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众人抵达了京城,皇帝与大臣们纷纷各回各家,中山王府的马车掉转头驶向了府邸,当抵达那边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门口,他穿着银色锦服,脚踩素白缎面步履,身形修长健硕,英姿勃勃,白皙的俊脸上棱角分明、五官精致,唇角微微扬着暖人的笑,令见者如沐春风。
而瞧他那翘首以盼的样子,似乎等候多时了。
玄小樱掀开帘子,定定地看了他好几秒,随后急急地跳下马车:“二哥!”
玄彬唇角的笑弧越发上翘,张开双臂,把那个朝他急速奔来的小糯米团子抱进了怀里:“小樱。”
玄小樱开心地笑:“二哥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终于回来了。”玄彬亲了亲妹妹的发顶,“想二哥了吗?”
“想!很想很想!”
玄彬轻轻地笑了:“二哥也想小樱。”
玄小樱扭着小身子跳下地,又朝即将下车的中山王奔去:“父王!你快看,二哥回来了!”
这时,玄彬终于发现什么不对劲了,目光死死地盯着玄小樱的腿:“妹妹,你的腿……好了?”
另一边,马援与兰芝一行人也回了府,马宁馨早早地得了消息,与妞妞一块儿在门口等候。定县的二老太爷身子不适,她与妞妞在二老太爷家一直待到正月才返京,返京后就听说马援他们随皇帝狩猎去了。掐指一算,都三四个月没见到了呢。
马宁馨很高兴。
马援率先下车,看到了马宁馨,笑道:“馨儿回来啦?”
“四叔。”马宁馨走上前,拉了拉妞妞,“快叫四爷爷。”
“四爷爷!”妞妞脆生生地喊道。
“诶,真乖!”马援摸了摸妞妞的小脑袋,探出手将蔺兰芝扶了下来。
蔺兰芝的面色十分的苍白,整个人轻飘飘的,冷风一吹,仿佛都在打晃儿。
马援扶住她,小心翼翼地道:“当心点儿,慢慢走。”
妞妞瞪圆亮晶晶的眸子道:“兰芝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马宁馨忙瞪了她一眼,低叱道:“怎么喊人的?叫奶奶。”
“不要,哪有那么年轻的奶奶嘛?”妞妞撅嘴儿,撇过了脸。
马援一听这话不对劲啊,她不叫兰芝奶奶,却叫他爷爷,难道是觉得他老?
“呕——”蔺兰芝的一声干呕打断了马援的思绪,马援忙从怀里拿出一块柚子皮,“快闻闻。”
蔺兰芝闻着那股酸不溜秋的味儿,渐渐好了些,这才看向马宁馨与妞妞,笑着打了招呼:“你们回来啦?咦?小宝呢?”
“他在睡觉。”马宁馨搀住了蔺兰芝的胳膊,眸光扫过蔺兰芝尚且平坦的小腹,促狭一笑,“四婶这是有了吧?”
蔺兰芝面色微微泛红:“刚一个半月。”
说起来真是害臊,这把年纪,都该抱孙子了,却偏偏……自己怀上了!
马援却高兴坏了,笑得看不见眼睛,说了要跟兰芝再生一个的嘛,这不,年底就会生了吧!要他说,一个不够,恨不得一胎二宝!
马宁馨是随蔺兰芝经历过一些风波的,想想千禧院的蔺咏荷,想想半路杀出来的白霜儿,再看如今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的模样,着实替二人感到不易,笑着道:“恭喜四婶了。”
四婶还年轻,四十罢了,许多人在她这个年纪都想生孩子呢,只是丈夫们往往喜新厌旧,更愿意宠幸年轻的姨娘和丫鬟。
“四叔,您可得对四婶好好儿的。”她调侃着说。
马援点头如捣蒜:“那当然!我不对她好,对谁好?”
蔺兰芝快听不下去了,这家伙自从去了一趟南疆,就变得特别厚颜无耻了:“快……快叫孩子们也下车,他们估计睡着了。”
马援打开了帘子,果然看见容麟抱着容卿在榻上呼呼大睡,他黑了脸,臭小子,睡相这么不好!是你养父也不能这么压啊!压坏了怎么办?
