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次日俞氏还是决定随大家一起去桃园赏桃花,因着徐仲景很想趁着这好天气去桃园逛逛。俞氏不放心自家的儿子一个人前去——若只有堂兄妹倒也罢了,可内里还有个吴静萱和简妍呢,若是一不小心发生了些什么,那可是悔之晚矣。她可还指望着等徐仲景中了进士,然后娶一个门第高些的媳妇儿,这样好对他往后的仕途有帮助。所以最后索性也跟着一起去了。
而彼时简妍正在慢吞吞的穿着简太太给她挑拣的衣裙。
今日这桃花宴可是简太太花费了一大笔银子,特地的想着让简妍出彩,好让她能入徐仲宣的眼,所以这穿戴方面自然是大意不得。
简太太昨晚就已是在和沈妈妈商议着简妍今日该穿什么衣裙,梳什么发髻,戴什么首饰的事了。因着毕竟是在父亲的孝期之中,也不能穿得太鲜艳,不然会被有心人说不懂礼仪。再者若是太浓妆艳抹了,只怕徐仲宣也是不喜的,所以商议来商议去,最后便挑中了一件领口粉紫镶边的淡紫折枝梅花纹样缎面的圆领对襟上衣,米黄百褶裙。梳了个桃心髻,发髻正中簪了一枚点翠蝴蝶,右侧鬓边一只点翠小凤钗,长长的珍珠流苏垂了下来,走动间珠玉晃动,极是旖旎。再是左右鬓边各戴一朵铜钱大小的鹅黄色绢花也就够了,瞧着极是雅致清新。
翡翠最是手巧,所以绾发髻这种事就由着她来做。
最后简太太仔细的端详了一端详,又吩咐着:“翡翠,给姑娘两颊打一层薄薄的胭脂吧。唇上也涂些唇脂,不要太浓。”
翡翠答应了一声,伸手取了梳妆台上的胭脂盒,而后对简妍说着:“请姑娘闭上双眼。”
简妍依言闭上了双眼,随后便察觉到两颊凉凉的一片。
那是翡翠在给她抹胭脂。
但她只觉得耻辱。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胸腔中的一颗心也在气得发颤,可是她却没有法子去反抗。
她这和一件打扮好的商品有什么区别?任由简太太将她拿了出去待价而沽?以色媚人?
“请姑娘睁眼。”翡翠已是给她抹好了胭脂和唇脂,轻声的说着。
简妍依言睁开双眼。明明她面前就摆着一面光可鉴人的菱形宝相花纹铜镜,但她却是一眼都没有去瞧自己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为什么要去瞧呢?她只不过是一件没有任何尊严的商品罢了。
但显然简太太很满意简妍现下的模样。只见她点了点头,语气也较平日里温和了不少,正在嘱咐着她:“今日徐家的哥儿姐儿也都一起去的,待会你记得要伶俐些,多笑笑。”
她并没有明说些什么,但简妍何尝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说起来简太太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着能让她搭上徐仲宣这条大船罢了。
简太太这边打扮得当,便带了简妍出了东跨院。
纪氏和陶嬷嬷正在上房里等着她们。一见她们过来,纪氏先是抬眼打量了简妍一番,而后便对着简太太笑道:“妍姐儿今日这身打扮真真是好看,雨润桃花,烟笼芍药一般,瞧着极是清新秀丽,让人见了就移不开眼去。”
简妍只垂着头,并不发一语。自然,在别人眼中看来,只道她是害羞,但其实她却是在紧紧的抿着唇,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愤怒。
简太太心里是极得意的,面上笑容瞧着也是舒畅的很,但口中说的却是:“她小孩子家家的,没的这么夸她做什么?夸多了反倒骄傲起来了。“
于是纪氏便笑了一笑,不再说话,会齐了人便一块往徐宅的大门口走着。
徐妙宁一路上只是拉着简妍的手,不住的望着她,忽然她倾身过来,声音极低的问了一句:“表姐,你不高兴么?”
