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牢房内,饥寒交迫的众人陷入了沉睡,但中山王还醒着。
三天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至少用来侦破一个通敌叛国的案子,远远不够。
不知道小胤和宁玥那边进展如何了,有没有找到容卿、有没有找到陷害他们的凶手。说起来可笑,曾经不屑一顾的儿子,如今成了全家人的救赎,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中山王苦笑一声,闭上眼,慢慢地睡了。
待到他这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另一间牢房,王妃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身子其实也十分乏累了,但她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王爷那双冰冷的眸子。在王爷的威慑下,她把夙火的藏身地告诉宁玥了。不知道宁玥进展怎么样,找到夙火没。一方面,她希望宁玥赶紧找到,这样,他们全家人都不用呆在牢房吃苦了;然而另一方面,她又希望宁玥永远找不到。因为她希望她和夙火的秘密石沉大海,一辈子不被王爷知晓。
阴冷潮湿的柴房,夙火浑身赤裸地趴着,他像一头被一群牦牛踩过似的,骨头都仿佛碎尽了。他浑身上下被青一块、紫一块,不知是被掐的,还是被咬的,比容卿的惨烈一百倍。他那里,鲜血混着白浊,凄惨得不忍直视。随便动动身子,都像有人在拿锥子拼命地刺戳一样,痛不欲生!
库房的镜子被搬了过来,铺满了整个柴房,天花板、地板、四周,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将他照得无所遁形。
若只是这些倒也罢了,偏每个镜子的下方都贴着一幅艳画,编排了号码,从最初到最后,各种姿势、各种被压,连他被轮晕之后的丑态都有。
他的手深深地抠住镜面,抠出数道血痕。
“马宁玥……马宁玥我一定会杀你了!啊——”
话未说完,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
正好踹在他被捯饬过的地方,他痛得浑身痉挛!
黑衣首领冷笑:“还想杀郡王妃,看来昨天的三个没把你整服啊!夙火,你真他妈的耐操!那行,继续!”
三名被喂过特殊药物的黑袍杀手被带了进来,新一轮的折磨开始了。
夙火的惨叫不绝于耳。
欺负宁玥就算了,宁玥不会那么生气,但为什么要去招惹容卿?那是她最疼的一块逆鳞。
这边抓到夙火之后,那边,玄胤带着宁玥的二伯进了宫。
皇帝原本给了玄家三天,想着这么短的时间,玄胤一定找不出线索,到时候就能名正言顺地降罪玄家了。哪知,才一天不到,玄胤就把容卿给找回来了!
这速度!
简直逆天了!
倒不是说,皇帝不愿意容卿被找到,事实上,他早在做摄政王的时候便听说了少年宰辅的名声,想着等那孩子长大一定要将他收为己用。哪知后面那孩子出事死掉了,他惋惜了许久,觉得真是天妒英才。
听皇贵妃说容卿还活着的时候,他狠狠地吃了一惊!
第一反应是,那孩子还活着呀,真是太好了!
然而当皇贵妃告诉他,那孩子就是南疆那边让他们吃尽了苦头的容公子时,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他有种像是为别人做了嫁衣的不甘。
乃至于后面玄家劫走了他,他一怒之下,将玄家所有人打入了大牢。
其实仔细一想,玄家可能是被冤枉的。
不过话都放出去了,总不好朝令夕改,会影响皇室威仪的。
更重要的是,玄家功高盖主,有个降罪玄家的机会,他说什么也不能轻易地放过是不是?
可是他还没嘚瑟几天,玄胤就把人给找回来了。
“咳!”他清了清嗓子,威严的眸光扫过英姿挺立的玄胤和明显含了一丝紧张的马家二老爷,拉长了语调,说道,“听说,你们找到马客卿了?”
玄胤面容沉静道:“是,微臣找到他了,只是他受了伤,无法前来面圣。”
皇帝看向了二老爷。
二老爷还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皇帝,一时难免紧张,好半天才意识到皇帝在看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抱拳行礼道:“启禀皇上,微臣的侄儿的确回来了,大夫给他看过,说要静养几日。”
皇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又问:“怎么会受伤?”
