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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清与望月想办法给原映星和云门的小辈们解毒的时候,原映星沉睡在混沌的梦中。他简直是必须的昏睡,因为他给自己下的毒太重了。寻常解药很难将毒素排出体内,而本来,他就是为了寻死,才给所有人下的毒。

他睡在梦里。

梦里听到沙沙的下雨声。

侧过头,月光从很高的天窗照进来。一般来说,下雨的时候,很少看到月亮。然而在梦中,他是看到了的。

月亮是月芽儿。

雨声是月芽儿最喜欢听的。

他在梦中仰着脸,听到雨声,看到月光清晖。

侧过头,原映星看到少女安静地蜷缩着身体,长发乌黑垂地,她抱着双臂,将脸埋入膝盖中。

少女时的望月。

原映星漠然地想:大概是昏迷前,见到了那个跟月芽儿长得很像的姑娘,才会在梦里,看到少女时的望月。

小小的,软软的。

他伸出手,抚摸她的长发。以为不会碰到,结果却碰到了。感觉是真实的。真是好梦。

少女的脸转了过来,看着他。

她的脸很小,眼角上翘,天然带魅色。望月是清新中的明艳风格,又干净,又艳丽。少女时的她,已经初见长大后的风采了。她轻声,“原映星?”

脸被青年掐住。

少女吃痛,在他手上飞快打一下,捂住脸往旁边挪。她眸中带着怒意,“你干嘛掐我?”

原映星微微笑,“看你是真的假的。”

她怒气冲冲,“你才是假的!”

梦里的青年说,“是啊。我本来就是假的。”

这就是个梦而已。

梦醒后,你早已死了。我早就见不到你了。在能看到你的时候,掐一掐你,又怎么了?

原映星说,“月芽儿,你过来,让我抱一抱。”

少女眨着眼,疑惑看他。也许在她眼中,原映星是少年时的模样。她很相信他,原映星手支着脸,懒得动弹,沉静地看她。她就当真磨磨蹭蹭地挪回来了,结果她一过来,青年展臂,将小小一团的她搂抱在怀里,上手,又在她脸上重重掐了一把。

望月瞪大眼,快气疯了,“你有病啊?!”

紧窄的空间,她抬起手肘撞他,被原映星拽住两只手腕。空间很小,武功很难施展开,便特别挑战人的天赋。望月自小就不如他,她五岁时不如他,十五岁时更不如他,二十五时,他已经远远把她抛到了后面。

两人在暗中拆招。

然而很快,望月就完全落入了原映星的手里。

她的手脚都被制住,整个人落入他怀中,娇嫩的小脸,被他上手,狠狠掐了一通。

望月快要被气哭了,“放开我!”

原映星漫不经心道,“我很久没这样掐过你了。梦醒后你就不见了,我很想念你,你就让我多欺负欺负吧。”

少女仰脸看他,“你想念我的方式,就是欺负我?!你为什么要想念我?你不是每天都跟我在一起吗?”

原映星笑一下,冷淡道,“是啊。”

他说完,就不吭气了。

梦里的望月是假的,是他想象出来的。可是她落在他手中憋屈的样子,跟记忆中真是一模一样。他掐着她的脸,将她娇嫩的肌肤掐得通红一片,看她恨恨看着自己、却打不过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原映星意兴阑珊。

掐不下去了。

他手放在她面上,望着她半天,冷漠道,“我真是讨厌替代品。任何替代品都讨厌。即使是梦……”

他的想一出是一出,阴晴不定,常常是这样的。

上一刻还很愉悦,下一刻,就能翻脸。

原映星看着梦中的望月,虽知不可能,却仍说,“月芽儿,你别怪我。”

“……嗯?”

“日后你长大了,我欺负你的时候,你别怪我。你就当我疯了,但是别怪我。”

“……我听不懂。但是我不会怪你的。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青年望着她,月光照在她面上,背景是沙沙的雨声。心中之寡淡无趣,难以描述。他目光留恋,将她抱在怀中。

他心中想:无论是圣教,还是你,我都想永远保护。

可我天生有缺陷。我无法护住圣教,也无法护住你。父亲当年叫圣教交给我,我还没有拿到,就已经失去。而现在,我又失去了。

我是个运气太不好的人啊。

他在梦里搂着少女,坐了一晚上。次日,前后十寸大小的石屋终于被打开,外面的天是阴沉的,还下着雨。而即使是这样的天气,刑司的人能前来带他们这帮圣教的罪人去生死决杀。原映星跟望月,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在梦中的十五岁,他们都已经很习惯。

原映星心不在焉地起身,先出了屋子。雨水落在他的长睫上,他眯了眯眼,也不知道这个梦什么时候结束。

他心里正这样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大力,将他往前重重推去。那力道又巧又大,原映星一时没有扛住,被推得往前趔趄几步,踩入了水坑。他回头,看到少女的笑脸。

站在屋门后的望月,将他重重往前一推,得意说,“让你欺负我,掐我的脸!”

在这一推,原映星便被推出了这个梦境。

“月芽儿……!”他眸中露出惶恐之色,往前伸手。然后梦里的少女化成了光点,这个梦碎了,消失了。

周围归于黑暗。

青年上前,只搂住了一团空气。

他站在黑暗中,缓缓地垂下了眼。怔然许久,合上了眼。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天上是浩大如银盘的明月,他站在青木边上,脚下跪着战战兢兢的土堂主范浩。原映星沉默许久,才想到:哦,还是梦境。

这一次,却不再是遇到少年时的望月。他回到的,还是过去的记忆。

这是那一晚,在他成为怪物后,这个意识,第一次苏醒的那一晚。

白天时,听到望月身死的事。

晚上,他的意识就醒过来了。

然后想到姚芙留给另一个他的书信:信中只说让他回归白道,另一个他可有可无地答应了。却没有说望月的死。

姚芙是不敢说吧。

梦里,原映星站了半天,觉得无趣而可惜:回到这个时候,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管是哪一个他,都是无能为力的。

第一次醒来,他其实注意到姚芙那奇怪的什么报告书信,也有念头,想去寻找办法将两个意识合为一体。只有两个意识统一了,原映星才是真正的原映星。然而他也什么都没做。因为给他更大打击的,是望月的死亡。

“教主?”梦里的土堂主和那晚一样,战战兢兢地开口喊他。

他则和那一晚一样,什么也不想做,只说,“下去吧。”

他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听了一晚上的不知名鸟叫。

月亮又空又大,像人之将死。

鸟声一声声划过寒夜,清越而寂寞。

这些,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辗转难眠的夜。

望而不得的人。

原映星仰着脸,在这个梦境中,独自坐了一晚上。

直到这个梦境,因为他的无作为而消失。

他想到望月在少女时,笑嘻嘻地趴在他膝盖上,仰着脸问他,“原映星,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原映星想着她的笑容——

你是什么样的人呢?

曾经最重要的你。

现在也最重要的你。

一无所知的你。

不得不放手的你。

想伸手也伸不出去的你。

在我没办法的时候死去的你。

喜欢别的男人跟别的男人走的你。

不再对我抱有希望不再关心我不再闹我的你。

在空寂的黑暗中,他慢慢回答自己——

“你是我最、最、最……的那个人。”

黑夜中的回答很轻,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他自己关心。回声响起,那也是在他一个人的耳边。

他再想到自己曾经答应她的话,“我做教主。你做圣女。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做了教主。她做了圣女。但是永远这个词,又是什么意思呢?

——身不由己是毁灭,过分执着是毁灭,月芽儿……我也是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