简妍深深的呼吸了两下,将面上的那点不虞之色全都压了下去,而后换上了平日里如面具一般,但凡对着外人之时面上就一直挂着的浅浅笑容,声音平和的说着:“没有。只是许久没有出门,有些紧张罢了。”
徐妙宁了然的哦了一声,而后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手,扬起一张脸笑道:“没关系,表姐不用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而且往后但凡娘带我出门去玩,我也一定会带着表姐的,这样好不好?”
简妍心中感动,于是便也紧紧的回握住了她的手,低声的答了一句:“好。”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她在心中想着,徐仲宣今日未必会去参加这场桃花宴不说,便是他真的去参加了,她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左右简太太并不能将她脱光了绑到他床上去。
而且她一定会脱离简太太的掌控的,她安慰着自己,她一定可以的。绒线铺子现下不是正在盈利的么?
但须臾她又想着,仅仅只有绒线铺子每日二三十两银子的盈利还是不够的,她还要想法子挣更多的银子。只要有了足够的银钱,到时她就可以让周林花银子去官府上下打点,给她办一份全新的户帖,再在其他州县买上一套院子。然后她再寻了一个合适的时机金蝉脱壳,这年代信息又不是很发达,简太太如何能寻到她?到时岂不就是海阔天空了?
心中主意一定,先前的怒气也就渐渐散了。而且想到了往后自由自在的日子,她面上的笑容一时便也真挚了几分。
而此时徐宅大门口,一溜的轿子和马车正停在那里等候着。
徐家自然是有自己的轿子和马车,但也并不多。像今天这样全家出行的场面是极少的,一时轿子和马车哪里够?而简太太又是存心想摆阔,所以早先就让人雇了好几抬轿子和马车来,且都是极华丽的。
于是一时老太太和简太太、以及各房里的太太每人都是一顶四人轿子,剩下的姐妹几个,简妍和徐妙宁、徐妙锦坐了一辆马车,徐妙华、徐妙岚和吴静萱坐了一辆马车。其他有头脸的嬷嬷、大丫鬟也是坐了马车。至于徐家的几位哥儿则都是骑马在旁边相随,于是一时但见徐宅门口人马纷纷,极是热闹。
简妍却总是不理会这些,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里。
这马车却是徐家的马车,极精致素净。四面是绣着梅花图案的垂遮帷帘,四周边又垂着缀丝穗,棚后和两侧还开有棂格窗,上面覆着淡蓝色绣折枝梅花的轻纱帘子。
徐妙宁和徐妙锦分坐在简妍的两旁。
徐妙宁今日穿的是一件玫瑰红绣辛夷花的交领长衫,牙色百褶裙,瞧着既雅致,又鲜亮。
她自打坐进了马车之后,就一直在望着徐妙锦。
徐妙锦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绣着辛夷花的交领长衫,只不过却是淡紫色的,下面同样牙色百褶裙,瞧着就很是淡雅。
“哎,四妹,”徐妙宁望了一会,最后终于是开口问着,“你怎么跟我穿了同样的衣裙?”
只听得徐妙锦轻哼了一声,却是压根就没有看她,只是冷淡的说着:“也不知道是谁当初看到我这件衣裳好看,回去便磨着五婶要做一件一模一样的。只不过是换了个颜色罢了,你当我不知道的么?”
徐妙宁就尴尬的伸手摸了摸鼻子。
第一个斗嘴回合她落了败,但她眼珠子转了转,随即就又问着:“我记得你从来不爱凑热闹的,倒整日的待在你那冷清清的院子里不出门,怎么今日倒是有兴致出来玩儿啦?”
徐妙锦的回答是:“我爱在院子里待着就在院子里待着,我爱出门就出门,你管得着么?”
第二个回合徐妙宁又落败了。只气得她抓狂大喊:“我是你三姐!我怎么就不能管着自己的妹妹了?”
