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善媛走后,金鑫就换上了男装,带着子琴出门去了。
到了柳家,才知道柳仁贤外出会友,不在家。
“柳大哥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公子今天有一场斗文会,估计一时半会地没那么快回来。”
“斗文会?”
“是啊,有一帮颇有名气的才子,早就听说了我家公子才高八斗的名声,几次上门想要切磋切磋,都被我家公子拒绝了,三天前,人又来了,公子看人家挺有诚意的,也不好意思再推脱,就同意了。时间定的就是今天中午,此时此刻,估计还在比呢。”
“你知道是在哪里办吗?”
“那肯定是在四金酒肆啊。谁都知道,那里是最合适不过的地方了!”
金鑫听了,拿折扇一敲子琴的肩头,匆匆地就带着子琴往四金酒肆走。
“公子,你那么急做什么啊?”子琴在后面问。
“有人在我四金酒肆做宣传,我不过去看看现场情况,说得过去吗?”金鑫说着,还嫌子琴太慢,走回来,拽起子琴的手,就快步地朝四金酒肆的方向走。
然而,到地方的时候,斗文会早就结束了。
不过,看那一个个看热闹的人回味不已地出来的神情,还有那议论纷纷的声音,也能知道,这次比斗,十分的热闹。
“诶,说回来,今天这一场,真是热闹啊!水准那叫一个高,这许多年来,四金酒肆办了多少场斗文会了,我看哪,都没一场比今天这场有看头。”
“可不是?要我说,跟当年金克振大战文豪那场都有一拼。”
金克振就是金鑫的父亲,世人都以金二爷称他,极少有人会这样直呼其名的。
金鑫听到有人提自己的父亲,循声看去,就看到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
那老者还在回忆似的,跟同行的人说道:“说起来,当年那场斗文会,啧啧,我真是永生难忘啊。”
“老先生,你当年有四十多吧?”
“是啊。到这边来做生意,正好经过这里,就看到这里的比试,看了下,就看得入了迷。啧啧,我说,这世上再没有金克振那样潇洒不拘的人了吧。”
“我看里面这位柳家公子就不错啊,颇有当年金克振的风范。”
“这倒是。”
“听说这柳仁贤的父亲跟金克振那是挚友呢。”
“嗯,柳先生重情重义,金二爷死后,他一直帮着打理人的生意,也是很用心的。”
那两人越走越远,后面的话,金鑫也听不大清了。她顿了顿,抬头,看着四金酒肆的招牌。
“小姐,看来现在还有好多人记得老爷呢。”
金鑫笑道:“是啊,这也是我爹的本事。”
她说着,抬步走了进去。
上次她着男装的时候来过这里,伙计早就认出了,这就是背后的老板,忙迎了出来:“公子,你来了。”
金鑫点了点头:“柳大哥呢?”
“柳公子?在楼上呢。我带您去。”
伙计在前面带路,金鑫跟着,上了楼,到了二楼。
因为三楼的私密性更强,并不适合斗文会友这样群聚性的活动,所以,通常有斗文会,都会在二楼举行,对外还要个突出的小亭子,大家在那里比斗,也方便下面很多人都可以看得到。
金鑫到了亭子那边的时候,就见那里杯盘狼藉,还有笔墨纸砚四处放着,沾着菜汁酒水,和着墨,染在雪白的宣纸上,看起来漫不经心急了。
柳仁贤的小厮文名也在那里,见金鑫来了,忙站了起来:“金小——金公子,你来了。”
金鑫问道:“听说柳大哥在这里与人斗文,就来看个热闹,他人呢?”
文名笑道:“公子今天高兴,多喝了几杯酒,正睡得香呢!”
说着,文名就往旁边让了让。
金鑫看过去,就看到长椅上,柳仁贤正侧身躺在那里,侧脸下面还垫着张写了字的纸,笔走龙蛇的字体,看着特别洒脱,墨迹未干,全沾到了他的脸上,他的头发有些乱,身上的衣服也乱,整个人看起来完全的不修边幅,哪里还有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俊秀公子样?
柳仁贤转了个身,嘴里还无意识地嘟哝着,很含糊,听不大清,但是,金鑫听那对仗工整的节奏,也听出了那是在念诗呢。
她忍不住笑了下,走过去,弯腰,看着他,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闪呀闪的,她打趣道:“啧啧,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画面。”
文名听了,笑道:“呵呵,我家公子酒量不错,像这样喝醉酒的情况倒还真不常见。”
伙计已经上前,帮着给金鑫在凌乱中整出一个位置,金鑫坐下,问文名:“你是打算他睡醒了?”