“醒醒,卿儿,容麟,到家了。”他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容麟惊醒,睁开潋滟的双眸:“到了?这么快?”
好像才抱着容卿睡着呀,怎么一转眼就到家了?
容卿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见容麟的胳膊和腿都压在自己身上,而父亲正站在对面,一脸不悦地看着,当即眸光一颤:“还不快起来?”
“好嘛。”容麟揉揉眼,打个了呵欠。他总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极少有如此软萌的一面,容卿的眸色深了深,转过脸去。
马援眨眨眼,是他脑子抽风了吗?为什么总感觉儿子和容麟之间怪怪的?
容麟下车,将容卿抱到了轮椅上。
这是马宁馨头一回见容麟,以及成年之后的容卿,小时候,她被养在兰芝身边,与容卿的关系也算亲近,虽比不得玥儿,可比起马谨严与宁溪,容卿待她可谓好了太多。她完全没料到容卿还活着,这个消息太振奋了。可是当她看到容卿坐着轮椅而来,又生出了一股浓浓的心疼。
“卿儿。”她走过去,握住了容卿的手。
容卿微微一笑:“大姐。”
马宁馨湿了眼眶,摸着他脸颊道:“你回来了,真好!”
随后,她又看向了容卿身后的容麟,这是一个阳光帅气的少年,长着一张英气的脸,眼神清澈如水,笑容真挚而温暖,她的心底顿时涌上一股好感:“是容麟吧?”
容卿一瞧自家大姐的表情就知道容麟又在无耻地卖萌了!
容麟咧唇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大姐!”
早听说这孩子是南疆大帅,战场上杀人不眨眼,以为会酷酷的、拽拽的,没想到这么可爱,马宁馨瞬间被征服了,笑着摸了摸他额前的发:“辛苦你了,一直这么照顾卿儿。”
“应该的。”容麟扬起最萌、最暖的笑,疯狂地刷着好感。
马宁馨没计较容麟为什么叫她大姐,而不是姑姑,她好像忘记了,没办法,谁让这孩子这么可爱呢?
妞妞迈着小短腿儿跑了过来,唤了容卿舅舅,随后爬上容卿的腿,抱着美舅舅不撒手了。
一行人全都笑翻了。
妞妞又仰头望向容麟,这个哥哥太高了,她有点怕。
“四婶,玥儿和小胤呢?”马宁馨望了半天没见二人,忍不住问。
蔺兰芝笑道:“他们去王府了。”
……
玄彬伤愈归家,所有人都聚在一块儿吃了顿晚饭。
郭玉的事兄弟几个全都知道了,说不生气是假的,虽然郭玉有错,可宁玥的手段也不见得光明。只是经过了这么多事,他们看得出宁玥的品性,如果不是宁玥的不离不弃,妹妹早已跟皇甫昕一样埋骨地宫了,听说为了抱妹妹,宁玥的手臂都抱肿了。
一个小姑娘都能抛开与郭玉的龃龉,呵护玄小樱,他们几个爷们儿有什么理由揪着她不放?
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
中山王问了一些玄彬路上的事,玄彬一一地答了,没多少剧情,就是伤势反复发作,走走停停,又遇到大雪封山,一直等春季雪化开才返回京城,不过那时,玄家已经随皇帝一块儿去黎族了。
“哎呀,一个人在家真是挺无聊的。”玄彬喝了一口茶,深邃的眸光扫过对面的宁玥,暗暗一叹,还以为她会过得不好,看来自己多心了,他温润一笑,“四弟,四弟妹,你们什么时候搬回来住?”
宁玥看了看玄胤。
玄胤在桌下握住了宁玥的手,对玄彬道:“再说吧。”
中山王的眉心蹙了蹙,欲言又止。
饭后,中山王把四个儿子叫去书房议事。
宁玥去青灵阁探望了孙瑶。
孙瑶已经八个月身孕了,手和腿脚浮肿得厉害,上次在雨夜摔了一跤,至今都躺在床上,真是难为她了。
“最近怎么样?”宁玥关切地问。
“挺好的,夜里动得厉害,闹得我睡不着。”孙瑶笑着说。
“这是黎族的奶果,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这个是他们的熏肉,你若馋了让人蒸一些,别贪多……”宁玥把从黎族带回来的特产一一拿了出来。
孙瑶让诗画收下,握住宁玥的手道:“瞧你气色比之前好了,怎么样,黎族玩得还开心吗?”
