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师赢养父的电话打完后,易可识放下了手机,沉默地看着亮起的屏幕。
手机锁屏跟壁纸都是同样的内容,辞掉教师工作后拍下的合照,两个人笑得很开心。
望着这张照片出了神,易可识不知道自己刚刚所做的决定是对的还是错的。
但她没有其他选择,只有这么做,才有希望达到被设定好的结局。
回过头,床上的师赢还在安睡。
易可识站在门外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在不久前还在心底满溢出爱意的恋人。
却怎么也迈不开腿,进不了房间。
自己已经失去了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作为一个胆小鬼,失败者,决定了要给师赢带来幸福,却选择了逃避的易可识,没有资格对她说自己的喜欢。
好痛苦,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无法呼吸。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有了第一次喜欢的人,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这个系统给予了自己第一次恋爱,却也剥夺了这份恋爱。
做出这种事情的自己,还算是自己吗?
易可识最后还是选择了走进房间,是心底还是无法割舍吗?
她小心地半跪在床边,想要伸手抚摸师赢,指尖却停留在她的头发上端。
只是帮她把头发拨到一边应该没事吧?
手在发抖,只是简单的,把头发拨到一边的举动,就让易可识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不好,感觉又要哭出来了。
易可识努力地咬紧牙,把流泪的感觉恶狠狠塞回去。
师赢依旧在无知无觉地睡着,易可识,却在看着对方的睡颜中,靠着床睡着了。
等从不安稳的睡眠中醒来,易可识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而怀里,师赢正紧紧地抱着自己。
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但是睡醒就不记得了,只有非常悲伤,非常痛苦的感情残留下来。
到底是什么梦呢?
头有点昏沉,易可识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房间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也许是师赢中途醒来了一次吧。
跟那位约好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易可识小心地把自己从师赢的怀中解放出来。
心情虽然还是很痛苦,但是比起睡前,易可识的意志坚定了许多。
既然要做,那就做吧。不要后悔,不管之后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后悔。
易可识的手又在发抖,但接着,她就发现其实是自己的全身在发抖。
好害怕,好讨厌,想见爸爸妈妈,想跟师赢说,希望师赢阻止自己。
但是不能说,虽然小智没有说过跟任务中的人物说出系统相关的事情会怎么样,但是易可识也清楚,肯定是非常不好的结果,所以不能对师赢说。
不要再让师赢遭受更多的伤害了。
眼泪不会流了,虽然想哭,眼睛却不可思议地干燥,也许是自己的身体也清楚已经有了觉悟了吧。
易可识想回头亲一亲师赢,这可能就是最后的温暖了。
但她还是强忍着,只是在床前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躺着的,深深喜欢的那个人。
要将师赢这最后,属于自己的,还是喜欢自己的模样记下来,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因为要不了多久,再次见到师赢的时候,她肯定会非常讨厌,非常憎恨自己。
易可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但是只能这么做。
必须要这么做。
如果师赢是抱着恨自己的想法杀掉自己的话,也许就可以再遇到下个人了,真正地,能让她幸福的那个人。
易可识换好了衣服,谨慎地,一件一件缓缓地穿上,仿佛将赴战场,做着最后的准备,与最后的道别。
这一套,是师赢买给易可识的,她最喜欢的衣服。
虽然穿着这一身是极大的讽刺,但是,对易可识来说,这套衣服,现在却是她最大的勇气来源。
易可识没有回头,习惯地摸黑打开门,再轻轻地,几乎无声地把门关上,希望自己不要让床上的人醒来,让面对着对方的时间晚一点,再晚一点。
而早就醒来,一言不发的师赢,在门关上后,坐了起来,注视着那道门,视线再移到桌上,即使看不到,也清楚知道被易可识翻动过的笔记本。
她走下床,像最初的那一晚一样,指尖轻轻地抚摸着笔记本的封面。
“我可以相信你吗?可识。”
