不起眼的山脉处,那黑影上前,在山壁上敲了敲随后又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那一抹黑影正得意洋洋地向那一个高大魁梧的人介绍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早在他们征南大军到达这里之前我就将那提前到达的看管粮草的粮官换成了咱们的人,然后在暗中将粮草分批运送往此处藏了起来,之等过一段时间后,再制造一出意外,若是粮草被烧,那么必定会引起慌乱。”
“而我前日已经传信到京都,说是军中粮草缺乏,且已经将一切祸责往齐元恒身上引。行军打仗,边关若是无粮草,则势必会引起士兵不满,士兵们早就与齐元恒积怨已久,此事若是再遇上粮草出事,我再从中一挑拨,那齐元恒必然会引起众怒,成为众人攻击的对象,而京城之中,我们便让诸位大臣将此事捅出,纷纷上奏,言明齐元恒过失,并趁机让皇上收回他在边关的权利,换人顶替,为了安抚众人,那么皇上必然会在其中进行取舍,一切就都落入我们的算计之中了。”
那黑影越说越兴奋,似乎已经看到齐元恒虎落平阳的时候了,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动,眼底竟是毫不掩饰的怨毒,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身旁的人脸色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好一招祸水东引!看来咱们吴将军为了对付本太子,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身后,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听语气,倒是让人觉得像是发自内心肺腑的赞叹,只是这句话中的内容,与其中的嘲讽之意却是不由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听到这番话,那黑影不由得僵了僵身子,却迟迟不敢转过身子,似乎是在害怕,却又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吴将军难道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么?为何迟迟不敢转过身子来?你,在害怕什么?”
齐元恒看着那黑影,淡淡地出声,似有几分试探,又像是在使用激将法一般,然而,仅仅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又让在场众人不由得觉得脊背发寒,背上沁出一层冷汗。
良久之后,那道原本背对着齐元恒等人的黑影终于转过身来,站在齐元恒身旁的林远见状,不由得有几分沉怒,冷冷一笑:“吴威,果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