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岗子山是一座没什么名气的山,如果不是因为这里山林繁密,不知道哪年哪代被人起了这么个名字,说不定它就和周围的那些荒山一样,永远都没有名字。
它没什么特别珍贵的特产,既没有灵兽,也没有矿脉,更没有药材,连毛皮角值钱一点的野兽都没有,就算是采个蘑菇,也只有最不值钱的白菇,什么松蘑竹菌血轮菇之类价值高昂的菌子都没有。
靠山吃山,山没什么可吃的,自然人就穷了。
这附近的村子都穷得叮当响,而这附近最大的镇子,林岗镇,也规模很小,路面更是狭窄,连主街道都没有青石板铺路,一下雨泥泞不堪,马车轮子陷在里头走不了那是常有的事。
为了这个,林岗镇人常被附近几个村镇的人笑话,而他们唯一的骄傲,就是“我们是世界的中心”。
这个话,没什么证据,也不知道是什么年头留下来的,真正相信的人也没几个,不过林岗镇民大都都会把这话挂在嘴上。
虽然每次当着外来者的面说的时候,都会被哄堂大笑。
本来嘛,世界这么大,谁知道中心在哪里呢?
何况就算真的有中心,那中心也应该在某个国家的首都之类的地方吧,而且还得是大国的首都,怎么可能在这个一无是处,连能拿出来吹牛的特点都没有的小国家呢?
三牛子是在镇里唯一的茶馆打杂的,今年才十二岁,他家就在林岗子山里,虽然家里穷,但是他也很喜欢自己长大的这片山林。
他相信这座山,这片树林,是与众不同的。
从来听那些过路的客人说,有些地方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山深林茂之处,有各种各样的妖兽,有的地方,一夕之间,整个村子都可能被一只妖兽毁掉,所有人都被吃了,惨不忍睹,运气好的时候,会有神仙一般的仙师来救人,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惨剧。
甚至有时候,人口繁茂一些的城镇还有妖兽闯入呢!
可是他从小长大的这片土地,这片山林,从来都没人见过什么妖兽,连厉害点的猛兽都没有,他们村里的老人,能活到一百岁的至少有一半!
小孩子们自由自在在林子里跑,大人从来不担心。
虽然穷,日子过得安稳乐呵。
若不是因为家里兄弟多,他爹娘拿不出以后给他讨媳妇的聘礼钱,他才不乐意到这镇上来!
等再赚四年钱,他就回乡去了!
三牛子每次在镇里人和外乡人为了这个“世界中心说”争得脸红脖子粗时,都要挺身而出,说:“真的,而且就在俺们村旁边!”
结果自然是全场哄堂大笑,连坚持“世界中心论”的本地人也被气得够呛,觉得他完全是来拆台的。
掌柜的一边笑,一边给他几个毛栗子,最后就变成一场气氛还算温和的玩笑。
三牛子白天的活还算清闲,夜里忙点,晚上就宿在店里,偶尔闲暇时,他也有唠嗑的玩伴,其中有一个,就是这茶馆租的房子的房东,寡妇柳娘子家儿子刘崇圣。
刘崇圣今年也是十二岁,是柳娘子家独子,他是遗腹子,他还在他娘肚子里时,他爹出去赶考,就死在了路上。
但是柳娘子依然不惜重金,送儿子去私塾,将来还要他完成他爹未完成的遗愿,去省城赶考。
刘崇圣本来不屑于和三牛子这样的下等人打交道,可耐不住小孩性子,图个新鲜,三牛子能说会道,说的话虽然糙,却是生动有趣,他就老从家里走到前头来,听他说个乐子。
渐渐的,两人就熟悉起来。
三牛子和崇哥儿最大的分歧,也在这“世界中心说”上。
崇哥儿是读过书的人,对于自己镇上的人坚持自己的镇子是全世界的中心,他觉得羞耻又可笑。
世界有多大,你们这帮乡巴佬知道吗?
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这不是替自己镇子争光,这是丢脸!
井底之蛙,夜郎自大,到底懂不懂啊!
但是他最近挺喜欢的小伙伴三牛子,竟然对这个可笑的论调毫不怀疑,而且还坚持说世界的中心就在他们村子旁边的大林子里。
这简直难以忍受!
可是三牛子信誓旦旦,而且跟他辩论:“既然你说世界有多大谁也不知道,那你又咋知道咱们这儿就不是中心了?我告诉你,那林子里绝对有什么,要不然为啥没有任何妖兽来?而且……”他神秘地低声说:“那林子深处进不去!”