低喃声,在空荡的房间中,没有回音。
易可识没有开车,随手在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上地址之后背靠着座位没再开口。
司机也很识相地没有自来熟地套近乎。
对易可识来说,她现在需要绝对地安静,要再仔细地捋清等一下要说的事情,以及该怎么去面对那个人。
到达目的地后,易可识随手丢下一张红色的纸币,也不找零,直接下了车。
对现在的她来说,金钱已经没了意义。
这是易可识自己随性挑的一个小店,也是吃的,不过只是那种随处都有的炸鸡店,并不是上次的咖啡店。
选在这种看似热闹的地方,也只是作为碰头地点而已,所以没什么所谓。
进了店门,只是扫一眼就看到了,一身跟上次一样也是正式西装,只是颜色跟样式稍微有些不同的人。
对方从角落的位置站起来,迎了上来。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男人的眼中透出疑惑跟慎重。
“我决定好了,走吧。”
易可识只是非常冷淡地说着,完全不在意对方是不是会跟上来,直接走出了店门。
“上来吧。”
男人从远处的停车位把开来的不起眼轿车停在易可识面前。
她也没有回答,只是径直拉开后座坐了进去。
男人朝着后视镜看了一眼,缓缓发动了汽车。
“我们先去精神病院,下午再去找相关人士。”
“随你安排。”
易可识无所谓地转过头看着窗外。
“你……”
男人想说什么,斟酌了一下语言。
“真的决定看完之后就离开师赢了吗?”
“没错。”
不去看男人的表情,易可识仿佛褪去了自己所有的感情,只是按照自己定下的计划前进。
“机票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明早七点的飞机。”
易可识很清楚,要怎么做会让师赢对自己讨厌到极点,要怎么做,才是彻底背叛师赢。
记忆,浮现出来。
本来以为自己肯定会不记得的,却没想到,自己跟师赢之间发生的点滴,都清晰可见。
“是真的!我喜欢你!喜欢师赢!不会跑掉的,不会离开你的,不是保证过了吗?”
“我可以,相信可识吗?”
“相信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
“可识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吧?”
“嗯……”
“会在我身边吧?”
“嗯……”
“绝对不可以离开哦。”
“嗯……”
“可识,绝对不可以离开我。”
“嗯……”
那些话语,仿佛还在耳边……讽刺的却是,自己就要背叛自己所说的话。
当时的心情也仿佛在心中重现,但却,必须要做出跟这种誓言完全相反的行为。
已经在脑中关闭了小智的声音,也把透明面板收了起来,易可识不想看到任何会提示师赢心情的文字还是语言,不可以产生动摇,也不可以去逃避。
这是任务,也是自己所做的现实。
不能以任务为借口,也不能以这只是假的欺骗自己。
这就是自己所做的选择,人必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承担责任。
这是爸爸教给自己的,易可识也是这么做的。
对不起,我变成一个不好的人了。
易可识的心又变得软弱了起来,但很快,她就压下了这种感觉。
没关系,只要一切按照计划。
在所有都结束后,自己还可以到爸爸的怀里尽情地哭一顿。
没事的,只要坚持下去,绝对不要动摇。
易可识甩开了迷茫,不去理会男人不时投向自己的视线。
到了地方下车,这是非常偏僻的郊外私人开设的医院,院长跟师赢的养父似乎也有些关系,所以这些跟师赢有关的人才会全部都住在这里面。
其实对易可识来说,这些都不过是形式,最重要的表现,还是在面对师赢的时候。
不需要别人出来迎接,看来师赢的养父经常出入这里,对这里也非常熟悉,他自然地就把易可识带到了特殊的病房。
像是监牢的房间,每一个都算不上大,里面也仅仅只能摆下一张小小的单人床,还有角落里的便池,靠近门这边的洗漱台,一张小小的跟墙壁融为一体的桌子,以及看起来像是固定在地上的椅子。
这就是整个房间所有的摆设,也是那些被师赢伤害过的人所住的,“病房”。
一个易可识完全不认识的人蹲坐在贴着墙的床沿,伸出的双手搭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着,形状是她熟悉的变形,而那个人虽然看起来还算整洁,只是侧脸却也看出眼神的与众不同。
跟正常人的眼睛完全不一样,那是,只有看到了才知道的,疯狂的眼睛,不属于常人的,神经质不断转动地眼珠。
“这个人是第一个。”
男人介绍道。
“状况也是最严重的,完全不能交流,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他有狂躁症表现。”
易可识点点头,专注地看着那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
年纪比自己小几岁,但也看不出具体的年龄,大概也就是高中生或者是大学生的模样,很年轻。
他被师赢做了什么呢?还是他对师赢做了什么才导致变成这样的呢?
