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因为柳良娣拔簪子的时候,手紧紧攥住了发簪的头部,将那设计巧妙的一朵花儿捂在了掌心里,露在外面的,只是一个纤长浑圆的细金,所以,唐妧并没有一眼认出来。再加上,那柳良娣动作虽轻柔,但是速度却快,唐妧只瞧了一眼,虽觉得有些眼熟,但却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并没有过心。
不过,柳良娣的动作,倒是落了太子的眼。
太子放下原本端着的茶杯,抬眸看了眼柳良娣的乌云,凑过去轻声问:“怎么了?”
柳良娣心虚,隐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捏住那发簪,只冲太子摇头道:“没什么。”
“你戴那支发簪挺好看的,何故摘下来?”太子并没有怀疑什么,不过是随口一问。可就是这么的随口一问,却叫柳良娣再度心虚起来,总觉得太子是发现了,故而心中越发紧张。
柳良娣话不多,也一直低着脑袋,只回答太子道:“妾身倒是觉得,这发簪设计过于简洁了些,不太喜欢。”说罢,她轻轻抬起脑袋来,看向已经坐在对面的唐妧,眼睛在唐妧乌黑发髻上簪着的一支钗看停了片刻,继而道,“妾身觉得,赵夫人发上簪着的这支钗好看,不知,可是夫人亲手做的?”
柳良娣虽则心内忐忑,不过,到底她的行为反应并没有引得更多人怀疑,也成功把话题转到了唐妧身上。
唐妧闻声抬手摸了摸发上簪着的一支嵌有一颗圆润蓝色珠宝的发钗,笑着道:“让柳良娣笑话了,金钗做工粗糙,怕是入不得柳良娣的眼。”
柳良娣道:“我虽则在宫里,不过有关夫人的事情,也听说了一二。夫人虽则才来盛京不久,不过,夫人名下的簪花坊,却是胜过盛京里其它珍宝坊许多。难得的是,太后老人家也喜欢夫人,就连宫里尚宫局的尚宫大人,都是对夫人你赞不绝口。夫人不必自谦,也莫要妄自菲薄才是。”
柳良娣生得弱不禁风,连说话都是掐着口气儿似的,仿若一口气出了,下口气就上不来了似的。
柳良娣柔柔弱弱说完几句,而后状似不经意地去瞟了眼坐在燕王身边的梅娘子,又道:“今年暮春的时候,城内各坊间举行了一场做发簪比赛,听说是如意坊的梅娘子夺得了魁首。今儿赵夫人在,梅娘子也在,实在是缘分,柳儿便以茶代酒,敬两位一杯。”说罢,柳良娣端起案上的茶杯,以宽大的袖子掩着,轻轻仰头喝了。
燕王没有说话,自始至终只端端坐着,温润目光垂落,并没有盯着任何人看。而太子则是看了柳良娣一眼,许是怕唐妧会觉得柳良娣此举唐突了吧,便侧头看向唐妧解释道:“柳儿尚在闺中的时候,也喜好做这些发簪金钗,只是,后来便渐渐不做了。今儿见了夫人,怕是颇有感慨吧。”
唐妧没有想到这些,听得太子这么一解释,就明白了。
端起茶杯来,唐妧笑着道:“我也敬良娣一杯。”
那边梅娘子虽则对柳良娣一直夸赞唐妧表示不满,不过,柳良娣以茶代酒敬她,她自然是不敢不回的,因而便也笑着喝了。喝完只悄悄侧眸看着坐在身边的男人,一双潋滟眸子里,攒着柔和的笑意,仿佛只要这样看着、只要能够陪着,她就十分满足了。柳良娣瞥了梅娘子一眼,继而轻轻挪开目光。
赵骋也不愿打搅过久,一起喝了几杯茶,便起身抱拳道:“臣便不打搅了。”
太子心中也明白,小夫妻俩携手来这里过节,多半是希望能够享受二人世界的,便也没有再为难,只冲赵骋夫妻点了点头。
去了隔壁间,唐妧进屋后,连忙将门关好,这才自由散漫起来。
这间屋子,自然也是靠着窗户,唐妧趴在窗户边,看外面的夜景。赵骋唤了店小二进来,按着唐妧的口味点了几道菜,又点了一壶桂花酒,这才让店小二出去。
一回头,见妻子似是孩子似的趴在窗边,他稳步走过去,轻笑着抬手在她挺翘的臀部上便拍了下。
唐妧一惊,立即从窗台上跳下来,羞得满脸通红。
赵骋却依旧如没事人似的,只肃着脸道:“我终是知道阿满为何如此顽皮,原来是跟你学的。这样趴在窗户上,你也不怕掉下去。”赵骋撩袍子弯腰在窗边坐下,言罢伸手拉了唐妧到他腿上坐着。
这里毕竟是外头,不是家里,对于他的亲昵举动,唐妧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扭了扭身子,见他不肯松手,也就罢了。不说话,只扭头望着窗外。
今儿七夕节,外头十分热闹,天香酒楼今儿也有听字猜谜的活动。唐妧目光落在楼下,瞧见了太子等人,指着道:“那不是太子燕王他们吗?”见那几人下了楼却也并未有立即离开,唐妧仔细看了看,见燕王殿下好似在与人比赛猜谜,笑着道,“这燕王殿下,实在是风流得很,他们兄弟几个一并出来,太子跟成王都是带着妃嫔的,就只有他,带着红颜知己。”
赵骋说:“燕王没有侧妃,也没有侍妾。这种场合下,太子跟成王都是只带着良娣跟侧妃的,他也不好把王妃带出来。”
唐妧若有所想,轻蹙起眉心来说:“那这么说来,燕王殿下这是在暗示了?要娶那梅娘子回王府去?”想了想方才在隔壁间时候的场景,又觉得不太对劲,自始至终,燕王殿下那眼睛都是没有往梅娘子那里多望一眼的。事实上,他好像没有多望任何人,就只是……只是在她刚进去的时候,多看了眼……柳良娣?
