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品正打探消息回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人生地不熟,也亏得曾品正灵活聪明,费了一下晌的时间终于探出一点消息来,也是两批人在今琳城找人的动静大了些。
曾品正说:“都说有两批人,各自拿着一位老人家的画像在城里到处寻人,我想就没错了,一定是展大哥和阴大哥两批人,找的就是陶婆婆。”
确实应该是没错的。
她兄长手里的画像是叶子落亲自描的丹青,出去找前她先看过,十成十地像,照着找一定错不了。
何况她兄长身边还跟着叶子落一同来,更是错不了。
至于他那边,他本就擅长丹青,那画技她没亲眼见过,但听花宵提及过,说他画得一手好丹青。
既如此,那他那边他亲手画就的祖母画像一定也偏不了,十足十地相似,找起来也定然不会找错或错过人。
阴十七问:“可探到有什么结果没?”
曾品正说:“没有,都说还在找,可具体这两批人歇在哪儿,我却打听不出来。”
“他们这是怕人多嘴杂,怕有人泄露了住址。”阴十七很是能理解,“我祖母本就躲着他们,一知道了住址,那还不离得远远的,你打听不出来倒也正常。”
她兄长和他都不是普通人,想要不让人得知什么消息,那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儿。
再说这今琳城也没像八大世家那样厉害的人物盘居,更不会有人去深究这一点。
只是他们大概没有想到她会亲自来,而京里的消息大概也已传到他们两人耳里,不过是先后的问题。
她兄长是早知,他则会晚点收到。
她与曾品正一路狂奔,不曾歇息过多,都是换了马儿歇息片刻就立马起程。
这么寒的天,曾品正还担心她坐在马后颠簸得受不住,其实她真没那么弱。
只要不摔下马儿去,她还不至于坚持不了快马的这三日。
“十七哥,你说我们要不要也找找陶婆婆?”曾品正一问完,就觉得自已问得半点水平也没有,赶紧又补道:“我的意思是,陶婆婆已经有两批人在找她了,现今城门又严加盘查,两边都贴着陶婆婆的画像。这种情况肯定不是阴大哥吩咐人做的,就是展大哥派人所为,陶婆婆这个时候要想出今琳城,只怕没那么容易。陶婆婆躲着他们,可陶婆婆绝对不会躲着你的,但陶婆婆又不晓得你已进了今琳城,这要怎么办才好?”
阴十七点头:“嗯,所以得想法子让陶婆婆知道,我已经来了,亲自接她老人家来了!”
但这是个难题。
因着身份,她总不好太过敲锣打鼓地满街嚷嚷。
可不这样,她又该如何?
找人手帮忙,倒是有。
无论是她兄长还是他,都会帮她。
可一旦她跟在她兄长或他任其一人身边,她的行动自由必然会受到限制,因为他们两人都很着紧她的安危。
在没认祖归宗之前,她还只是阴十七,安危并不是什么大事儿,也不会有人关注。
然如今她已不仅仅是阴十七,更重要的是她是阴家小姐阴骄。
倘若她的名头一在今琳城传开,势必引发许多不必要的纷争。
她离京一事,她父亲定然也得瞒个滴水不露。
她这么一离京,其安然保障无疑少了一大半,她身边又只带了曾品正一人,本身又仅是连三脚猫功夫都算不上的身手。
自保能力不足,身边保护她的曾品正又仅是精于箭术。
倘若两人不去找她兄长或他,一发生不好的事情,那两人无疑是势单力薄,孤立无援。
她父亲会在察觉她离京的第一时间,派人快速来今琳城告知她兄长一声,故她兄长会很快知道她悄然离京之事。
但他,知道她离京的消息则要晚一些。
她父亲会瞒着京城所以虎视耽耽的眼睛,除了阴家不会有哪一家知道。
可她临走前去找过花宵,向花宵问过他的情况。
只要有两三日不见她的踪影,连半点儿消息也探不出来,那必然会引起花宵的疑问。
有了疑问便会查,以花宵对她的了解,必然能猜到她的行踪。
她猜着,大概也就今晚或明日,他便会得到花宵派人快马送来关于她的消息。
界时,她兄长与他除了要在今琳城找她祖母,也都会全城搜索她的踪迹。
她不想让他们担心,让两人在意她,她同时也在意他们的人担心,可她不能跟在他们任何一人身边。
祖母会躲他们,可不会躲她,这一点曾品正说得不错。
她得亲自找到祖母!
