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晓静经历了多次波折,很快褪去了稚嫩之气,迅速成熟了起来。
她不再像过去那样感性,动辄将喜怒哀乐挂在脸上,而今她变得深沉了很多,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感,将情绪深藏在了心底,不再理会别的,一门心思扑在了孩子们身上。
一个学期在忙忙碌碌中结束了,乔晓静作为老师,迎来了第一次大考---学校安排的期末测试如期而至,尽管她所教授的只是一年级,但她就像教授毕业班的老师一样,对这次考试非常重视,对她所教授的孩子们的成绩非常看重。
就在孩子们参加考试的时候,她作为别的年级的监考老师,坐立不安,焦急等待着她的孩子们考试的消息,巡视考场的官员得知这一情况,笑着说道:“乔老师不用替你的孩子们担心,他们考的都很好,很多孩子半节课未过就已经交卷了。”
“谢谢!”乔晓静笑着点了点头,当巡视官员离开之后,她又站在了考场门口,时不时向一年级方向瞅一眼,依旧一副忐忑不安的神情。
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全校学生的成绩都出来了,晓静教的课目在本次测试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最差的学生成绩距离满分也不过十分,顿时成了学校老师称赞的对象。
这一成绩可以说是建校以来,同一年级考得最好的,得到了严校长的高度赞誉,按照严校长的说法,他会带着孩子们的试卷去向教育专员申请褒奖。
乔晓静自是不在乎这些,只是淡淡地一笑而过。
暑假生活就此开始,学生们一个个收拾好各自的东西,或抱着书本,或背着书包,三五成群离开了学校。老师们也忙完了自己手头的工作,关好了自己办公室的门窗,检查并存放好了自己的物品,各自急急匆匆朝家去了。
乔晓静看到这一切,失落之情悄然而生。
整个校园顿时空荡荡的,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活像一座陵寝,而乔晓静就像唯一一位守陵人。她在校园里转悠着,看不到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也听不到有任何生命的声响,时不时被风刮起的杂草和尘埃在半空中盘旋着,更显萧杀之气。
乔晓静在校园里转了半圈,双目所及之处尽皆有破败之相,叹了一口气,急匆匆折返回来,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收拾东西,也想跟其他人一样回家了事。
当乔晓静收拾换洗衣服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件家门时穿的衣服,脑海中瞬间便浮现出了逃离家门前后的场景,浑身不由自主颤抖了几下,不停地摇着头,瘫在了床边。
在那一刻,乔晓静想起了回家。
她想回到母亲春花的身边去,她想去看看现在母亲的生活境况,她想看看母亲春花是不是像梦中那样,如同鲁迅笔下祥林嫂临死之前的模样……
但当她想到继父曾经不顾自己的哀求,撕开自己的衣服,将她压在身下,让她遭受了这一生都不能痊愈的伤痛的时候,她却没有了勇气和力量说服自己的内心,将仅有的几件衣服包裹起来,迈开双腿,走出办公室,走出校门,朝乔家村方向走去。
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连一丝一毫的模糊感都没有,乔晓静的内心充满了恐惧,这恐惧在眨眼之间便让她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她觉得有种莫名的东西靠近了她的身体,进入了体内,在这一刻要将她的五脏六腑掏空,吞噬掉。
乔晓静盘膝坐在床上,连鞋子都没有脱掉。她蜷缩着身体,身子不停颤抖着,目光涣散且呆滞,脸色煞白,紧紧咬着牙齿,一副惊魂不定的神情。
晚饭时分,“魂魄游荡”的晓静被敲门声惊了一下,清醒了过来。她开门发现是严校长,手中正端着一个红油漆过的木制方形盘子,盘子中放着四盘冒热气的菜,伴风飘香。
乔晓静赶紧请严校长进来,把书桌上的东西堆在了一起,接过盘子将四盘菜放好。
“忙碌了一个学期,”严校长笑着说道,“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终于到了可以放松一下的时间了。为了对你教书取得的好成绩予以肯定,我炒了几道菜,应该还能吃!”