“还可以,那边山清水秀的,民风与我们这儿大不相同,刚到时不大习惯,走的时候又有些舍不得。”宁玥微笑着说。
“没发生什么事吧?”孙瑶破天荒地问。
宁玥想了想,把地宫的事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遍:“……我们去采石钟乳,结果山洞塌了,我们掉进地宫,幸亏玄胤和大哥及时赶到。”
“我听玄昭说,有个南疆的公主死了?是皇甫燕吗?”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黄姑娘就是南疆公主皇甫燕,狠狠地捏了把冷汗。
宁玥摇头:“不是她,是南疆皇后的女儿,她中了机关,掉进地缝。”
真相是被玄胤踹下地缝的,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讲出来让孙瑶心惊肉跳了。
孙瑶叹了口气:“真是可怜,幸亏你们没事。”顿了顿,又问,“对了,和谈怎么样?我们跟南疆还会不会再打仗?”
“短期内应该不会了,和谈非常成功,下个月,南疆的恭王就会入京迎娶德庆公主。”
“德庆公主?”孙瑶并不知道德庆公主与蔺乘风、马谨严口头有过婚姻的事,以为这是她第一次订婚,若有所思道,“她好像十八了吧,老大不小了,该嫁了,只是皇上一贯疼她,怎么舍得让她远嫁南疆?”
当然舍不得,可谁让玄家得了黎族的青睐,怕玄家策反,皇帝不得不立刻找个比黎族更强大的靠山,这次的和谈,从硬性条件上看,双方是公平的,没谁占了谁便宜,可德庆的婚事——
“怎么了?”孙瑶瞥见了宁玥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
宁玥摇了摇头:“这桩婚事,说起来有些委屈德庆公主了,当然,如果那个恭王有陈二公子那样的品性,就另当别论。”
孙瑶听出了宁玥话里的意思:“他出身很低?”
“娶寻常家的孩子应该够了,他是耿家的儿子,南疆皇后的侄儿,因为和亲,才封了王。”宁玥说道。
“南疆没有未婚的皇子了吗?”孙瑶又问。
“有的,五皇子和七皇子都还没议亲。”五皇子是庶出,七皇子是嫡出,不说高攀七皇子,起码也该让五皇子迎娶德庆公主才是,偏偏是个异姓王。
孙瑶不太懂政治,却也为德庆公主担忧:“希望恭王真的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吧。”
妯娌俩说了些话儿,与孙瑶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玄胤催她回去时,天色已经暗了。
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孙瑶,宁玥与玄胤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
从王府到将军府,会路过南街,宁玥索性决定到回春堂看看。
刚走没几步,听到了玄彬与中山王的声音。
“这么晚了,抱着小樱去哪里?”
“带妹妹逛逛夜市,妹妹的衣裳都小了,顺便给她买几套成衣。”玄彬说。
自从郭玉走后,玄小樱的生活质量便下降了一个档次,中山王是个大老爷们,不如女人考虑得周到,听玄彬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玄小樱的袖子和裤腿儿的确短了许多。
“不能明天去?”他狐疑地问。
玄彬笑得和煦:“择日不如撞日嘛,反正我跟妹妹都没事儿干。”
“嗯,去吧,早点回来。”中山王最终还是送了口。
宁玥看破不说破,放下了帘子。
玄彬的马车停在一间茶肆前,侍女将二人迎了进去,为二人拉开梭门。
屋内,坐着一名紫衣华服的中年妇人,妇人双颊削瘦、容颜憔悴,扑了厚厚的妆粉也遮不住眼下的鸦青。昔日美貌,转瞬成了过眼云烟,玄彬喉头一阵胀痛:“娘。”
郭玉抬眸,眼圈微微一红:“斌儿!小樱!”