徐妙锦对此的回答是直接别过了头去,不理她。
坐在她们两个人中间的简妍只无奈的扶额。
这两小姑娘要不要这么凑一起就开掐呢?
她只好伸手,隔开徐妙宁欲待去抓徐妙锦的手,同时微微抬高了声音说了一句:“好好儿的坐着。”
上辈子她训自己侄子侄女的时候很有一套,所以徐妙宁猛然一听,倒还真的乖乖的坐在那里没动弹了。
而这时就听得徐妙锦徐徐的在那说着:“我原本也是不想来的,谁乐意凑这份热闹?还不如待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呢。是大哥说老是待在院里也不好,出来多走动走动,对身体好。他又说他今日也陪着我一起来,我这才来。不然谁愿意来?”
她这明明就是在对徐妙宁解释她今日为什么会来的原由,可她偏偏压根就没有看徐妙宁,只是偏着头望着帘子上的折枝梅花刺绣,倒仿似是在和那帘子说话似的。
简妍只能再次扶额。这么傲娇的小姑娘真是简直了。
但徐妙宁显然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因着她立时就忘了自己刚刚差点被徐妙锦两句话就给搓火了的事,转而亲亲热热的和徐妙锦交谈了起来。
徐妙锦虽然依然是摆着一副臭屁样的拽脸,可好歹徐妙宁说着四五句话的时候她也会回一句,目前整体看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算融洽。
简妍这才舒了一口气。到后来见她二人说的越来越投机,索性是将她原本坐着的中间位置让了出来,坐到了靠窗的地方去,让她们两个人坐一块儿交谈去了。
只是她却是留了个心眼,与徐妙宁换了个位子,而并非与徐妙锦换。
因为她想着,徐仲宣就徐妙锦这么一个亲妹妹,自然是极为爱惜的。他既然是说今日陪了徐妙锦一起出来游玩,依着他护妹的属性,那就算只是骑马在外面跟随着,也定然是会在徐妙锦坐着的那边窗外。所以为了避免与徐仲宣多做接触,她还是远离那边的好。
今日有风,且还算不得小,车窗上挂着的淡蓝色的帘子飘飘荡荡的,隐约可见外面街旁商铺林立,人群往来。
简妍自打穿越过来之后,说起来除却在隆兴府之时有限的几次跟着简太太去庙庵中烧香拜佛出过门之外,便是上次从隆兴府来通州路上的那一个月了,其他时间她基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真是憋死个人。
这猛然的见着外面的街景,她心中按耐不住,便伸了手,悄悄的撩起了一角帘子,透过云纹窗棂车窗往外望着。
来来往往的人群,各式各样的店铺,淡青色的酒帘自楼上挑了出来,随风左右摇摆。
简妍忽然就很想念上辈子同舍友一起出门逛街的时光。
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的车流,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她们在初夏的傍晚身着短袖t恤,齐膝短裙,脚上夹着人字拖,肆意的在街上走着,说笑着,天边玫瑰色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空。
简妍忽然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鼻子有些发酸,很想落泪。
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她黯然神伤。只是眼角余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便微微的侧头望了过去,但见马车后面不远处正有一匹高头青马,上面端坐了一个人。
靛青色的直身,领口袖口和下摆皆是白底深蓝竹叶梅花暗纹哑光缎镶边,腰间靛青镶白边布带,外罩玄色半臂,瞧着既简约内敛,但又隐隐有淡雅清贵之意在内。
竟然是徐仲宣!他也正抬头望向她这边,不期两个人的目光就这么在空中直直的对上了。
简妍的目光中有讶异,也有着刚刚还未消褪下去的黯然神伤。至于徐仲宣的目光,深邃如阴天之中的湖泊,她压根就看不透。
她立时收回了目光,然后劈手放下了手中的帘子,阻隔开了徐仲宣的目光。
夭寿了。她握紧了手里的粉红轻纱手绢,心里想着,这徐仲宣不应该是在徐妙锦那边吗?怎么跑到她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