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云翠院,文锦织面前放着一个一尺高的瓷罐,她面色有些发白,牙齿轻轻咬着下唇,有些犹豫地朝瓷罐伸出手去。
屋子里的丫头都被她赶了出去,她的手刚要碰到瓷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击一般,疼的她顿时弯下了腰,她像是想到什么,猛然站起身子朝外冲去,然而刚刚冲到门口,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她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你要做什么!”
一道冷的没有温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文锦织吓了一跳,那道声音又继续道:“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你若是敢毁约,我定然要你生不如死。”
文锦织面色雪白:“可是——”
“没有可是!”那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气,在文锦织脑中不断回响:“你能感知到他的气息已经是我格外开恩了,现在你最好遵守约定好好待在这里,不然我就杀了他!”
“不要!”文锦织惊呼出声,她现在才知道自己想的太过于简单了,居然妄图用手中的消息跟那人谈条件,可那人的本事又岂是她能对抗的,不光被那人知道了所有的秘密,还被逼着签了血契待在云翠院,一步都踏不出去,老夫人和文凛只当她要为嫡夫人守孝尽心意,特许她在云翠院安心礼佛,可是她根本不想待在这里,刚刚那一下不是错觉,文沐宸出事了,她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求求你,我想去看他,我想知道他怎么样了,求求你,让我出去吧!”
文锦织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她错了,她错的离谱,她一开始就不应该与虎谋皮。
屋子里静谧无声,然而寒意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一阵刺痛刺向文锦织的大脑,她痛的面色苍白,那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怎么样了?哼,有文锦绣在,自然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文锦织先是松了口气,接着眸子猛然睁大,牙齿紧咬:“为什么又是她!同样都是妹妹,为什么她可以陪在大哥身边,而我却只能远远看着,她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跟我抢!”
那声音中带了几分嘲讽:“你出去又能怎么样,你又能做什么?有文锦绣在,你能做什么?”
文锦织听到这话顿时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半晌她才抬起头,眼中带着怨毒:“那个贱人,若不是她,我母亲怎么会死,我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那道声音慢慢带了几分蛊惑的味道,引诱着文锦织:“你恨她吧,恨她夺走了老夫人的宠爱,恨她夺走了你的光华,恨她被所有人捧在手心,更恨你大哥那样珍视她,对么?恨她,就想办法除去她吧。”
文锦织不说话了,眼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很小的时候,文沐宸被带到嫡夫人跟前教养,对她也一直和颜悦色,可随着文锦绣慢慢长大,大哥渐渐的对她开始冷落起来,她一直妒忌文锦绣,她容貌不算出挑,以前的性格更是懦弱愚蠢,三番五次害大哥深入险境,可即使如此,他还是那么看重她,明明她才是嫡女,明明她才是跟大哥一起长大的妹妹,凭什么文锦绣能得到的,她却得不到?!
她想除去文锦绣,想的都快疯了,可现在她有什么本事跟她斗?
那声音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你好好完成我们的约定,我会好好培养你,三年后给你足够的能力,去将那些反抗你的人一个个撕碎!”
那道声音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几分阴狠,文锦织愣了愣,随即狐疑地盯着虚空:“你为什么帮我?”
那声音呵呵笑了起来:“因为我跟你一样想要她的命,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文锦织心中一跳,直觉的她的目的不仅仅是杀了文锦绣那么简单,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她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想到这里,她起身走到瓷罐旁边,低头看了自己的手指一眼,咬咬牙下定决心将手伸了进去,瞬间只觉得指尖一痛,随即瓷罐周围开始冒出一丝丝青烟来,片刻后消散无踪。
京郊别院,文锦绣坐在椅子上,脸色冷的如同一块千年寒冰,云松跪在地上,满面自责:“小姐,您杀了属下吧!是属下无能!”
文锦绣冷冷扫了他一眼:“杀了你也于事无补!”
云松牙关紧咬,眼眶通红:“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尽好本分,是我没有护住大少爷。”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文锦绣声音骤然沉了下来,她手指紧紧攥着,段祈煜见状微微蹙眉,将她的手包进自己宽大的手掌中,防止她抓伤自己,文锦绣看着云松:“与其说些没用的话,还不如想想怎么给哥哥报仇。”
京郊不会无缘无故出现雪狼,这件事背后定然有人操控,可文沐宸性子温润,遇事不骄不躁,几乎不与人结怨,京中跟他们有仇的,除了江云骁,她还真的找不出第二个来,敢如此伤害她最重要的人,她绝不会轻易放过幕后之人!
云松呆了呆:“小姐——”
文锦绣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件事必须严密封锁消息,不许任何风声传出去,三天之内,将京中所有的驭兽师全部找来,还有,这段时间给我盯死了江家,一旦有什么异动即刻来报!”