玄小樱脱了鞋,扑进郭玉怀里:“娘——”
郭玉抱紧了她,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坠,这是被休出府后,第一次见到女儿,太久了,久到她觉得好像等了一辈子。
玄小樱抬起白乎乎的小手,抹了她脸上的泪水:“娘,不苦。”
“嗯!”郭玉含泪点头,把她抱到腿上,“让娘看看你瘦了没?”
“没有!我胖了一斤!”玄小樱甜甜地说道。
郭玉破涕为笑:“胖了好,胖了好!”又看向玄彬,“你父王知道你们是来见我的吗?”
玄彬摇头:“不知道,我说我出门给妹妹买衣裳。”
“他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郭玉苦涩地垂下了眸子,顿了顿,又问,“你大哥和三哥怎么样?这一趟出门,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没,都挺好。”玄彬不想让娘亲担心了。
“孙瑶快生了吧?”郭玉又问。
“好像是下个月的月底,大夫说可能会提前一些。”玄彬为了让宽娘亲的心,连孕妇的消息都打探清楚了。
郭玉暗暗感慨,论天赋,二儿子不是最上乘的,可这个儿子是最贴心的,玄煜太高冷,虽也孝顺她,可终究有一丝距离;玄昭倒是黏她,又太调皮,管不住;唯独玄彬是最孝顺、最懂她的。
“娘!”玄小樱捧着她的脸,说,“娘我跟你讲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郭玉笑着问。
“我的腿好了!”玄小樱站起来,在地板上蹦了几圈。
郭玉目瞪口呆。
玄彬温润地说道:“是四弟妹治好了小樱的腿。”
……
马车驶入南街,令宁玥感到无比诧异的是——回春堂被查封了!
这简直是个晴天霹雳!
宁玥迅速跳下马车,挤开围观的百姓,来到回春堂门口,那里站着焦头烂额的黎掌柜和一脸无奈的魏大哥,二人身后,还有许许多多拿着兵器的捕快。
宁玥眸色一厉:“发生什么事了?”
黎掌柜见到她,拍了拍胸口:“东家!您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打算上黎族去找您了!”
“黎叔,您好好说,究竟怎么了?回春堂为什么会被贴条查封?谁贴的?”宁玥不慌不忙地问。
宁玥的镇定感染了黎掌柜,黎掌柜暗骂自己行走江湖多年,却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冷静,当下压下心底的焦躁,把这几日的事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
原来,耿中直杀人的事曝光了,出现了目击者。目击者上回春堂复诊,碰到了刚从药庄回来的耿中直,当即认出耿中直是那个在坟场出现的杀人犯。
据目击者交代,她看到了耿中直与乞丐少年说话,然后乞丐少年不知怎的,就倒下了,浑身是血。耿中直把少年装进了推车,狼狈地逃离了坟地。
不仅如此,目击者还在耿中直待过的地方捡到了一枚罂粟果。
郭况听了目击者的证词后,立刻将杀人案与阿芙蓉案联系到了一块儿,推断耿中直在销魂罂粟果却被少年撞破,耿中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少年灭口。耿中直想挖坑将尸体就地掩埋,这时,目击者出现了,耿中直怕被发现,改为将少年的尸体丢进推车,以为这个过程没被目击者看见,谁料人家把他杀人的过程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哎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耿侍卫怎么会是杀人犯呢?”黎掌柜苦涩地摇头。
“那个目击者是谁?”宁玥问。
“就是那个肚子被野狗咬破了,来咱们这儿做手术的小姑娘!她记人,过目不忘。”黎掌柜说到这里,又有些相信小姑娘的证词了,只是……只是耿侍卫一向忠厚,不像是个杀人的人啊!“还有阿芙蓉,真是可笑!我是回春堂的掌柜,回春堂有没有采购罂粟我会不清楚吗?一定是郭大人弄错啦!”
这些,郭况没弄错,都是事实。
耿中直的确杀了人,她也的确制造了阿芙蓉。
那个目击者、那个小姑娘……
宁玥捏紧了拳头。
魏捕快为难地挠了挠头,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把绳索藏到了背后。要他绑宁玥,他真下不去手啊。
另一个地位比魏捕快高一些的刘捕快见他一副下不去手的样子,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说道:“郡王妃,既然你回来了,就随我们去一趟衙门吧!”