“这,”乔晓静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又看了一眼严校长,内心的失落和痛苦已然去了大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又让你破费,真是心里过意不去,您平时待我不薄,总是特意照顾我,而今又给我弄这么多的好吃的,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
“只要你记住我对你的好就行了,”严校长摆了摆手道,“又何必这么客气,我对你的好那时发自内心的,可不像其他人只知道耍嘴皮子。反正你知道我的情况,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孤苦一人,别无牵挂,只要不再过得痛苦,我怎么都行,全凭你高兴。”
乔晓静听到严校长如此之言,虽然多少感觉有些别扭,不过她认为严校长可能只是措辞不当,其他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于是也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笑笑了事。
彼此坐定,互相谦让一番,乔晓静和严校长便开始吃饭了。
乔晓静从吃到第一口菜开始,便竖起了大拇指,一个劲儿的夸严校长的菜好吃,各盘菜分别尝了一口,不待嘴里的菜咽下去,便激动却又真诚的说道:“真是太好吃了,比我母亲做的饭菜味道还要好,说老实话,我平生吃到如此美味的饭菜尚属首次。”
严校长能得到乔晓静如此高的评价,自然欢喜得很,笑着说道:“气氛如此美妙,如果有酒助兴,吃着美味的菜肴,品着甘醇的美酒,谈人生、谈理想,岂不更好?”
乔晓静囊中羞涩,自知吃人家的已是过意不去,若是再让人家花钱买酒,岂不是有些太过分了,只因嘴里含着食物,只好连连摆手阻止。
严校长起身说道:“放心吧,我那里有酒,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不用了,”乔晓静连忙站起身来,追到了屋外,对严校长的背影说道,“真不用了,我从不喝酒,也从未喝过酒,您就是拿来我也不会喝的,真的!”
乔晓静见严校长并未理睬她的话,便无奈的摇着头,又回到了屋内。
此时夜幕降临,乔晓静点上了油灯,屋内顿时泛起了淡黄色的光。
严校长很快取来了酒,边倒酒边吟李白的《客中作》:“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这酒不是兰陵美酒,”严校长给乔晓静递了一杯酒,笑着说道,“咱更没有盛酒的玉碗,但同样也能让我们不知何处是他乡。来,干杯!”
乔晓静不好意思拒绝,接过了酒杯,面带惭色说道:“我,我长了这么大,从未喝过一滴酒,我不会喝酒,还是您自己喝吧!”
“这一酒盅也就盛三钱,”严校长说道,“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抿一口就没了。”
“我确实没喝过酒。”乔晓静闻到酒味,便皱起了眉头。
“今天高兴,”严校长接着劝道,“恰好有几样好菜,少喝点,没事的。来,干杯!”
乔晓静不好多做推辞,只得端起酒杯,与校长碰了一下,硬着头皮喝下了满杯白酒。顿时感觉喉咙又辣又呛,嘴吸溜着,手不停在嘴边扇着风,就像盗喝天庭御酒的孙悟空。
之后,严校长又再三劝乔晓静饮了几杯,几杯白酒下肚,这乔晓静也不再觉得这白酒又辣又呛了,更不觉得难以下咽,言谈举止较此前豪迈了很多。
在酒量上,乔晓静哪是这严校长的对手,酒劲上头,她竟然也停不下杯了。
不大一会儿功夫,一向文静的乔晓静竟然站起身来,卷起袖子,就像一个男孩子,端起酒杯说道:“这杯酒我要借花献佛,真心敬您,是您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收留了我,让我有了吃住的地方,还成了一名老师,谢谢你,要不是您,我真不知道现在会怎样?”
说到此处,乔晓静眼眶中已噙满泪水。
“好啦,”严校长站起身来,轻拍了一下乔晓静的肩膀,微笑道,“今天高兴,就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人活着,最主要的就是开心,主要开心就好,又何必去在乎其他?”
话音刚落,两人又一饮而尽。
乔晓静又给严校长斟满了酒,之后也给自己斟满了酒……
当一瓶白酒行将喝干的时候,乔晓静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在被严校长一把拽住。她坐在了凳子上,已经挺不直身板,双眼朦胧,手中却还握着酒盅,不停地晃动着,并言道:“来,我还要感谢您,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是您收留了我,我敬您!”
严校长面带微笑,安静的坐在乔晓静边上,一句话也不说。
“若不是您收留我,”乔晓静的脑袋越来越低,最后竟然搭在了桌沿上,眼皮沉重,眼珠子都不大转动了,只听她接着说道,“要不是您大发慈悲,将我留在这学校里,我想我已经沦落街头,已经成了人人鄙视的乞丐,说不定我已经饿死在了那个犄角旮旯了……”
话还没有说完,这乔晓静竟然哭了起来,哭得非常的伤心。
严校长看到这一幕,摇着头叹道:“哎呀,还真喝多了。”遂站起身来,拿来毛巾给乔晓静擦拭了一下脸,然后将她搀扶了起来,慢慢朝床边挪动着。只见这乔晓静身子就像面条一样,软得摇晃着,根本就站不住脚。
严校长费了不小的劲才将乔晓静拖拽到了床上,喘着粗气从里面锁上了屋门。
眨眼之间,空荡荡的校园中唯一的那盏灯火也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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