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方城,很快进入揭北县。
时值午时,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前,有店小二很快来打理马车的去处,及马儿的困顿饥饿,同样困顿饥饿的阴十七与叶子落则进了客栈。
客栈名叫莲花客栈,因为客栈老板娘就叫莲花,是个寡妇。
莲花客栈是小客栈,规模不大,无法与桫林县的珑门客栈相较,仅有两层,客房也不多,楼道直上是二楼尽头,一排溜客房过去,左右两边两排相对,一排各有六间,两排足足十二间。
没分什么上中下房,尽都一个档次,也都一个价,不算贵,却也不便宜。
到底多少,阴十七不知道,那都是叶子落料理的,她只负责走走停停,吃吃喝喝,赶路与歇店。
午时正是用午膳的时间,客栈大堂几乎满座,最后叶子落干脆早早开了两间客房,然后让店小二把饭菜送到客房里去。
店小二带两人到客房的时候,直道两人运气好,客栈也就剩下最后两间客房了。
阴十七笑道:“莲花客栈的生意倒是红火。”
店小二姓徐,是客栈老板娘徐莲花的亲弟弟,叫徐杨,自他姐夫病逝,他便到客栈里来帮衬着亲姐,也算有个男人在客栈里镇着,不至于让他亲姐孤儿寡母让人欺负了去。
提到客栈生意,徐杨精神气一下子提得更高了:
“那是!也是我姐会打理,自姐夫没了,我姐便一人撑着,我是个大老粗,也就能在客栈里帮点力气活,再看着那些个不老实的混帐东西,不至于让他们欺负了我姐,与我那小侄儿!”
一听,便知徐杨是个不错的弟弟。
阴十七在心中为徐莲花有这么个可靠的兄弟,感到高兴。
这一高兴,便聊得更开了。
徐杨也甚是能聊,一路与阴十七聊到客房里,还犹意未尽。
末了要走,徐杨方发觉跟在阴十七身后的叶子落竟是一句话也没说过,又见叶子落见他看过去,便温和地笑了下,脾气好得很,不禁问道:
“两位客倌是兄弟吧?”
本来见叶子落一直跟阴十七后面或身侧,一副护卫的姿态,但一瞧叶子落那衣着气度,绝然就是贵公子的模样,徐杨便觉得两人不该是主仆的关系。
可惜徐杨不知道,阴十七与叶子落还真是主仆的关系。
虽然阴十七没把叶子落当护卫,但叶子落却是实实在在把自已当成阴十七的护卫管家。
这一路自洪沙县出来,也一直是叶子落打点途中的吃喝住行,严然一派全能管家兼护卫的样子。
徐杨这么一问,叶子落还未表态,阴十七已然笑呵着应道:
“徐杨大哥好眼力!我与子落虽非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徐杨大字不识,见识不广,开客栈客来送往的,自是见惯了那些捧高踩低的主,即便同是不富贵的主,也大都以为是花了钱进客栈里来享受的,那瞧着跑堂的小二,眼光不免高过于顶,一副鼻孔看人的可恶模样。
头一回见到衣着普通气度却不凡的客倌,能这般客客气气地与他聊西谈北,又尊称他一声大哥,徐杨实在是高兴,高兴坏了,连应了两声,退出客房时的脚步都是用飘的。
莲花客栈不大,客房不多,平日里的生意却是不错,因为徐莲花亲手掌管厨房,即是客栈老板娘,也是客栈里的金牌厨娘。
徐莲花菜烧得好,人也温温柔柔,待人处事皆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自徐莲花夫君病故,便有不少媒婆找上门来,都想为她再说一门亲事。
有的是真的爱慕徐莲花,毕竟她才二十多岁,肤白貌美,实乃贤妻良母,虽带着一个儿子拖油瓶,阻了一些想娶她的男子的心,却未曾折损她个人的一分魅力,想将她娶进家门的男子还是排了一条街。
当然,其中也是参差不齐。
老的,少的,病弱的,丧妻的,年岁相当又秉性温良的男子,真正少之不少。
即便有,也是大部分好吃懒做,想着莲花客栈这一间不错的营生到手,也就后半辈子不愁吃不愁喝了。
为此,徐杨拿着扫帚赶过许多居心不良的登徒子。
后来徐莲花再嫁的心凉了,徐杨又是亲姐说一,他便不会二的人,于是后厨的扫帚便又多了一个任务。
每每有媒婆说的人不是老便是残,再不然便是肖想着莲花客栈的,徐杨无需徐莲花一个眼神,举起扫帚便一顿通赶。
过往的商人都会到莲花客栈里来打尖歇脚,偶尔也会在客栈里住上一段时日,为的便是能多吃几顿徐莲花亲手烧的饭菜,也有为徐莲花的美貌留下,多做停留的。
在阴十七的客房中,她与叶子落两人用完了午膳,也听完了徐杨自来熟地为两人叨叨说着自家亲姐的糟心事。
阴十七道:“老板娘年岁尚轻,人又是好的,日后定然能再遇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徐杨大哥也不必太过挂凡,一切顺其自然便可。”
徐杨自然晓得这个道理,就是心里不舒坦,想着亲姐的人那样好,又生得好,怎么就会早早丧夫守寡,想再嫁又多生枝节风波呢?