宁玥淡漠地说道:“先把回春堂的封条揭了。”
刘捕快不客气地说道:“这是官府下令查封的!”
宁玥冷冷地说道:“我管它是谁下令查封的,给我揭掉!就算耿中直是嫌疑犯,就算他待过的地方发现了罂粟果,也不能证明这一切与回春堂有什么关系!耿中直是我的侍卫,不是回春堂的伙计!”
“但你是回春堂的东家!你的侍卫杀了人,你的侍卫销毁罂粟果,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你开的这间回春堂,表面是个药房,实际是个制毒的窝点!”刘捕快的语气一次比一次不客气。
宁玥毫不退让:“仅凭怀疑就查封了我的药房!你叫那么多病人怎么办?我开回春堂这么久,口碑怎样,你问问百姓们啊!我可有给谁贩卖过一颗罂粟果、一块阿芙蓉?”
刘捕快噎住,回春堂名声极好,来这儿看过病的,没几个不夸它业界良心,他也来治过病呢,医术的确高明,也不乱收费。可这些,在一桩桩案子面前,全都会变得微不足道,他很快,再次冰冷了神色。
眼看着二人又要吵起来,魏捕快打着圆场道:“哎呀别吵了,这个……好好说嘛!师兄你消消火儿。郡王妃你也别太生气,我们是奉了郭大人的命,前来查封回春堂,并拿你回去审问的,还请你行个方便,随我们到衙门走一趟。”
“谁敢动她?”
一道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响在身后,人群寂住,呼啦一下散开,自动地让出一条道来。
道路尽头,玄衣男子倨傲从容地走来,暮色下,他面如冠玉、艳若桃李,身披黑貂大氅,如冰冷而高贵的帝王,强悍的威压压得众人抬不起头来。
他将宁玥挡在了身后,冷眸一扫,看向那个嚷着要捉拿宁玥的捕快道:“谁许你胆子到回春堂闹事了?”
刘捕快本能地福低了身子:“回……回胤郡王的话,小的也是秉公办事,还请胤郡王行个方便。”
玄胤冷笑:“狗屁秉公办事!来人!把封条给本王揭了!”
“是!”两名影卫上前,刺溜一下撕掉了贴在门上的封条。
人群里,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刘捕快咬紧了牙关:“胤郡王,您别让小的难做!”
“给本王滚,再敢来回春堂的麻烦,本王让你在京城混不下去!”玄胤该发这样的话,就是真的有把握让他滚出京城,一个小小的捕快,居然给他的女人难堪,九颗脑袋不成?!
刘捕快愤愤不平地走了。
魏捕快一脸为难:“不是……郡王,我知道这事儿挺难为你们的,但……但我们真的是奉了大人的令……交不了差,我们也难做的。”
玄胤眼神一冷,宁玥握了握他的手:“魏大哥平时挺照顾我的。”
玄胤神色稍霁:“回去告诉我舅舅,玥玥没有犯罪,耿中直杀人是他的个人行为,与玥玥无关。”
无关不无关不是您说了算啊,得审、得调查!
您又不是不了解您那个铁面无私的舅舅,别说外甥媳妇儿,恐怕他亲儿子、亲闺女儿犯了罪,他都得把人抓到地牢查办。
魏捕快心中这样想,嘴里却不敢说,只得硬着头皮道:“那行,我先这么跟大人复命。”
魏捕快走了。
玄胤牵着宁玥的手上了回春堂的二楼,关上门,他表情严肃地看向了宁玥:“有什么需要坦白的吗,玄夫人?”
他第一次叫玄夫人,宁玥听得出来,他生气了。
尽管他对当着外人的面完全维护她,可内心,只怕也明白这两起案件与她脱不了干系。
宁玥心底的小人儿开始天人交战。
高冷御姐:“没什么好坦白的,我的确买了罂粟果,也的确制了阿芙蓉,现在,去向你舅舅揭发我吧!”