二老爷看了玄胤一眼,玄胤点头,他会意,对皇上说道:“被那群劫匪打的,那些人是他在南疆的同僚,也是他的仇敌。”
皇帝来了兴趣:“既是同僚,又为何会是仇敌?”
“大概是出于嫉妒。”二老爷说,“因同在南疆皇后的手下做事,南疆皇后却更加器重微臣的侄儿,对方意难平,便对微臣的侄儿下了狠手。”
说完,二老爷的内心立马涌上一层忐忑,来的路上,二人就容卿的事讨论了一番,胤郡王告诉他,一切都实话实话,包括南疆皇后对容卿的器重。他个人觉着这样不妥,会让皇帝看到容卿与南疆的亲密。他想着,等皇帝问他时,他就说是容卿表明了效忠西凉的决心,才惹来南疆人追杀的。可不知怎的,舌头一打结,竟还是把玄胤教的给说了。
皇上……会不会生容卿的气呀?
皇帝的心里的确非常生气!他的臣子、他的宰辅,竟跑到别人国家做了军师,还是最受器重的一个,光是想着都叫人窝火!
“他这是叛国!”
皇帝猛地拍响了桌面!
二老爷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
他就说吧?不能承认容卿在南疆混得好吧?这下好了,皇上生气了,容卿危险了,马家恐怕也要遭受牵连。
唉,他真是傻呀,居然会相信一个年轻小子的话,建立了一些战功又如何?有勇无谋的将军他见得多了,因几句口头之失丢命的都有!
他着急上火得不行,玄胤却浅笑着,淡淡地开口了:“皇上,容卿只是失忆了,他醒来就在南疆,便以为自己是南疆人,这才帮南疆朝廷办事。”
皇帝一怔:“失忆?”
玄胤点头:“没错,他当年掉入护城河,在河中泡了许久,下半身麻痹,记忆也受了损伤。迷迷糊糊地爬上岸,爬进了一辆拉货的马车。车上,他发起了高热,陷入昏迷,醒来就在南疆了。他不记得之前的任何事,这才有了先前微臣所说的自以为是南疆人。”
皇帝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容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效忠南疆的,倒也不算不可饶恕。
“马援潜入皇宫,准备行刺容卿,却意外地发现那是他死去多年的儿子,于是将儿子带了出来。”玄胤又道。
皇帝又是微微一怔:“马援消失不见是去南疆皇宫了?那他人呢?”
“半路与容卿走散了,至今未归。”玄胤如实道。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容卿恢复记忆没?”
“还没,不过他已经知道自己西凉人了,也与妹妹和娘亲相认了。”
玄胤淡定地说完,二老爷又捏了把冷汗,乖乖,说容卿恢复记忆了不是更好吗?那样,皇帝就更加能相信容卿精忠报国的决心了呀!
皇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定定地看着玄胤道:“掳走容卿的南疆刺客抓到没?”
“打死了三个,还有四个尚在潜逃中。”玄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他不可能让皇帝抓到夙火,因为,夙火牵扯到了太多东西,其中一项还与中山王府有关。
“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二老爷眉心一跳:“啊……这……”
玄胤按住他肩膀,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二伯,该回去了。”
二老爷看看他,又看看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出宫后,二老爷道出了心底的疑惑:“胤郡王,你为什么那么实诚?有些事,难道瞒着不是更好吗?”
“容卿让你瞒着?”玄胤反问。
二老爷摇头:“不,他让我实话实说。可我总觉得,这样做风险太大,他与南疆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却非得让皇上知道南疆皇室器重他,这……”
玄胤看在他是宁玥二伯的份儿上,耐心与他解释了一番:“皇上不是傻子,查不到踪迹的事可以瞒,但容卿在南疆名声太响,随便派人去查探一番,就能知道真相。如果只图一时顺畅向皇上撒了谎,皇上纵然这会子心里高兴,等哪天真相大白,他会比今天恼怒百倍!”
