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唐家本来就没有几个奴仆,除了伺候陈氏的秀禾秀苗留了下来,其他奴仆家就在湖州,都不愿意跟着去京城。所以,这回上京,陈氏只带了秀苗跟秀禾。整艘船很大,分三层,女眷都住在最上面,一应男眷都在中间,最下面一层则是谢家奴仆住的。谢家人一早做了准备,给每个人都合理安排了房间。
妙晴跟香草一间屋,阿满跟着娘亲睡,唐妧一人住一间。
唐妧住的这间屋,虽然不算拥挤闭塞,不过,床很小,只够睡得下一个人。秀禾帮着把唐妧的一应细软搬进屋里来后,就主动退了下去,唐妧左右打量了番,发现这间屋的取景很好,屋内有扇窗户,屋子中间搁了条长长的书案,坐在书案前,可以正好看得见窗外的景色。
到了晚上,肯定很美。
她弯腰把做了一半的几件首饰拿出来,全部放到书案上。然后关了门,去母亲屋里坐了会儿。差不多时间回来后,发现屋里多了个人。那人一身玄底银线花纹的直缀,此刻正弯腰在收拾着书案,一手负在腰后,另外一只手,则慢条斯理地把唐妧的东西挪到一边去。腾出来的一半位置,他放了自己的书。
闻声抬眸朝门口方向看来,见人回来了,他冲她招了招手。
“你过来。”
唐妧转身把门关上,门栓从里面插上,这才走到他身边去。
“你这是做什么?”唐妧见他把自己的东西挪到了一边,占了自己一半的位置,本能就有些不高兴了。
见她走得近了,赵骋牵着她软白的小手弯腰坐下,然后抬眸看向她道:“船上带的煤油灯不多,能省则省,知道你晚上不会那么早就睡,所以就过来,与你共用一盏。”说罢指了指案上的书,又道,“我看书,不会影响你吧?”
“我要说会,你就走吗?”唐妧小声嘀咕一句,心里自然不满,不过也不敢过于违拗他的意思。
唐妧心中明白,如今去了京城,唐家一家人的命运,几乎都攥在他手中。她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他。虽说不是很喜欢他的霸道执拗,不过她也知道,他既然给了她跟家人庇佑、以及一辈子的富贵荣华,她自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稍微小小抱怨一下就好,难不成还真的把他赶走不成,如今他是尊佛,她得供着。
赵骋已经盘腿坐在了案前,闻声抬眸睇了唐妧一眼,继而垂眸道:“自然是不会的。”
“你看的是什么书?”唐妧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挨着他坐下,抬眸瞄了一眼。
赵骋看的多是兵法一类的书,行军布阵,守城攻城。以前驻守漠北,他行军布阵,以及管理整个军队,都有自己的一套方式方法。如今被调回京城,暂且先管理着京畿营,负责整个京城百姓的安危。赵骋治军严苛,京畿营的兵不比漠北的兵,没有吃过苦、打过仗,所以整体都有些懒散。
让他带这种兵,赵骋心中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京畿营的军纪,与他想象中的差着十万八千里。他有心想迅速给整顿起来,但也知道,欲速则不达,凡事还是得慢慢来。
闻声赵骋把书册阖上,握着书卷递送到她跟前,唐妧把书名念了出来。
却是念错了一个字,赵骋不由抬起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她脸看,索性把书卷搁在一边,将她整个人抱到怀里来,让她侧身坐在自己膝盖上。这个姿势,他刚好可以一手撑住她背,以防她倒下去,一手执笔蘸了墨汁,在案前白纸上写字。把她刚刚念错的那个字重新放大好几倍写了一遍,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
他的字苍劲有力,就如他的人一般,犹如山间劲松。
他念一遍,然后把紫毫笔递到她手里,他攥住她手,又教她写了一遍。
“小的时候,你们家给你请了西席先生?”见她写得对了,他则搁下笔来,垂眸看着她道,“现在记住了,下次就不许再错了。”
唐妧冲他点了点头,也就没有再说话。再说什么?难不成告诉他,她没有念过私塾,家里也没有给她请过西席先生,她会的字,都是沈铭峪教的吗?他听了不生气才怪。
见她不答话,赵骋也就没有再执着问她是不是上过学堂,只是依旧把她抱在怀里。
这种感觉很好,每次离得她近了,他总觉得心很安。他认定了她,不但把她当□□人,更拿她当家人。他宽阔的胸膛拥住她,抱着她轻柔软绵的身子,却再没心思看书了。
“赵公子,你放我起来吧。”屋内安静得很,唐妧见他也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索性自己先开了口。
赵骋轻轻按住她肩膀:“以后叫我子默吧,再叫赵公子,显得生疏了。”
唐妧叫不出口,也有些不敢叫,就不出声了。
“叫我子默。”他又低低重复一句,顺便俯身在她红艳艳的唇上亲了口,凑得近了,他压低嗓音,颇有些威胁地道,“叫不叫?”