似乎是感受到易可识的注视,这名男孩子转过头,看到正面,易可识才发现他的嘴唇同样地被凄惨地割开了,本来侧脸还能看,正脸却只会让人觉得非常丑陋。
那个人睁大了眼睛注视着栏杆外的两个人,身体还是神经质地前后摇摆。
“嘿嘿……哈哈……不是我哦……我什么都没说哦……我什么都不知道哦……”
低声嘟囔的话语传入易可识的耳中,男孩子的声音因为嘴唇的原因而更加含糊不清。
“不是我,不是我……都是她的错……都是她……”
“嘻嘻……哈哈哈哈哈哈……不要过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对不起!”
男孩子突然抱住了自己的头,缩到了角落发起抖来。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他已经疯了。”
男人的表情没有波动,他已经习惯了看这些人发疯,他觉得自己也许也在发疯,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易可识沉默没有开口。
这是师赢犯下的罪恶的其中之一吗?
“还要看吗?”
男人询问道。
易可识点点头。
既然已经到了,当然要全部看下去,而且看下去才能让自己之后的表现更为真实。
易可识一个一个,几乎是强制让自己保持面无表情地隔着栏杆看完了那些人。
有症状轻的可以对话的,但是话语也完全是无序的,可能上一刻问天气,下一刻那个人就会说早饭很好吃。
易可识完全放弃了跟他们沟通。
她再次意识到师赢的异常,将这些原本正常的人变成这样的是师赢,是她做的,而且师赢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觉得理所当然。
整整十三个人,易可识一个不落地看了过来。
看到最后已经麻木,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故意按照计划来的,还是自己真实的想法。
跟这样的人交往下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
师赢这样的做法,虽然没有杀人,却也是将他人以后的人生完全摧毁了。
到底哪边才是更过分呢?
易可识不清楚,但她知道不管哪边,都是绝对不能饶恕的罪恶。
而自己,在跟这样的人交往,也非常喜欢这样的人。
昨天对师赢养父的怀疑,今天在见过这些人后,渐渐也变淡了一些。
是真的吧,这些都是真的吧?
师赢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易可识还是有些无法接受现实。
接着易可识跟他离开了这里,继续前往所谓的相关人士所在的地方。
当然没有全部人都见到,但在见了四五个后,易可识觉得不需要再继续也没关系了。
每个人,不管是被师赢伤害的那个人的家人,还是朋友,所说的全都是那个人之前是多么好的人,而在遇到师赢之后又是变得多么奇怪,再说到对师赢的仇恨之情。
师赢的养父并没有透露易可识的身份,她毫不怀疑,如果让这些人知道自己现在正在跟他们口中的恶魔交往的话,生撕了都是可能的。
易可识只能沉默着,听着男人对那些人的循循善诱所说出来的话。
那是被害者对加害者的憎恨。
是真实的吗?全都是师赢的错吗?
这样的事实摆在易可识的面前,让她无法逃避,也无法去辩解。
希望师赢杀死自己后,会释放心中那份痛苦吧。
通过仇恨自己,也许会变得轻松也不一定。
易可识笑了出来,在离开最后一位受害者家属的路上,为自己的想法感觉可笑。
让喜欢的人成为杀人犯,还要对方杀死自己。
这种人有什么资格想这些呢?