真是天理不公。
一会徐杨又盯着阴十七,再看了看少言少语的叶子落,突然问道:
“不知两位客倌年岁几许?家中可有婚配?倘若不曾婚配,那可有定下亲事?又或者家中可有适龄兄长?亲兄长没有,堂兄表兄可有……”
这意图着实太过明显。
叶子落心聪耳慧,自不必说。
连阴十七一遇****之事便会变成榆木的脑袋,这个时候也有点绕过弯来,不禁有点尴尬地看向叶子落。
叶子落刚要回话,门外便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小杨!你可莫要扰了客倌的清静!”
声音脆脆的,又柔中带了点媚。
未见人,只听到声音,阴十七也觉得这个女子定然便是那肤白貌美的莲花客栈老板娘了。
显然这种事情并非第一回,已是惯犯的徐杨嘿嘿笑着,十分不好意思地起身,去给亲姐开了门:
“姐!你说什么呢!两位客倌同我随便聊聊,聊得好好的,你这样一说,我倒成搅局的屎棍子了!”
徐莲花丝毫不给徐杨面子,跨过门槛,一指便往徐杨额头戳去:
“你就是一根屎棍子!老这样四处卖你亲姐,你是觉得日子太过滋润了是不是?!”
动作粗鲁,声音却是百般风情,眼神顾盼间,便把客房里的阴十七与叶子落给尽扫入眼中。
再一个去劣择优,徐莲花的视线瞬间粘在叶子落身上,双颊彤红,心中已定了两人中年岁明显年长些的叶子落为她的目标。
知姐莫若弟。
徐莲花一个眼神,徐杨便晓得了,那欢喜的眼神里直乐得能开出一朵花儿来。
阴十七杵在一旁憋着笑。
这情景,她再愚钝,也能看个七分明白。
何况她对自已的爱情电波接收甚弱,但不表明她对旁人的爱情电波也会看不明白。
正所谓当局者迷,在她的爱情里,她便是一个当局者。
可放在旁人的爱情里,她就是一个局外人,门儿可清了。
憋笑憋了一会,阴十七不禁想着这老少配的可能。
只一想,无需太久,她便没了笑意,十分同情地看着已陷入爱河的徐莲花——可怜啊,才恋呢,就失恋了。
叶子落温润如玉,素来就是一个少说话多做事的主,可不表明他就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特别是对那些摸不清状况,便一头想要撞进他怀抱里的女子。
之前听徐杨说徐莲花的糟遇,叶子落对素未谋面的客栈老板娘还是有些怜惜的,可这会,被徐莲花那亮得能晃瞎旁人眼的眼神一闹,他不悦的同时,心中只觉得一阵恶寒。
在他心里,女子就该矜持,出嫁为人妇更得守妇道,便是寡妇,更得谨守本份。
阴十七也察觉到叶子落那张难得冷下来的俊脸,心道寡妇门前事非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瞧瞧这徐莲花见到叶子落的模样,简直就像苍蝇见到屎。
等等,她怎么能把俊朗好看的叶子落比做屎呢?