吃晚膳时,阴十七只拨了两筷米饭,便搁下了碗筷,说:
“祖母虽有些积蓄,可不多,我上京时她又拿了大半的银子给我,所剩的便更不多了。这一路上京,祖母走的又是僻静小路,所经之处大都少有人家,即便有,也是贫困的农家,难以给祖母好的帮助。这天又三五日大小雪不停,这几日方好些,祖母年纪大了,腿脚不俐索走得慢,如今又被拘在城门内出不得……祖母应该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我们得尽快找到这个地方。”
只要一想到祖母年岁大了,却还因着她受一路寒冻颠簸之苦,挨不挨饿还要两说,她心里便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攥着她的心使劲拉扯,难过得控制不住眼泪。
曾品正也搁下碗筷,看着又掉金豆子的阴十七,嚅嗫着嘴,半会儿不知该安慰啥。
一路快马疾奔,他见他十七姐掉眼泪的次数都要赶上过去他看他母亲掉眼泪的次数了。
那双眼又布满了血红,红又肿,要是让阴大哥和展大哥瞧见,指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样子。
他都心疼都不得了,偏偏他又是个嘴笨的。
没食欲,晚膳几乎是没吃几口便撤了下去。
阴十七又站在窗台边上静默不语,曾品正则去跟店小二要了壶热茶来,还有一小碟子糕点。
他把茶与糕点放在桌上,冲阴十七说:
“十七哥,这糕点听说是今琳城很有名的梅花糖糕,有点儿甜,也有点儿香脆,你尝尝,看合不合你口胃?”
阴十七回头看了眼,却没有动的意思:
“你吃吧,吃完你去打听一个地方。”
听到打听地方,曾品正三步并做两走近窗台:
“是不是和陶婆婆有关?”
阴十七说:“嗯,你去跟客栈掌柜或店小二打听打听,就问一下,今琳城里最贫的民舍是哪一片?”
曾品正一点头便出了客房,往楼下打听去了,连糕点也没尝一口。
阴十七走回桌边坐下,先倒了杯茶,看着热气腾腾的茶香四散,看了一会儿,又拿起一小块梅花糖糕轻咬一口。
果然是脆脆甜甜,好吃得很。
曾品正打听回来,没有片刻停留,阴十七便带着他直接出了客栈。
一到今琳城,阴十七便让曾品正去买了辆普通的小马车。
曾品正赶车,阴十七坐车厢里,两人直往今琳城南和巷。
南和巷并非仅仅只是一条巷子,它是这片贫民窟的一个统称。
曾品正照着从掌柜和店小二那里详细与指的方向赶路,途中还向路人问了两回。
半个时辰后,总算到了南和巷。
阴十七算了算路程,离她住的客栈倒也不是很远。
不用找也不用问的话,坐马车疾跑也无需走半个时辰的时间,大概只需两刻余钟。
曾品正把马车停在南和巷的出入口,说:
“我听掌柜说,南和巷进出就两个出入口,一个在巷头,一个在巷尾。也不是真的巷头和巷尾,就是大概一边为首,一边为末的意思,凡事总得分个主次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阴十七说:“那我们现在所站的出入口是巷头?”
曾品正摇头:“不是,是巷尾。巷头在另一端,从客栈到巷头更远,反正我们也没具体找南和巷几号,从头还是尾找起,都是一个样的,我便就近择了这个出入口。”
阴十七提步:“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曾品正拿下悬挂在马车车头两边的其中一盏灯下来,赶紧到前头引路。
没想刚走两步,曾品正就被阴十七叫住:
“品正,把另一盏灯也取下来。进了里面,我们分头找找。”
曾品正不同意:“那不行!我是绝不能离你身边半步的!”