云松一愣,随即快速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段祈煜微微蹙眉:“你是怀疑江家——”
“不是怀疑,是肯定。”文锦绣眼眸中早已平静下来,正如她往常的样子,似乎一点不为这件事而愤怒,可是段祈煜知道她的性子,越是气愤,面上就越是淡然,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打倒她,前世文沐宸死的时候,她自始自终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连吊唁都不曾去。
段祈煜眸子微微垂下,拉着文锦绣走到院子里,院中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的雪狼尸体已经完全冷透,头狼的双眼只有两个黑黝黝的窟窿,血将它的皮毛染的艳红,他的手指缓慢摩挲着文锦绣的手,让她紧绷的手掌放松下来:“这些雪狼的牙上都被抹了药,幕后之人除了江家,恐怕还有别人。”
文锦绣目光落到桌子上雪狼的尸体上,将手从段祈煜掌中抽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头狼的皮毛,头狼牙关紧闭,但嘴角的皮毛上还沾着一些银白色的粉末,在阳光照耀下泛出微微的光芒,一股淡淡的腥臭味蔓延开来。百消散不会致命,但却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遇到血会发出腥臭的味道,药是抹在雪狼牙齿上的,看来对方的目的根本就是让文沐宸葬身狼腹,毕竟中了这种药,他又怎么可能还有能力反抗狼群?
“是啊,肯定还是有别人的,大月驭兽师不少,可是有能力控制这么多雪狼的屈指可数,你说,会是谁呢?太子殿下?”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宛如一阵风吹来,即刻就会消散一般,段祈煜听到那句“太子殿下”,眼眸中的光芒顿时黯淡下去,双拳无力地松开又握紧,自他坦白以来,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亲密,可实际上他却能感受到她的冷漠,他知道她介意,介意前世皇后的所作所为,介意这一世皇后有意无意的纵容推动,才使得文沐宸受了这么重的伤,可是明知道这些,却什么都不能改变,他无法改变皇后的想法,也无法改变她是自己母亲的事实,这一点就像是横隔在他们之间的一道鸿沟,他们就站在鸿沟的独木桥上,看起来安全,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万劫不复。
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能放开她,哪怕万劫不复也不能放开!
段祈煜眸中的狠戾一闪而过,甚至有一瞬间产生了带着面前的女子一起沉沦的念头,粉身碎骨也要她陪着一起,这个念头一产生,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面上毫无波动,双拳却猛然握了起来,半晌才松开,故作轻松走上前:“不论是谁,只要你想,我便为你做到。”
文锦绣面上顿了顿,但只是一瞬间,她便轻轻微笑起来:“我知道。”
她说完便转身要走进屋子,段祈煜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第一次感觉到心慌,比起她这般云淡风轻,他更想她能发火生气,哪怕对他说一些重话也好,而不是像这样,明明愤怒到了极点,却还要微笑对他,他不想她在他面前伪装,一点都不想。
文锦绣一双明眸眨了眨,看着他微微笑起来:“怎么了?”
段祈煜嘴唇动了动,文锦绣面上笑容不变:“哥哥还没醒,我得去照顾他,你放开我好不好?”
“我陪你。”段祈煜只轻轻说了这三个字,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他不管她要干什么,只知道他不能放开她,说完这句,他像是害怕文锦绣拒绝一般,强硬地握住她冰凉的手,带着她往屋子里走去,文锦绣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微微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文沐宸在一天之后醒了过来,他醒来之后像是觉察到什么一般,关于他的伤势他一句都没有提起过,看起来与往日一般无二,没有一点情绪低落的样子,文锦绣生怕他有什么想不开,在他醒了之后便时时刻刻注意着,要不是文沐宸赶着她去休息,她恐怕连眼睛都不敢闭,生怕一睁眼看到的又是哥哥鲜血淋漓的场景。
段祈煜看着他:“对不起,这件事——”
文沐宸摇摇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跟你没有关系。”文沐宸何其聪明,他很快想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次的事情虽然有皇后的推波助澜,但追根到底还是江家想要通过他打击文锦绣,文锦绣未必不知道这不是段祈煜的错,其实更多的是自责罢了,她只是气很了,太在乎自己,所以才会迁怒段祈煜,但他知道自己妹妹的性子,嘴硬心软罢了。
“这件事是意外。”文沐宸说了一句,又强调道:“只能是意外。”
段祈煜眸中迸射出寒光,他明白文沐宸的意思,边疆南离进犯,江云赫英勇退敌三百里,并且与南离签订了和约,江家军更是势如破竹,直接收服了边疆七个小国,此后向大月进贡的国家一下子多了七个,捷报虽然还没传回京城,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急件已经摆在了皇帝的书桌前,可想而知皇帝这个时候绝不会发落江云骁,何况还有皇后在,皇后若是出言保下江云骁,他们只能是费力不讨好。
“这件事我会记下,日后千倍万倍讨回来。”段祈煜声音坚定,一双黑宝石般的眸子中闪烁着阴戾的光芒,文沐宸轻轻笑了笑:“绣儿脾气怪,殿下要多费心了。”
段祈煜点点头没说什么,关于他们之间的问题,他有足够的耐心去解决,他不怕她拒绝,亦不怕她冷漠,死都陪着她一起了,他还会怕什么呢?