“你在这里住一晚绝对不会被她发现的,明早我就不送你了。”
停在一栋陌生的房子前,一路上跟易可识没有交流的,师赢的养父开口说道。
这也是昨晚易可识跟他要求的,不被师赢发现的临时住所。
易可识在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把手机中的sim卡抽掉了,扔到了垃圾桶,但是手机还留在身边,是舍不得那些回忆吗?还是无法忍耐一晚上见不到师赢的寂寞,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在离开家的时候,就已经关机了。
“……谢谢。”
最后,在那男人离开之前,走下车的易可识还是低头道谢了。
对方是自己的利用对象,却也满足了自己任性的要求,在短短的一天内就安排好了一切。
心中有些许愧疚,易可识却还是没有说更多。
“少一个受害者也好。”男人露出了清爽的笑容,在他这个年纪大约是非常迷人的。
“保重,永别了。”挥了挥手,对方发动了汽车,离开了易可识的视线。
当易可识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不早了。
不知道师赢发现自己不见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现在这个时间好好吃饭了吗?
易可识今天完全没有胃口,也是滴水未进,在精神病院出来的时候,本来师赢的养父有提议要不要吃饭,她还是拒绝了。
怎么会有胃口呢,想到自己做的事,看到自己面对的一切。
易可识掏出了手机,对着漆黑一片的屏幕出神。
最后还是收了起来,掏出临时的钥匙打开面前的门,今晚她在这里睡一晚,明早坐飞机去国外。
当然,她知道自己走不了的。
在那之前,自己要先准备好面对师赢,承受对师赢的怒火,还有最后的安排。
没有开灯,易可识坐在陌生的床上,这里没有师赢的气息,没有她熟悉的安心的空间,所有一切都是陌生的,冰冷的。
易可识无法入睡,也不想入睡,衣着整齐地,干脆坐到了桌前,呆呆看着拉开窗帘的窗户。
师赢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想自己呢?
做出这种举动,背叛了师赢的自己。
独处的时候,自己才有了实感。
自己这一天都做了什么呢,却好像是梦游一般,完全想不起来。
脑中全部都是师赢的脸,师赢所有的表情。
好想哭,不可以哭,为什么,自己一定要这么过分的事情。
而且明天还会更过分。
易可识深呼吸,却还是哭了出来。
在这个只有自己住的,孤立着的临时避难所中,嚎啕大哭。
就这么哭了一夜,怎样都无法止住悲伤,这是自己失恋的痛苦,也是背叛自己信念的痛苦。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软弱也没关系吧。
没人看到的话,哭也可以吧。
不管怎么哭,悲伤还是停不下来。
哭到最后已经无声,易可识踉跄地起来,到卫生间洗完脸,拿热毛巾开始敷眼睛。
明天必须要表现得很好,不可以有破绽。
在一片死寂中,易可识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一夜未睡,又是精神大量消耗,易可识除了累,却完全不困,一点都不想睡。
不想见到师赢,却不得不见到师赢。
走出门,把临时钥匙丢到信箱里,易可识感到身体传来比昨天多了至少双倍程度的电流,几乎要惨叫出声,但易可识却只是蹲在地上,缓了缓,依旧站了起来。
不可以退缩,这是自己的惩罚。
虽然很疼,但却让易可识更加清醒了。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机场。
距离起飞时间还有三个小时,从这里到机场要一个小时,没事,登机来得及,不过——
易可识看着手里昨天师赢的养父递来的飞机票,其实没有也一样的。她麻木地将手机开机。
她哪里都不会去。
一路精神有些恍惚地到达机场,易可识身上除了钱包手机跟飞机票什么都没有,她一件行李都没带,也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带。
今天,应该就会是自己的审判日了吧。
她有这样的觉悟,下了出租车,付完钱,易可识走进了候机大厅。
机票上显示的登机口的位置,易可识低头看了一眼,朝着那里坚定地走去。
然后在接近的地方,看到了旁边,给等候班机旅客休息的座位上,坐着意料之中的身影。
那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低着头,手中的手机紧紧地握着。
易可识的心中露出了无声的笑。
终于,来找我了……师赢。
易可识也握紧了放在口袋中的手机,上面,隐藏在后台的某个程序,在默默地运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