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祠堂似乎被暗淡的天色蒙上了一层黑纱,尽管已经点起了油灯,可又高又深的祠堂还是黑乎乎的,灯光之下,一个少年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抡起皮鞭继续抽到已经昏死过去的乔晓静,另一个少年则用高亢嘹亮的声音喊道:“四十八,四十九……”
台下的乔家族人听到“五十”二字,纷纷踮起脚来,伸长了脖子向台上望去,他们都想看看挨了五十皮鞭的乔晓静到底成了什么样子。那乔晓静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与死人无二,只见其后背无数条血痕交织在一起,不过血液渗出,已经模糊了原有的形状。
“她好像死了……”行刑的少年将手放在了乔晓静鼻子边上,并未感受到鼻息。
“死了?”乔宝财极为平静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乔晓静,淡淡的说道,“只是昏死过了而已,就算真死了,那也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死了?”
“那女人死了?”
“打死了……”顿时整个祠堂又一片嗡嗡之声,显得混乱不堪。
“为了,”乔宝财咳嗽了两声,同时“咚咚”在地上猛捣了两下拐杖,众人声音渐息,他说道,“为了严肃族规,为了杜绝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再发生,这个人今晚就关在祠堂之内,若是死了,那是她的命,若能活过来,就让她在祖宗先人灵牌前反思自省。”
台上其他老人也都站起身来,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点着头,示意赞同乔宝财的决定。
乔宝财拄着拐杖下了台来,其余老人紧随其后,台下的人群自觉分成了两部分,中间让出了一条通道,乔宝财来到人群中间说道:“以后都给我老实点,散了吧,都回吧!”
众人都怯怯地看着乔宝财,并不敢动弹,伴随祠堂大门一串沉重的声响,乔宝财等一干老汉走出祠堂,大家这才如同化了的雪水“哗啦啦”散开了。
“这样的烂女人,”那红杏与两个寡妇走在前面,还未走出祠堂,便对左右埋怨道,“要我说,就不该进祠堂,活活脏了这地方。还有啊,干了那种不要脸的事情,只抽了几鞭子,也太便宜她了。要是在过去,这种女人,不钻猪笼子沉湖,起码也得活活烧死。”
“是啊,是啊,族长就是偏心,没见过对别的女人这么好过……”红杏身边的那两个寡妇似乎也不满意乔宝财这样的处理,心里颇有怨气,唠唠叨叨走出了祠堂。
有的人挤着往外走,但也有人驻足不前,其中就有那么几个馋嘴的男人,他们的女人又拽耳朵又蹄屁股,并歪嘴烂言斥道:“看啥呢,那贱人你没看够咋地?还想陪她在这儿过夜?没出息的东西,见不得烂女人,见了骚狐狸你就迈不动道,还不跟我回去……”
“丢死你先人了,家里的还没看够,跑着这儿丢人现眼来了?那是个啥?那就是个烂Huo,是个人人都能骑的婊Zi,你,你也不怕脏了你的眼睛……”
看到这种趣闹的场面,很多族人也许早已经忘却了那个还躺在冰冷的地上,生死不明的乔晓静,他们轰然大笑着,相互指点着,涌动出了祠堂。
那祠堂两扇厚重的大门伴随沉重且悲戚的响声关上了,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整个祠堂顿时显得空空荡荡,到处都黑乎乎的,唯有正上方数排祖宗的排位还整齐划一地摆放在那里,一派阴森萧杀之象……
那乔双喜在大个儿的帮助下成功出了城来,他担心乔晓静会被害死,故而不敢有任何松懈,一路小跑着穿过了荒原,趟过了黑沟,翻过山岭,大半夜便已经看到了乔家村。
此时的乔家村就像一座上了年岁的某个达官贵人的陵寝,模模糊糊的坐落在山脚下一片滩地上,在夜色的包裹下,死一般沉寂,一点光亮都没有,一点声响也都没有。
乔双喜沿着小路连爬带滚下了山来,没走多远,便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他知道已经来到了乔家村外的那条河畔,这是他从小玩耍的地方,与晓静定亲之后,他俩曾经常来到这条河边玩耍,河水听过他俩的很多知心话,见证过他俩的快乐时光,可以说这条河跟村子背后的那座山是他童年到过最多的地方,别说天黑,就是闭着眼也能寻摸过去。
过了河,没走多远,乔双喜便进了村子。
刚拐上大道,乔双喜突然看到眼前站着一个人,黑不溜秋的,本能地问道:“谁?”