“那支发簪……”唐妧隐约想起些什么来,支支吾吾道,“太子方才邀我们进去的时候,我隐约瞧见柳良娣从发间拔下一支发簪来,那发簪……”她蓦然睁大眼睛来,盯着眼前的男人看,惊道,“莫非是……”
赵骋眉眼微垂,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明丽的脸,见她终于发现了这个小细节,薄唇微微勾出一抹笑意来。
“帝王家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评头论足的,就算知道,也全然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但是你心中得要有数,我看,那柳良娣怕是也害怕你晓得。若是往后在宫里遇到她,便当做不知此事。”赵骋说,“还有,方才那柳良娣言语间,颇有挑拨你跟如意坊梅娘子的意思,不论那梅娘子听没听得出来,你也得凡事多加小心些。”
经得赵骋这般提醒,唐妧又细想了下方才柳良娣说的几句话,一时间就有些明白了。
“她为何要如此做?”唐妧不是很明白,她与柳良娣,不过就是今日才见了一面的,话都没有多说几句,她何故要这般算计自己?唐妧问完后,心中又细细思忖一番,竟也有些明白了。
这繁华的盛京城里,甚至那道道围墙框成的宫廷里,想算计一个人,怕是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或许,只是柳良娣看不得她得宠于太后吧?方才太子殿下也说了,这柳良娣,一直不得太后喜欢。
赵骋道:“这位柳氏,出身不好,却不但能够魅得太子力保她得良娣位份,且也让燕王心中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想必是有些手段的。她原是燕王妃娘家的一位远房表姑娘,自幼父母便双亡,后来一直在周府长大。周国公虽则不掌朝中实权,不过,他的夫人凌阳公主,乃是当今陛下的妹妹。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是这位凌阳公主也颇得皇上信赖,燕王妃与燕王,算是少年相识。那柳氏在周家长大,自然与燕王、太子也是少年相识。”
唐妧说:“那日去燕王府,瞧着燕王妃虽则满面含笑,可眉眼间始终含着一丝没落。所以我想,她必然是知道的。那……太子妃呢?”
赵骋说:“未必就不知道。”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喝彩声,两人一并垂眸看去,就见那天香楼的老板将一盏十分漂亮的花灯递送到燕王手上。继而,燕王递给了梅娘子。
太子成王等人也一并都在,喝彩声完了后,唐妧见三位皇子相互抱拳各往自己府邸去。
梅娘子抱着偌大的花灯,微垂着脑袋跟在燕王身后,渐渐消失在了人群中。隔得远,唐妧虽则瞧不清楚梅娘子容貌,但是多半也猜得出来,此刻,怕是满面春风。
从天香酒楼离开后,燕王亲自送梅娘子回了如意坊,却没有进去,只站在坊门前道:“进去吧。”
梅娘子今儿特地穿了件大红的曳地长裙,脸上敷了粉,整个妆容,精致得很。燕王垂眸看在眼里,表情淡淡的,眼里的笑也并未达到眼底,整个人虽则近在眼前,却仿若飘在天际。
“今儿,多谢王爷替梅儿赢得了这盏天香楼最大的灯,梅儿很喜欢。”她原是略微低垂着脑袋的,说罢悄悄抬眸看了跟前的高大男人一眼,其实她很想问,到底什么时候会娶她回王府去,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到底还是不敢的。虽然她很想就此随了他,可也明白,她于他来说,不过是玩物罢了。
可即便是玩物又如何?即便是玩物,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外面风大,进去吧。”燕王依旧语气温柔,声音低低的,其实并没有丝毫温度。
“是。”梅娘子晓得,这是他想走了,便也没有再磨蹭着,又说了些温言软语,这才转身进去。
人才进坊里去,便被一群小姑娘围在了中间,只听那些小女孩一个个不停问道:“师姐,这灯真好看,燕王殿下送的?我刚刚瞧见啦,殿下亲自送师姐回来的,可他怎么不进来?”
另外一个年岁稍微大些的道:“殿下可是很忙的,再说,殿下只对师姐好,又怎么会进来看咱们呢?是不是,师姐?”
那个小的又说:“哼,这下那玲珑坊的盛娘子可不狂傲了吧?瞧她之前那得意劲儿,现在还不是被咱们师姐死死压着。师姐可真厉害,我也要好好跟着师父学手艺,将来也能够像师姐一样。”
“小桃,你们玩吧,师姐有些累。”梅娘子有心事,并不想应付这些小孩子,说了一句,便转身上楼去。
才推了房间门,见自己师父在,忙几步上前去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