一副“你若是不叫,我便再亲你”的架势,唐妧简直被这无赖磨得连脾气都不知道怎么使了,服软喊了他一声。赵骋暂且饶了她,却依旧不肯放手,只抱着她往窗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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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唐妧起床后照例去母亲那里,阿满也早早穿了衣裳,正吵着要去外面玩儿。陈氏素来体弱,吹不得风,只能呆在屋内。阿满见姐姐来了,颠颠跑到姐姐跟前,牵着姐姐手说:“娘亲要休息,姐姐,你带着我去外面玩儿。我跟谢家的哥哥约好了,他说一早要去外面看江景。”
“没有什么好看的,全是水,咱们留在屋里陪娘吧。”唐妧摸摸妹妹脑袋,折身进去坐到母亲跟前问,“娘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挺好的,也不晕船。”陈氏摆摆手说,“既然你妹妹想出去,你就带她出去看看吧。这里不透风,闷着呢,让她出去透透气儿也好。”
“娘真的没事吗?”阿满也凑了过来,挤在母亲怀里,用自己胖乎乎的小手玩着母亲的手。
“娘没事,一会儿想再睡会儿。娘跟你不一样,不能吹风,呆在屋里最好。阿满,叫你姐姐带你去吧。”陈氏把两个女儿的手放在一起,叮嘱道,“玩一会儿就回来,别太疯了,阿满,你要听姐姐的话。”
“知道了,娘。”阿满笑嘻嘻扑进母亲怀里,刚准备牵姐姐的手,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她。
“是阿衡哥哥!”阿满听出来是谢玉衡的声音,扭头就往门口跑去,刚好谢玉衡走到了门口。
谢玉衡不是一个人来的,陪他一道来的,还有谢家两位姑娘跟裴玥。谢玉衡俊秀的小脸皱着,脚步有些急切,在门口见到阿满,一把拉住她手说:“我都等你好久了,你都不来,瞧,还得我亲自过来找你。对了,你的木马呢?你把木马带着,我们去外面骑马打仗,可好玩儿了。”
“忘了!”阿满一拍脑袋,挣脱了谢玉衡的手,就往回跑,然后抱着木马又折了回去。
“衡哥儿,你先别疯,一会儿姐姐带你去。”谢静宝紧紧攥住弟弟的手不松口,然后笑着与陈氏福了一礼,转头看向唐妧道,“唐姐姐一起去吧?”
唐妧点点头,弯腰把妹妹抱起来,几人一道往外面甲板上去。
谢玉衡特别霸道,到了甲板上,就开始耍起疯来,骑着木马乱喊乱叫,动作也大,任由谢静宝怎么拽他他都不听。阿满知道收敛一些,只骑在木马上,没有像谢玉衡那样挪来挪去。
“衡哥儿,你再不听话,姐姐要打你了。”说罢,谢静宝抬起手,要抽弟弟屁股。
谢玉衡是小小男子汉,这种场合下,有这么多人在,他觉得姐姐根本不给自己面子。所以,他一点都不听姐姐的,姐姐让他不要闹,他偏要,于是蹄子撒得更欢。
谢静宝气疯了,一把拎起弟弟,抬手就抽他屁股。
谢玉衡气得脸涨得紫红,一双小手也渐渐攥起,然后大喊一声,就朝姐姐扑过去。谢静宝没有料到弟弟会这样,被撞得一屁股跌坐在甲班上。
“衡哥儿!看我不打你!”谢静宝一个弹跳就爬了起来,然后使劲按住不听话的弟弟。
谢玉衡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子蛮横劲儿,一双小手有力得很,死死揪住姐姐。谢静宝不敢太用劲儿,怕真的推伤了弟弟,但是她又不能任着弟弟一直胡来,也怕他一个不慎会落水,于是只能与他扭打在一起,用力制住他。
姐弟两个打了起来,不由引得站在另外一边的人都跑了过来。
“四哥!表兄!我姐姐打我。”谢玉衡恶人先告状。说罢,又一使蛮力,想摆脱自己姐姐。没有摆脱得了,姐弟两个滚在了甲班上。裴玥就站在边上,想避让开的,结果力使大了,又被身后的绳子缠住了腿,一个踉跄,就往后仰去。然后只听得“噗通”一声,掉进了江里。
“玥姐儿!”刚好裴夫人赶了来,看到了这一幕,立马就哭了出来,扯着站在一边的赵骋的胳膊道,“赵公子,你会水的,快下去救救我的玥姐儿吧,我求求你了。”
谢家奴仆早跳下去几个,也有人赶紧知会了船夫,让船先停了。
赵骋的确会水,他也有救人之心,不过谢家奴仆已经跳下去几个,想来也没有叫他动手的必要。若只是单纯救了人上来就没事,他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但是他也明白,他若是下了水,救了裴家姑娘上来,往后根本说不清。救了人上来,必然就是有了肌肤之亲,到时候裴家想把女儿嫁给他,这又是一道麻烦。
裴玥父亲裴敬,如今乃是内阁宰辅,一品大臣,也不是他轻易得罪得起的。
正在赵骋犹豫思量的瞬间,几个浪翻滚了来,卷着人不见了。谢家的几个奴仆尚且都在水里抓瞎,更何况是裴小姐,赵骋眸色暗了许多,负在腰后的手渐渐攥成拳。
见死不救,他于心不忍,只是……
裴夫人求了赵骋,又求了谢玉松,旁边站着的唐锦荣跟夏明昭,她权当是没有瞧见。
谢玉松又不蠢,他对裴玥没有那番心思,所以面对裴夫人,他也是无动于衷,只是不停吩咐着奴仆下水救人。唐锦荣也是会水的,不但唐锦荣会,沈铭峪跟夏明昭,都会水。沈铭峪已经有婚约在身,不便下水,夏明昭心有所属,也是无动于衷。就只有唐锦荣,根本没有考虑那些弯弯绕绕,一心想的就是救人。
裴夫人本来是希望赵骋或者谢家公子落水救人的,现在眼见着跳下水的是唐公子,不由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