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时候,山上下雪了。姬遥莘说这雪不会下太久,但是山路会很难走。她们返回到山上的小屋中,炉中的火已经奄奄一息。
“没事了吗?那个宿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苏箬心里这么想,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她沉默地看着姬遥莘往小屋的炉子中又加了木柴,最上面的柴可能受了潮,一大股呛人的味道从炉膛中冒出来,姬遥莘只好把小屋的窗子支开,狂风呼啸着涌进来,似乎决心要把整座小屋都掀翻。
她转头看到了洒在地上的那包薯片,于是走过去将它们全都收拾起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毕竟刚拆开一包薯片这破地方就闹鬼,着实会令人受到惊吓。
“刚才发生了什么?”姬遥莘轻轻地问她,语气非常温柔。她在火炉旁边坐下来,苏箬一手拿着薯片回头望着她,姬遥莘正出神地望着火焰火光照亮了姬遥莘的半边脸,另外半边脸隐没在黑暗中,让她看起来十分憔悴。
苏箬知道姬遥莘的心情不好,她甚至能猜测到原因:由于某种缘故,在面对宿敌的时候,姬遥莘发现完全无法吊打对方,甚至被对方吊打;但是苏箬可以对那个宿敌造成伤害。她用手机拍照就能解决这些问题。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苏箬意识到接下来麻烦说不会接踵而来。
“我一直都在这个屋子里,到了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屋子后面好像有动静。后面的房间没有窗户,所以我具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了脚步声,从屋子后面绕到前面来了,我有点害怕,就给你打了电话,但是电话里面声音不对劲,我就发了短信。”苏箬回忆道。
姬遥莘忽然站起来,把苏箬吓了一跳。
“电话里声音不对劲,怎么不对劲?”她问。
“很多人在喊救命。有男的,有女的,有的声音听起来很近,贴着话筒一样,有的声音听起来远一些,”苏箬说,“我想可能是以前山难死去的人吧。我有点害怕,就没有再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之后你回复让我呆在屋子里,我就一直没有开门。”
姬遥莘又慢慢在火炉前坐下了,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痛苦。是刚才受了伤吗?还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苏箬一边猜测,一边往下说着:“后来有人敲门,很客气的那种敲门,敲两三下,停顿一会儿,再敲两三下。我以为是你回来了,给你发短信,但你没有回复。”
“我看到你的短信了,准备回复你的时候手机已经被丢了。”姬遥莘叹了口气。
“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开门。”苏箬说,低头看着手中的薯片,继续讲述着她为了缓解心中的紧张,如何撕开一包薯片准备吃点东西,小屋外是如何变得突然一片死寂,以至于房门被一阵狂风吹开时吓得她把薯片都掉到了地上。那时候,小屋里的钨丝灯像是电压不足一样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就在她站起身,鼓起勇气想要把小屋的门关上时,她看到在门口的夜色中出现了一幕恐怖的景象,一个女人站在屋外的雪地中,头发蓬乱,表情狰狞,眼睛和嘴唇猩红。苏箬看不到她是怎么移动的,她只知道自己一眨眼,女人就已经到了她的面前,然后苏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看清楚了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样了吗?”姬遥莘问道。
苏箬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时候炉子上的铝壶中水烧热了,姬遥莘拿了一块毛巾在热水中浸湿,走到苏箬面前,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脸上、手臂上的污泥和擦伤。