边疆的捷报很快传到了京城,皇帝龙心大悦,在朝堂上连连夸赞江云赫勇猛无敌,朝臣之中跟江家关系亲近的见此情况心思都开始活络起来,纷纷向皇帝进言,赦免之前江云骁犯下的罪过,三位一品大员甚至在朝堂上哭了起来,从永明侯祖辈跟着先祖打天下深得先祖信任,到如今永明侯府接连受挫,足足哭了三个时辰,皇帝烦不胜烦,但是君无戏言,关于江云骁的惩罚已经下达,是绝没有反悔的可能,明明捷报频传是一件喜事,皇帝的眉头却拧成了疙瘩,早朝刚下,段祈煜便被叫到了御书房。
皇帝坐在御书房内,手中拿着一本奏折,看到段祈煜进来也不抬头,直接道:“坐。”
段祈煜向皇帝行了礼,然后在椅子上坐了,月白色的朝服上绣着四爪金蟒,看起来张牙舞爪的金蟒,与他周身气质混在一起,硬生生多了几分君临天下的压迫感,皇帝批完一本奏折看了他一眼,唇角慢慢带出一抹笑意:“太子越来越有气势了。”
段祈煜微微勾唇,面上带出得体的微笑:“儿臣得父皇多年教导,自然是像父皇的,只是比之父皇还差得远。”
皇帝不置可否,对于段祈煜的能力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没有让他失望过,几个儿子中,大皇子平庸寡淡,四皇子目光短浅,五皇子腹内草莽,九皇子尚未长成,唯有段祈煜深得他心,他轻轻舒口气,抽出一本奏折丢给他:“看看这个,江云赫的请安奏折,说说你的想法。”
段祈煜打开看了看,狭长的凤眸中顿时带了冷意,江云赫的折子里,字字句句都是对皇帝冷待江家的“不安”,可他如今手握大权,这“不安”与“不满”又差的了多少呢?他在折子中提到希望皇帝赦免江云骁的罪过,然而江云骁犯的是通敌叛国的死罪,皇帝已经赦免了他的死罪,江云赫还要求赦免,言外之意就是让他官复原职,可皇帝当着众人的面说了江云骁再不许入朝为官,这个时候同意了江云赫的要求岂不是自打脸面么?
段祈煜快速看完奏折,起身将奏折放回原处,皇帝看了他一眼:“可有想法解决?”
段祈煜唇角微微勾起:“父皇为难之处,无非是要在皇家威严与安抚臣子之间做选择,可在儿臣看来,未必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他就知道段祈煜有办法:“说来听听。”
段祈煜点点头,眼中划过一抹深邃的笑意:“儿臣记得,江云骁有子,其子如今只有八岁。”
皇帝微微一怔,继而哈哈笑了起来:“不愧是朕的儿子!”
皇帝的旨意下的很快,第二天一早传旨太监便到了永明侯府,永明侯夫人带着众位家眷跪在外面接旨,江云骁面上带着得意的笑,现在对江家的局势可是十分有利的,太子和大长公主闹翻,朝中太子的势力一下子少了一半,文沐宸生死不明,虽然京中没有确切的消息,但这么多天没有消息,可见是凶多吉少了,而江云赫又刚刚立了战功,现在就是江家复起的好时机!
然而在听到旨意内容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皇帝的旨意并不是恢复江云骁世子之位,而是册封江云骁的儿子江承君为世子,念及世子年幼且身在边疆,由其父暂时代他管理府中之事,待江承君成年之后再将权力交给他。虽然这么一来,权力还是握在江云骁手中,可不在其位不谋其职,他还是无法完全回到以前。
永明侯夫人松了一口气,还好,世子之位没有落到其他几人的头上,现在虽然比不得以前,但也好很多了,只要江云骁重新掌权,他们就有足够的能力将府中的渣滓们好好清理一番!
醉雨阁。
三楼飘香阁里,何氏一双眸子闪烁着不甘:“陛下册封江承君为世子,江云骁岂不是又要得意,那之前的那些努力不都白费了么!”
文锦绣站在窗边,随手从花瓶中抽出一枝花,一片片剥离下花瓣,目光似是看向远方,又似是什么都没有看:“盛极必衰,物极必反,二舅母又何必着急呢,慢慢等着吧,很快就会有机会的。”
何氏蹙眉看向她:“江云骁重新掌权,他还会给咱们机会么?”
文锦绣笑了笑,转身看着她,她的容貌隐在阳光中有些模糊:“二舅母,别忘了我之前告诉你的,有些秘密发现了若是不用,岂不是浪费?”
何氏微微一怔,随即缓缓笑了起来,文锦绣说得对,她们很快就会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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