刘崇圣吓一跳,不知道是被小伙伴的话的内容还是被他神神秘秘的态度:“什么?啥……啥意思?”
“就是啊,那林子里头没危险,可是谁要是还想往深里走,就走不进去,走着走着就迷路了,然后又绕出来了。”三牛子继续神神秘秘,“村里老人说是鬼打墙,自古俺们村就这样,可也有人说,什么鬼闲的慌不害人就是干点这玩意儿?应该是里头有什么神仙的宝贝!”
刘崇圣虽然幼读诗书,但是架不住年纪小,好奇心还是很重的,被他勾得心里痒痒,终于在一次私塾里先生生病,半个月不上课时,磨得他娘同意他跟三牛子回村里住几天。
柳娘子自己小时候也穷过,现在一个寡妇支撑家业也不容易,她觉得让儿子去看看穷苦人家的生活不是一件坏事。
至于三牛子那边,跟掌柜说一声,给补半个月工钱就是了,这倒没几个钱。
于是,崇哥儿和三牛子开启了探险的回乡之旅。
一路上很是快乐,柳娘子只叫了家里一个老家人套车送他们,其余一个下人都没带,连崇哥儿穿的都是干净的布衣裳,什么配饰都没有。崇哥儿看到什么都要问:“这是什么树啊?”“那是什么花啊?”“田里种的是什么啊?”“那个虫子是不是蝈蝈?”“不是,那是什么?是不是蚂蚱?”
“看!看!那儿有好大个蜘蛛,网了好些小虫儿!”
“沟渠里还有小鱼!”
“好大个癞□□!跳得真高!”
这些话有时候很可笑,引来三牛子和老车夫的哄笑,有时候会得到认真的回答,不知不觉,太阳还没到正中,他们就到了山下了。
这段路车上不去,就得靠自己爬,老车夫自己回去,崇哥儿自己和三牛子靠腿爬山,对于三牛子这是小事,不用一个半时辰就到家了,可有了崇哥儿就不一样了,没爬多久,他就爬不动了,汗把衣裳全浸湿了,喘得跟怀着小牛栽耕田的母牛一样。
崇哥儿咬着牙,不肯示弱,三牛子把手伸给他,要拉他,崇哥儿不肯。
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正互相推让,旁边一个声音突然“噗嗤”一笑,道:“两个孩子真好玩,得,我来帮帮你们吧。”
崇哥儿感觉自己腿上突然一轻,好似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托了一把,突然间再也不觉得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了,竟然健步如飞了!
他又惊又喜,回头一看,一个二十岁左右,书生打扮,看上去十分开朗的年轻人正朝他抿嘴笑呢!
三牛子虽然没有崇哥儿那么累,但是也是感觉到腿脚突然轻快,两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一起朝那年轻人深深作揖,心里更是激动: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仙师。
那年轻人很爽朗,问明白他们是要去上头的村子,就和他们同行了,一点也没有仙师的架子。
有了仙术助力,他们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村子。
三牛子大声笑着和村里所有人打招呼,跟他家惊喜交加的老娘又说又笑,跟哥哥弟弟妹妹们拱到一块儿,还拿出了从镇上带回来的礼物,有一块青布,好几样点心。
崇哥儿也带了礼物,有两三块布,两斤盐两斤糖,好几斤腊肉和比三牛子带的更好的几种点心——当然,这些都是三牛子背上来的。
家里来了贵客,可把三牛子他娘忙坏了,又是杀鸡,又是打发大儿子去捞鱼,二儿子去买豆腐,又是叫小女儿去邻居家借椅子。
崇哥儿很有兴趣地看着,而那个半路结识的年轻人比他还有兴趣。
三牛子怕他俩无聊,又带着他们去村里逛,看到村子旁边正在用水车推动磨盘磨麦子,崇哥儿和那个年轻人又站住看,十分有兴趣。
三牛子正跟他们解释水车怎么工作的时候,旁边突然又多了两个人。
一对看上去十分年轻,简直可以说光芒四射的男女,不仅三牛子看呆了,连崇哥儿也张着嘴。
他们的容貌,简直漂亮得像故事里的仙人,衣裳也是从未见过的样子,看上去都不满二十岁,男子很冷漠,女子却颇为温和。
那女仙子甚至还皱了皱眉头,对三牛子说:“你刚才说的不对,若是这样做,这水车都用不满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