“接下来呢?”姬遥莘又问。她的脸挨得离苏箬这么近,苏箬却没有和姬遥莘初识时那种激动的感觉了,她感觉到了疲惫,还有姬遥莘在身边时安心的感觉。但她知道这种安心如今也正在慢慢被打破,就像是一个人在黑暗的小路上行走,她尽可以勇敢无畏,危险却永远都藏身在周遭的黑暗之中。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被埋在土里,身上都是泥和雪,”看到姬遥莘的表情,苏箬连忙解释道,“屋子后面应该原来是有座坟的,但是不知道是被谁刨开了,我就躺在被刨开的坟里面,实际上我昏迷的时间很短,而且现在还是夏天,不然我早就被冻死了。然后我从坟里爬出来,手机还在身上,树林里多了很多黑影子,我试着对它们照相,没有想到真的还有用。”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姬遥莘丢掉了手中的毛巾,她拥抱住了苏箬。苏箬意识到姬遥莘的长发挨着她的脖颈,潮湿冰冷。
苏箬没有说出来,当她走到树林的边缘,已经能够看到姬遥莘和黑衣女人并肩坐在石阶上了。这个时候,她忽然收到了一条短信。叮咚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姬遥莘听见了,她能感觉到,但那个黑衣女人正激动地说着什么,根本就没有留意周围的动静。
那条短信是“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发来的,内容让人莫名心惊:离姬遥莘远点。你有危险。
她站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最终冲下去,为了吸引两人的注意力,拍摄到黑衣女人的正脸,她打开手机音乐,挑了首伤不起开始公放。当然,在现在这个时候,苏箬不会对姬遥莘说她当时真正的想法,宁愿让姬遥莘误以为只是有个小伙伴正好闲的x疼给苏箬打电话而已。这种做法挺蠢的,好在她幸运地拍到了黑衣女人的脸。
“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姬遥莘在她的耳旁轻轻说道,“你很勇敢。”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评论。
天快亮的时候,苏箬在小屋的床上睡了一会儿。她肿了的半边脸一直觉得疼,姬遥莘说那是冻得,所以劝说苏箬用热毛巾敷脸,尽管苏箬以前从来都没有把脸冻肿过,她觉得那可能是被女鬼打的。
两个人在山上的小屋里又休息了一天,苏箬几乎一整天都躺在床上睡觉,有时候做几个噩梦。当她醒过来的时候,总看见姬遥莘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的一片白茫茫发呆。她的侧影恍惚像是半个世纪前来到这座雪山的二十多岁的姑娘。一切都相安无事。苏箬怀疑那个宿敌被彻底解决掉了,她需要找个地方赶紧把这些照片冲洗出来。
第三天,她们离开了雪山。那辆破车停在山脚下,盖满了雪,就像一件雪白的车衣。
“默言又给你留下了一点纪念。”苏箬说,她看见在汽车挡风玻璃的积雪上,画了一幅简陋的地狱变图。姬遥莘看了一会儿,拉开车门,开动了雨刷。
“我能理解她的意思,她感觉自己就像身处地狱中一样。”姬遥莘用平静的语气说。
“话是这么说的,只有真正去过地狱才能画出地狱的景象。”苏箬在副驾上坐下来。
“你那个地方先不要回去了。”姬遥莘继续说道,“她知道你住在哪里,可能还要不停地过去骚扰你。我们需要重新找一个地方住。”
“哦……怎么找?”
“现在租房子都需要身份证,我没有那个东西,”姬遥莘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出生的时候还是民国三十一年呢。但是你有,你可以租房子。后备箱里有钱,我需要的时候会去弄点钱,而且我不需要花钱。”
苏箬控制自己不去想姬遥莘是怎么“弄”点钱的。
汽车停在离雪山不远的一个县城里。当地政府一直致力于把这座雪山开发成为旅游景点,但是附近有更壮观美丽、旅游业和基建更成熟的其他雪山,所以成果不佳。即使是在旅游的旺季,县城里的游客也非常少。两个人在县城中的一家家庭旅馆住了下来。
房东是一位老太太,她在原先的平房上加盖一层,第二层当做旅馆。苏箬预付了一个月的房费,然后在房东好奇地盯着她肿了的半边脸的好奇目光中走上楼。
“我觉得她用不了三分钟就能找到这里。”苏箬坐在散发着奇怪气味的床上,颓废地说。她走到窗户前,看见街道对面有一家卫生室,一会儿可以去买点消肿的药。
“那就等她找过来再说。”姬遥莘坐到床的另外一边,叹了口气。
“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跟你那么过不去。”苏箬好奇地问,“你以前得罪过她吗?”
姬遥莘冷淡地摇了摇头,苏箬知道她心情不太好,而且心情持续不太好。她说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外面买点东西。”
她从姬遥莘扔到一旁的一个旧布袋子里抽出两张百元大钞(反正是姬遥莘的钱)走下楼,先去超市买了些洗发水、牙膏、零食之类的东西,拎着塑料袋又走到卫生室,里面黑乎乎的一片,让人怀疑这是卫生室还是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