呆萌萝莉:“对不起,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其实我一直想跟你坦白,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我是买了些罂粟果做阿芙蓉,但我只是为了对付刘婉玉,我后面金盆洗手了,不信你去查。至于杀人案,我发誓那个跟我没有关系,我比舅舅还后知后觉。”
宁玥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玄胤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玄夫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宁玥叹了口气,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你不是都猜到了吗?还问我做什么?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马宁玥!一天不打上房接瓦是不是?”
“那你倒是打呀!”
他下不了手。
宁玥说道:“我是干了!我会承担后果!不用你来操心!”
终究还是吵起来了。
二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若是别人接管这个案子,宁玥半分心都不用操,多的是法子脱罪,偏偏是郭况,这个全西凉最铁面无私的人,也是她舍不得去伤害的人。
玄胤一掌拍在了桌面上:“马宁玥,你杀人,你制毒,我很生气,我他妈真的很生气!但我最气的是你居然都不告诉我!这两起案子都过去多久了?我从云州回来,郭况就在查它们!我那时候问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你说没有。我以为你只是隐瞒了司空朔的事,没想到还有这两件事。”
“告诉你了会怎样?跟现在会有不同吗?舅舅会因为你知道了就不抓我吗?还有,我没杀人。”宁玥转过了脸,有些委屈。
别人不信她就算了,怎么连他也认为她会唆使耿中直去杀害一个无辜的人?
她马宁玥难道就这点智商吗?为了保守秘密,只懂得杀人灭口吗?
这件事闹得很大,没多时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妙手仁心的郡王妃,摇身一变,成了人人避之的杀人犯与大毒枭,回春堂的大门被一些激进的百姓用烂菜叶与鸡蛋砸得污秽不堪,黎掌柜不得不暂时关闭了大门。
玄家兄弟也听说了消息,玄煜去找中山王,玄彬与玄昭则马不停蹄地赶往回春堂,下车时,玄昭一个不小心,挨了一枚臭鸡蛋。
扔臭鸡蛋的是个小乞丐,他打中玄昭后当时就愣住了。
玄昭瞪了他一眼:“还不快滚?等着挨揍?”
小乞丐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这些砸场子的人多半是竞争对手请来的,想落井下石、打得回春堂一蹶不振,真正的路人没几个。
玄昭一把揪出那个带头的中年男子,将他送去了衙门,至此,闹事的鸡蛋再也砸不中门板了。
俩兄弟上了楼。
玄昭人未到声先至:“账房在哪儿啊?四弟妹,他们在门口闹事你怎么不管啊?找人打他们呀!”一进门,被那股强大的冷空气弄得呼吸一滞,“你们……怎么了?吵架啦?”
玄彬拿胳膊肘碰了碰他,示意他噤声,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不懂,浓眉一蹙:“二哥你戳我干嘛?”
玄彬:“……”
宁玥起身,给二人行了一礼:“二哥,三哥。”
看得出来,情绪有些低落。
玄彬可不认为一个用计如神的女人会为所谓的杀人罪与制毒罪黯然伤神,能让她难过的只有这个一到关键时刻就较劲儿的弟弟了。
玄彬上前,拍了拍玄胤的肩膀:“是不是男人?跟女人置气,嗯?”
玄胤没说话。
“二哥你别怪他了,终究是我做错了,他会生气也是应该的。”宁玥漫不经心地说。
“听听听听,人家小姑娘都比你大度!”玄彬锤了他一拳。
玄胤这会子是真有些想撕了这丫头,这哪里是大度?分明是以退为进。第一天就这样,对着他大呼小叫,玄煜一来就变成小猫儿,所有人都觉得她挺可怜的,然后他特混蛋。
宁玥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玄胤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玄彬忙扣住了他肩膀:“小胤!有完没完了?你还想打人是不是?”
老子就抽她屁股,狠狠地抽两下!
玄昭也拦住了他,道:“你这小混球儿,敢动粗试试看!”
宁玥看他被自家大哥“压”得死死的样子,不知怎的,刚刚的郁闷一下子就散了,还有些想笑。
“你还笑?”玄胤震怒。
玄彬、玄昭朝宁玥看了过去。
宁玥早已敛起笑意,挤出了两滴泪水。
玄胤气得倒抽一口凉气!