“是啊。每次公子醉了,都是这样的,他不喜欢在喝醉酒的时候折腾。说是太受罪。”
“这倒是真的。”金鑫点头,吩咐伙计:“我们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吃饭了,你在三楼整一个雅间出来备着。对了,晚上记得做一碗醒酒汤。”
“好嘞,这就去。”
伙计应着,把桌上的杯盘整了整,就忙去了。
金鑫看了子琴和文名一眼,说道:“你们也别站着了,坐,就等这位大醉仙醒了吧。”
这调侃的话,让那两人听了,都是一笑。
傍晚,柳仁贤才从醉酒中醒转过来。
他睁开眼的第一时间里,就看到了坐在自己身侧的金鑫,愣了一下。
金鑫或许是等得乏了,竟是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两手扒着后面的栏杆,侧头睡着。
文名的声音小声地传来:“公子,你醒了?”
他回头一看,才发现文名和子琴也在。
“怎么回事?”
他看了眼金鑫。
文名笑道:“公子,五小姐去咱们府里找你去了,听说你在这里与人斗文,就跟过来看,没赶上,到的时候,你已经躺在这里醉得睡着了,于是,五小姐就一直坐在这里等着。”
柳仁贤坐起了身子,皱眉:“怎么都不叫醒我?”
他的脸上还留着墨汁,不小的一块,都已经干掉了,此时他正皱着眉头,表情严肃,配着那墨汁痕迹,显得非常滑稽好笑。
文名和子琴瞧见了,对视一眼,忍不住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柳仁贤不解。
文名指了指他的脸:“公子,你脸上有东西。”
柳仁贤抬手擦了擦脸,再看手,没东西啊。
“柳大哥,你醒了?”
金鑫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也醒了,柳仁贤转过头来看向她,她看着柳仁贤脸上的墨迹,怔了一下,随即,跟文名和子琴一样,扑哧一声,也笑了出来。
柳仁贤见她也笑了,更是莫名其妙:“你们搞什么古怪,到底在笑什么?”
金鑫见他不得其解的样子,起身,拿过先前叫伙计备在这里的洗脸水,端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柳仁贤看了她一眼,低头,就通过水中的倒影,看到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他想到了什么,扭头看了眼刚刚自己躺的地方,就看到头靠的地方垫着张纸,早被他压皱了,上面,一大笔的墨渍。
好吧,他总算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了。
他也不生气,开朗地笑了笑,也没犹豫,直接就着那水洗了把脸,把脸上的墨迹洗掉了。
伸手到袖子里要找帕子,正找不到,一条帕子出现在他旁边。
他顺着那条帕子看上去,就看到金鑫的笑脸。
金鑫说:“看你找不到,先借你用用。”
柳仁贤看她一眼,也不说什么,直接就接过,用了,口中还说道:“可别指望我会洗干净了还你。”
几个人处了这些时日,期间柳仁贤还帮着她处理不少事情,要说之前还生疏客气的话,现在则完全就是自己人的相处模式了,两人都是豁达的人,也不讲究那些虚的,总是直来直去的。
“不还就不还,帕子而已,我多得是。”金鑫很豪迈地说着,重新坐了下来,又说道:“我刚刚吩咐了伙计,说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吃饭。”
柳仁贤擦脸的动作顿了下,而后继续,口中说道:“你倒都替我安排好了。”
“不满意?”
“挺好。”
金鑫见他同意,就吩咐文名:“劳你小年轻跑一趟,让伙计准备上饭菜。顺便,把醒酒汤带上来。”
文名听了,应着,就下去了。
金鑫他们三人就直接往三楼雅间去了。
没过多久,饭菜就都上桌了。
这两个都不是端架子的主,让文名和子琴也都上桌吃了。
四人就着一桌饭菜吃了起来,倒也吃得很自在。
柳仁贤因为喝了许多酒,此时胃不太舒服,不怎么吃得下东西,就喝了碗醒酒汤,吃了半碗饭几口菜,就停筷了,金鑫知道他的情况,也没催着吃,就是说:“回去让人给你准备点夜宵好了,现在吃这么少,会饿坏的。”
柳仁贤看着她:“是,多谢妹妹关心了。”
两人是志同道合的人,要说感情嘛,多的是以兄妹相称,相处起来,也更多像是兄妹的样子,熟稔,自然,而且亲近。
金鑫见他这样说,扬眉,学模学样,笑着道:“不用客气,大哥。”
柳仁贤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回去的路上,柳仁贤说:“那你现在从将军府出来住了,是不是过几天就回江南去了?”