“你谁?”那人声音稚嫩,分明是个没有长大成人的孩子,可令乔双喜不解的是这家伙个头不矮,怎么看也像个大人,他一时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谁了。
“我听不出你的声音,难道在这村里没见过你,你到底是谁?”乔双喜一字一顿。
“双喜哥,”那人倒是听出了乔双喜的声音,笑着说道,“我以为谁呢?吓我不轻。听说你疯了,死在了外面,这么长时间没有你的信儿,我也以为你……你怎么回来了?”
“泥娃,”乔双喜也听出了对方声音,他没有心思在此叙旧,淡淡的问道,“我说,你半晚上不在家睡觉,村子里乱转悠啥呢?你也不害怕,万一碰上了什么吓人的事情。”
“小点声,”那泥娃扯了一下乔双喜的袖子,将他拉近了一些,低声说道,“千万不可让别人听到。我要去祠堂一下,去救人命,你爹今天可下了严令,任何人晚上不能前去祠堂,若是违反了规矩,那可不得了,搞不好会跟那个女人一样,足足挨五十皮鞭的。”
“是不是晓静?”
“他们没说,不过我觉得就是。”
“在祠堂?”
“对哩。”
“你说她被打了五十皮鞭?”
“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好了,好了,别说了,赶紧着,带我去。”乔双喜很焦急,拽着泥娃便向前走。
“这样冒冒失失过去,”泥娃甩开了乔双喜的手,略显埋怨地说道,“万一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咱们两个就完了,你是族长的亲儿子,他不会对你下毒手,但我就难保了。”
“那你说咋办?”
“跟在我身后,别出声,贴着墙走。万一觉得不对劲就分头跑,别让人抓住就行。”
乔双喜别无他法,只得按照泥娃的意思去办,学着泥娃弓着腰身,紧挨着墙壁向乔家祠堂而去,一路上倒是安生,什么人也没有再遇上,甚至连点人气都没有感觉到。
就这样乔双喜和那泥娃偷偷摸摸来到了祠堂门口,他们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没有异常情况,这才透过门缝向里面看去,泛黄的灯光下,那陈旧的祠堂依然暗淡无光,依旧空空荡荡,除过数根怀抱大小的柱子、整齐摆放的牌位,就剩地上躺着的一人,并无其他。
“跟我进来,”说话之间,泥娃将祠堂大门推开了一条缝隙,他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乔双喜不敢迟疑,倏地进了祠堂,随手便关上了大门。
“双喜哥,”泥娃已经到了乔晓静身边,急切地说道,“坏了,这下可完毬蛋了,她身子已经凉透了,都不知道死了多长时间了。”
“什么?”乔双喜踉踉跄跄来到乔晓静身边,轻轻碰了一下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果然如泥娃所说,她的手冰凉得如同结冻的冰凌,他就像触电了一样,忽地将手缩了回来,整个人就像瘫痪了一般坐在了地上,目光涣散,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着。
“双喜哥,现在咋办啊?”泥娃从香台上拿来了一盏灯,六神无主地看着乔双喜。
“唉---”乔双喜长叹了一声,这叹息充满了苍凉、悲伤和绝望。他将乔晓静的衣服拉扯平整,尽管衣服已经打成了一条一条的烂布,而后他又将乔晓静的身子翻了过来,让其平躺着,此后他慢慢跪到了乔晓静头边,将乔晓静的上半身抱在了怀里,让她的头紧紧贴着他的胸脯,轻轻摩挲着乔晓静的脸,情不自已地流下了眼泪,他想哭,却哭不出声来。
“别光顾着流眼泪啊,”站在一边的泥娃急得抓耳挠腮,催促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你得拿个主意,咱该咋办,万一有人来了,下一个死在这儿的可能就是我了。”
乔双喜就像中邪了似的,眼睛直呆呆地看着泥娃,在泥娃的再三催促下,他才慢腾腾地站起身,双手捧起那身体已经僵硬了的乔晓静,一步一步地向祠堂门口走去,泥娃先是有些惊愣,见他已经到了门口,这才匆忙跑了过去,为他打开了大门。
厚重的大门伴随一声沉闷的响动打开了,乔双喜正要捧着乔晓静迈过门槛的时候,门前突然站满了人,他们都举着火把,其中族长乔宝财站在中间。
乔双喜被眼前情景怔了一下,险些将乔晓静掉落在地上,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抖,她竟然咳嗽了一声,这让乔双喜万分惊疑,他看着乔晓静的脸,慢慢蹲下身子,将手放在她的鼻尖,他竟然感受到了她的鼻息,他扭头对泥娃激动地说道:“活着,有气,没有死!”
“你!”乔宝财举起拐杖指着他的儿子乔双喜,气得咬牙切齿。
“对,就是我。她,她不能死。”乔双喜一点也不示弱,歪着脑袋盯着乔宝财。
“先,关起来,关进村里的牛棚!”乔宝财瞪着乔双喜和泥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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