但可能太气了,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玄彬与玄昭交换了一个眼神,松开他,其实二人明白,以玄胤的武功,即便合二人之力也拦不住,玄胤没动真格儿。
玄彬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大家一起想想办法,舅舅那个人太油盐不进了,大家谁都别心存侥幸。”
宁玥欠了欠身,说道:“二哥、三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做的,我不希望把大家牵扯进来,你们相信我,我能解决。”
“你打算怎么解决?”玄胤沉沉地问。
玄彬看了玄胤一眼,这小子,说话的语气这么差,当心回去跪搓衣板儿。
宁玥轻声道:“反正我有办法,你跟哥哥们回去等消息就是了。”
玄胤气得走掉了。
“小胤!小胤!”玄彬叫了几声,对玄昭道,“你去看看。”
“哦。”玄昭追了上去。
屋子里只剩宁玥与玄彬,气氛有些古怪。毕竟宁玥曾在半昏迷状态下错将玄彬当成玄胤,还扑进了玄彬怀里,这件事,或许宁玥早没放在心上了,可对玄彬而言,那是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记忆。
玄彬清了清嗓子,说道:“小胤是今天才知道的吧?”
“嗯。”
“那难怪他会生气了。”玄彬淡淡地笑了笑,“他不在乎你做过什么,却很在意你瞒着他,他就是这样,控制欲望很强,可能与他儿时的经历有关,这一点,还请你多包容他。他那么小就没了娘,又一直被在冷落与嘲笑中长大,我跟你三哥……咳,说实话,以前对他不够好。我想,他真正生气的不是你做过多少坏事,而是他不知道你做了这些事,怕错了最好的时机保护你。没能保护好兰贞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如果也没能保护你……”
讲到这里,玄彬忽然打住。
宁玥陷入了沉默。
玄彬又道:“舅舅那边,我会想办法拖延几天,但具体怎么洗脱罪名,还是你跟小胤商议一下吧。”
宁玥点头:“多谢二哥。”
玄彬与玄昭离开后,宁玥找到了坐在马车里生闷气的玄胤,勾了勾他手指:“还在生气呀,玄四爷?”
玄胤背过身子没理她。
宁玥探出柔软的手臂,从身后拥住了他,软软地说道:“别生我气啦。”
玄胤掰开她手指,将她胳膊甩开。
她又缠上去,又被玄胤甩开。
宁玥还不罢休,第三度缠了上去:“别掰我手指了,都被你掰红了。”
玄胤低头看了看,撇过了脸。
宁玥嘻嘻一笑:“就知道你心疼我。”手臂交缠,又紧了几分,仿佛要把自己嵌入他的身体,“玄胤,我们别吵架了,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的,你再跟我吵,我就更难过了。”
玄胤的呼吸粗重了几分。
宁玥的语调依旧柔软,仿佛她柔嫩如水的身子一般:“唉,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瞒着你,可能太在乎,怕你接受不了这样的我,也可能是预感到会东窗事发,不想把你拖下水……总之,我就是瞒下来了。”
“马宁玥,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人?”玄胤冰冷地问。
“那时候,我们感情还没这么好嘛,我连跟司空朔吃饭都不敢告诉你,这种事就更要烂在肚子里了。”宁玥软软地说。
“你还有理了!”
火气真大!
可凭他火气再大,宁玥也只是轻轻柔柔地说:“我以后什么都不瞒你了。”
“马宁玥,这句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宁玥赖皮地说道:“最后一次了。”
“这个我也听了好多遍了!每次都是最后一次!每次都还有下一次!”
宁玥摇头:“不不不,绝对不是的,我跟你说了最后一次之后,都的确没再瞒过你,我瞒你的都是说那句话之前的。”
“这么会狡辩,你干脆做讼师去!”
“西凉不收女讼师。”
“马宁玥!”
宁玥的手慢慢下移:“别生我气了,真的保证是最后一次瞒你,还有,我前面也没什么隐瞒的了。等等,好像还有一件事,我其实上辈子就认识你了,不过你上辈子没有娶我,你娶个南疆的公主……”
“马宁玥!”玄胤回头,冷冷地喝止了他。
宁玥轻轻叹了口气,跟你说正经的呢,你自己不信,将来别怪我,说我瞒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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