他一脸没得商量。
阴十七叹了口气,心知劝不了曾品正,只好重新提步往南和巷里走:
“那好,我们一起找找。这会儿天黑,这里又是贫民窟,民舍多半早已闭门歇下,连灯都省了,我们的招子都要放亮些,特别是像破草棚或废弃的无人屋这些,我们一定要仔细了找。”
曾品正问:“那要喊么?”
阴十七也想过这一点,可不能:
“不行,动静不能太大了,还亮着灯未歇下的人家倒是可以问问看。”
南和巷分了许多条胡同,一条一条胡同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左左右右地来回窜了好几条胡同,两人也没有什么收获。
停在一条仅微亮月光的胡同里时,两人口舌微干,时辰也不早,已临近戌时末。
曾品正说:“十七哥,要不我们明日一早再来?”
阴十七也知是她心急了。
天这样黑,不仅许多人家无法敲门问问,就连一些无人住的空屋也不好问左邻右里,看看有什么线索。
明早再来,确实较好些。
她点了点头。
趁着薄弱的月光,曾品正提灯在前头照着路,阴十七后一步跟着。
快走出胡同的时候,两人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就在隔壁胡同!
阴十七看曾品正:“你听到了?”
曾品正说:“听到了,我们去瞧瞧?”
两人快步跟到隔壁胡同的时候,只觉得远远还能看到几个快速掠过一间民舍的身影。
天昏地暗的,整一片黑,根本瞧不出衣饰袍服,无从猜出会是什么人。
两人暗暗跟到那几个黑影掠进去的民舍前,隐约可以从里面听到一些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这样乱胡闯入别人家里?”
“等等!你们干什么!”
“婆婆别慌!今日有我土娃子在,就没人能轻易欺侮您老人家!”
婆婆?
后面再传来什么声音和话语,阴十七已然再听不到什么。
她没再趴在门上偷听,而是抬腿就是一脚。
院门没闩上,被她那么急急一脚,啪嗒一声竟是大门!
阴十七几步走进民舍院门,入目是一盏灯,满院的人,却不过是几个高大男子。
院子小,不过几人便站得满满。
堂屋里亮着灯,桌前临近门这边站着一个人,背着她站着。
那个人,她认得。
光一个背影,她就能认得。
桌后是一个年青小伙子,应该就是刚才嚷嚷得最大声的那个年青人,他双手紧紧护着一位老人家。
曾品正紧跟在阴十七身后,她看到的一切,他同样看到了。
阴十七心里跳得飞快,之前那样心急要找到祖母,可这会真见到了人,却莫名地僵住了。
她满脸的复杂,心里像是有一根针时不时刺她一下,提醒着她眼前的情景结合到先前听到的话,是多么能让她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她僵立在院子里,没了动静。
后进的曾品正反而一声便嘶喊了出来:“展大哥?陶婆婆?”
司展颜原本就有听到声音,可他认为在院子里的他的人可以处理得当,他并没有转身回看,也觉得没必要。
可当曾品正一出声,他霍然转身,满眼盛着惊讶。
就在今夜晚膳过后,他收到花宵的急信,说她离京到今琳城来了。
所以他急了,冒夜到南和巷里来找陶婆婆。
他了解她,她也了解陶婆婆。
她一到今琳城,一定可以比他比她兄长更快更早找到陶婆婆。
于是他不停歇,也不敢歇,就怕在今琳城怕过与她见面的机会。
幸好他来了。
她果然一下子就找到这里来。
陶婆婆本被土娃子护在身后,边来人领头的人是司展颜也没能看清,也是她这一路上眼睛受了风沙,几近半废了原本还算清明的双眼。
在白日里看人,就觉得艰难。
到了夜里,更是已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可曾品正那一声展大哥已让她听出点蹊跷来,陶婆婆半出土娃子身后,试着问:
“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