应该是蜜蜂见到了花,必然得一采的节奏啊。
徐莲花能经营一家客栈,虽说规模小,但也是一间收入不小的营生,看人眼色的本领,比徐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徐杨都看出来叶子落的不悦,徐莲花便更看得出来了,当下将盛满柔情蜜意的眼眸一转,落在阴十七身上:
“两位客倌可是来参加我们揭北县一年一度的花月盛会的?”
不是。
只是路过的。
阴十七在心里默默应完,看着笑脸迎人的徐莲花,她也不好跟叶子落一样绷着脸,只棱模两可地说道:
“可是就因着这个干系,老板娘这客栈里方住满了人?”
徐莲花道:“自是这个干系,我这家客栈生意虽是不错,可这客房尽数住满的时候却是不多,多的都是过往歇歇脚便走的商人,要不就是几个常客,这会也不止我这莲花客栈,只怕这会整个揭北县的所有客栈都得住满了!”
徐杨听阴十七的话,已定了她与叶子落便是来参加花月盛会的,随之便道:
“今日都八月初七了,再有八日,便是花月盛会,相邻几个县的年轻男子都赶了来,听说还有更远的男子也来了,这客栈生意一年到头,也就在中秋节前后这个时段最好了。”
徐莲花接着道:“这还不是因着我们揭北县的女子,是远近驰名的温柔贤惠么!”
徐杨嘿嘿道:“更重要的是,个个如花似玉!”
说这话的时候,徐莲花状似无意间瞥了叶子落一眼,那妾有意的情丝抛得尤其明显。
叶子落的脸色顿时愈发沉如水。
阴十七则是在忍不住冒黑线的同时,也听明白了。
每年揭北县的中秋节,便会举行一场一年一度的盛会,叫花月盛会。
至于什么内容。
据徐莲花与徐杨所说的话,应当是与男婚女嫁有关的盛会。
没想到这不存在于中国历史上的古时楚国,居然会如此豪放,连这种大型相亲会都能搞出来。
想到这里,阴十七禁不住问了句:
“不知如此有意义的花月盛会,最初时是哪位高人提出来的?”
这可同时难住了徐莲花与徐杨姐弟俩。
想了半会都说,这惯例都传下来许久了,自姐弟俩生下来晓事起,揭北县便有这花月盛会了,可却从来没人会去想,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于是,徐莲花不知道,徐杨更不知道了。
徐莲花、徐杨好不容易叨叨完,收起桌上午膳的残羹剩菜走人。
姐弟俩一踏出阴十七的客房,叶子落便即刻一把把门关上,还落了门闩,然后转身重新坐到桌旁,一副大松了好几口气的模样。
阴十七忍着笑问:“子落,你好像都十九了吧?”
叶子落瞄了阴十七一眼,没说话。
阴十七收起嘴角的笑意,一脸正经,十分认真地又道:
“子落,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些年你为了寻我,也浪费了不少光阴,我看这客栈老板娘生得腰细……”
叶子落嘴角抽了两抽,果断截住阴十七打算蹈蹈不绝的话头:
“小姐!”
呃……这是动气了?
好吧,换个说法。
阴十七认真的小脸一垮,扯着凳子往叶子落那边移了移,直移到最近距离,方腆着笑脸道:
“要不,咱在揭北县住上几日吧?”
叶子落斜眼看阴十七,顿时觉得他还是没展颜了解她,展颜也说得对,他这位主子的自愈能力强,便是没人开解,她也能自已想明白,然后雨后便天晴。
就像在展颜与花自来不告而别的这件事情上。
见叶子落没作声,阴十七又追问了一下,他方点头道:
“倘若你想在这里玩几日,也是可以的,不过花月盛会一过,我们就得立刻起程,还有这期间,你不能给我说什么男大当婚!”
男大当婚这四个字,其实是个好词。
可被叶子落最后几乎是磨着牙说出来时,阴十七顿时觉得再好的词,她在揭北县的期间,也不能再拿出来溜溜,实在遗憾得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