“嗯。后天就回去了。”
“就你们几个自己回去?”
“将军府会派人送我们回去。”
柳仁贤点头:“这样好,比较安全。”
金鑫看着路,说:“我这次回去,估摸着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不可能再到月城来了,柳大哥,我在月城的这些生意,就劳烦你照看着些了。”
柳仁贤笑:“这就是你今天来找我的理由?”
金鑫挑眉,也笑:“怎么,不行吗?”
柳仁贤说:“行,怎么不行?既然你叫我一声柳大哥,帮你做这点事情,不是应该的吗?”
金鑫看着他,微笑着,虽然刚开始相处的时候,还对他有点小意见,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改观了。
她一个现代人,穿越那么遥远的时空,来到这么个不知名的王朝,没有人理解她的想法,也没有人理解她的做法,说实在的,在这里,她会显得特别的特立独行。
就是在这样的境地里,有一个人,他足够豁达,能够理解她的想法,支持她的行动,怎么说,能不让她感到温暖和感激?
柳仁贤,就是这样一个人。
说起来也是奇怪,有的人,你明明才认识没多久,却仿佛认识了许久一般,似老朋友,不用多少时间,便能聊到一处,不用太多兜转,就能相处融洽,不用太多考验,就让人打心底里信赖。
金鑫以前从来是不信这些的,她只信她自己,对于其他人,最多也就信七成,可是,柳仁贤让她变得感性,就是扪心自问地想要相信。
是啊,多奇怪。
“谢谢。”
她突然说道,声音很轻,却是深表由衷。
柳仁贤听到了,眉眼动了动,应了句:“傻瓜。”
才相处没多久,就要分开,难免有些感伤,两人却又都不是那种会伤春悲秋的人,谁都没有表现出来,看着,似乎就跟平时出来散散步一样。
柳仁贤说:“我接下来也有些事情可能要下江南走一趟,到时候若是有机会,就去看你。”
金鑫愣了下,“真的吗?”
“嗯。就是不知道你们金家的大门会不会比将军府难进出,到时候要是想邀你出来一起喝杯酒吃顿饭,能请得到吗?”
他说。
金鑫却道:“怎么请不到?只要收到消息,就是挖狗洞钻出来,我也会出来的。”
“哈哈。”柳仁贤笑出了声来,眉眼因为笑张扬开来,看着更是意气俊洒,他说道:“至于吗?连挖狗洞的方法都想到了?”
“病急都乱投医了,狗急了都能跳墙了,何况是我?”金鑫说着,伸出一条手臂,弯着,左手拍了拍臂膊,说道:“别看我是个女子,却也是很讲义气的。”
“好。信你。”
“不过,话说在前头,我请客,你出钱。”
“喂喂喂,这样尽地主之谊合适吗?”
“呵,你一个当大哥的,怎么,还要花妹妹的血汗钱吃饭?男子汉大丈夫,太没骨气了吧?”
柳仁贤听了,又是一阵的哈哈大笑,金鑫见他笑,自己也跟着笑,原先的感伤气氛一下子都不见了,两个人看起来都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转眼间,到了客栈楼下。
金鑫和柳仁贤告别:“好了,明不是都有事情做,大概没什么时间再见了,今天就权当提前告别吧。对了,世伯这两天不在月城,也没办法跟他道别,你到时候就帮我说一声吧。”
柳仁贤点头:“放心吧,我会转告他的。”
金鑫“嗯”了声,看着他,摆了摆手,就进去了。
柳仁贤站在那里,看着她上了楼了,才带着文名回去了。
金鑫回到了客房,张妈妈和子棋见她这么晚没回来,还有些担心,正想着要不要让将军府的人去找,就见她和子琴回来了。
张妈妈问道:“小姐,你到哪里去了?怎么去那么久?”
“见朋友去了。”
“朋友?小姐你在月城怎么会有朋友?”
“怎么会没有?”
金鑫好笑地反问张妈妈。
张妈妈困惑着,还想问什么,却已经被金鑫不由分说地推出了门外:“好了,张妈妈,我都累死了,让我休息会儿,好吧?”
张妈妈后面的话,全被金鑫的关门声砰地给逼回去了。
站在门外,张妈妈还叹了口气:“这小姐越发地不像过去那般乖顺了。”
子棋就在旁边,歪着头说道:“可是,我觉得现在的小姐看着比过去就厉害的样子,又能拿主意,又有威严的,我都不敢顶她的意思。”
张妈妈听了,看了子棋一眼,拿手戳子棋的小脑袋,说道:“你个小丫鬟,还想顶小姐的意思?想得美呢你!”
子棋揉了揉被戳的地方,扁嘴:“还说我呢,张妈妈你不也老说责怪小姐的话,就算是小姐的奶妈,也太过分了些。”
张妈妈没想到子棋还会顶嘴,正要抬手去教训她,子棋却眼尖腿快地跑开了。
见子棋跑,张妈妈的手落了空,脸上下不来,赶紧跟着就追了上去。
里面,子琴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张妈妈这么大岁数了,还跟子棋这小丫头计较,还真是,像个孩子似的。”
金鑫笑道:“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的。最讨厌的,就是倚老卖老的,反而多些童趣,有意思些。”
“小姐,张妈妈才五十多岁,也算不得老吧?”
“我不就是个意思。这么较真。”金鑫无语地应着,走到里面,换着衣服。
子琴过去帮她解衣服,一边说:“说起来,小姐,柳公子人真是不错。”
“那是自然,若是差的话,我怎么肯跟他做朋友?”
“只是做朋友吗?”子琴笑着问道。
金鑫抬起头来,看着子琴:“什么意思?”
“小姐,我下午跟文名聊天来着,我们都觉得,你们两个挺般配的。”子琴笑吟吟地说道,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金鑫,似乎要看她的反应。
金鑫愣了下,随后,又笑了:“乱打主意。我们就是情同兄妹的挚友。”
“看你们处得那么融洽,当兄妹怪可惜了!”子琴说道:“我看柳公子对小姐你挺有好感的,而且,柳公子人本身就出众,柳老爷人也不错,我说,要是柳公子能去咱们金家提亲,小姐你干脆嫁给柳公子,不是挺好的吗?”
金鑫看着子琴那熠熠生辉的眼睛,笑道:“啧啧,子琴,你这脑袋瓜里每天都在装些什么呢?动不动就说些嫁人不嫁人的话,要是对这个这么感兴趣的话,你自己嫁去,可别把我给牵扯进来。”
子琴见她又开始胡搅蛮缠,眉头一皱:“小姐,你又乱讲,我这是为着你想呢。你还取笑我!”
“行了,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这种事情,我都不急,你着什么急。”
说话间,衣服已经换好,金鑫对着一边的镜子散开了头发,又到脸盆架前,简单地洗了把脸,擦净脸,便到床上躺着了。
子琴看着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终于没再说什么,走过去,帮着她放下床幔。
金鑫说:“你也早点收拾下,睡了吧。”
子琴应着,帮她放好了床幔,便自己收拾了下,熄了灯,到旁边的小床上躺着。
一夜无话。
第二天,金鑫带着子琴,这次,连带着把张妈妈和子棋也带上了,几个人一起出门去买东西,特意地买了些好玩的小玩意和月城的一些特产,逛到了晚上才回来,将东西稍微整理了下,顺便收拾了下包袱。
第三天,就坐上了马车,由将军府的护从送着,一路送到了江南金家。
回到金家的时候,已经是近半个月后。
夏天也在这段路途中消去了仅剩的所有热量,秋季悄然而来。
进了家门,金鑫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先带着买来的东西去见了老太太。
老太太一听说她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看到她,就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不停地嘘寒问暖,金鑫见老人家这样高兴,心里也感动,面上带着笑,一一地对答着。
不多时,其他人听说她回来了,也陆续地过来看看。
先过来的是八小姐金婉儿,几乎是跑着过来的,看着金鑫,笑得格外灿烂:“五姐姐,果然是你回来了,我刚听说,还只当他们骗我呢。”
金鑫笑道:“八妹妹,好久不见,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还好。就是很想五姐姐。五姐姐呢?这次去月城,好玩吗?”
“还好。挺有趣的。对了,我还带来了不少月城那边的小玩意和特产。”
子琴在后面把东西摆上来。
“你这孩子,自己都没带多少钱,怎么还买东西?”老太太嘴里责怪着,但是,笑意却是忍不住地从眼里溢出来。
几个人正围着那些东西看着,就听到外面人说:“大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