而相反,皇帝今天虽说被气到了,但该气的都气完了,往后容卿便再没什么能够惹怒他了。
二老爷一想的确是这个理,不由地暗暗掐自己一下,活了半辈子,竟还不如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沉得住气。
一个时辰后,皇上“特赦”了容卿,所谓特赦,是指容卿可以先在家养病,等病好了再去大理寺接受审查。玄胤与二老爷的话毕竟只是一面之词,想要彻底洗脱容卿的罪名,还需要更加有力的人证与物证。
至于玄家勾结南疆人的事,皇帝也暂时给出了“特赦”。虽然抓到了三个南疆杀手,但毕竟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谁知道他们手中的玄家令牌是自己偷的,还是玄家给的?
玄家依旧无法摆脱通敌叛国的嫌疑。但念在玄家多年精忠报国的份儿上,皇帝特赦玄家人在府里接受审查。
说白了,就是软禁。
中山王父子被迫停职,要等彻底证实清白之后才能官复原职。
叱咤西凉的中山王府,一夕之间仿若从天堂跌进地狱。曾经上赶着巴结他们的人,再见他们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掉头就走!不是害怕,而是怕与卖国贼扯上关系,将自己也搭了进去。也有人曾经跪着舔他们的脚丫子,如今只剩下奚落与嘲讽。
当然,这是后话,眼下的他们刚从大理寺的牢房出来。
虽然只坐了一天的牢,但所有人都像脱了一层皮似的,再也不想去那个鬼地方了!得知他们只是暂时被释放,随时可能再次被关进大牢,众人又全都感觉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宁玥裹着一件红色氅衣,站在大门口,定定地望着朝她走来的众人。她面色微微地泛白,还有一些病里的虚弱,但眉宇间神采飞扬,仿佛刚刚经历了什么开心的事。而她眼底闪动着熠熠跳动的波光,又让人觉得,她好像在期待什么一样。
众人还以为她在期待他们回家,连连赞叹她孝顺亲厚。
只有王妃注意到了宁玥的异样。
宁玥的眸光从她一出门就落在她脸上,贼亮贼亮的,若细看,还仿佛闪着绿光,像一条蛰伏许久的毒蛇终于发现了猎物一样,兴奋地吐起了蛇芯子。
王妃的汗毛,顷刻间竖了起来!
孙瑶注意到了王妃的异样,扶住她的胳膊道:“母妃,你怎么了?”
宁玥舔了舔唇角,眸中划过一丝贪婪的波光,随后,扬起纯真无害的笑脸,脚步匆匆地迎了上去:“母妃!”
“啊——”王妃惊得一把推开了宁玥!
宁玥差点跌在地上!
玄煜赶忙上前,扣住她手腕,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宁玥委屈地摇头。
玄煜又看向王妃道:“母妃,您这是做什么?”不是责备的语气,却分明让人感到了他的不高兴。
中山王也朝王妃看了过来,先前在牢中,王妃遮遮掩掩的反应已经令他不喜了,现在儿媳不计前嫌跑来接她,她却反而推了人家一把!
“你是不是还嫌事儿不够?”中山王低低地呵斥了一句。
王妃心口一痛:“王爷……”
中山王还“惦记”着她与夙火的关系,着实没功夫听她乞怜,冷冷地哼了一声,抱着睡睡的玄小樱上了马车。
王妃要坐上去,中山王眉头皱了一下。
宁玥笑道:“母妃,你坐我的马车回府吧?”
坐你的马车?
开玩笑吗?
之前是谁在牢里逼问她夙火的下落?又是谁挑起了王爷对她的疑心?在她把她大哥害到夙火手中之后,她还会好好生生地孝敬她?
她可没忘记马宁玥的威胁,一旦容卿出事,她四个孩子全都得下去给容卿陪葬!
念头转托,王妃压下了心头忐忑,竭力平静地说道:“不了,你现在不住王府了,不必麻烦你多跑一趟。”
“不住王府?”中山王浓眉又是一蹙,“怎么回事?”
宁玥笑了笑,说道:“具体的,还是等玄胤向父王解释吧。”
中山王沉沉地嗯了一声,关上帘子,马车走动了。
王妃面色一白,她、她、她还没上车呀!
宁玥挽住王妃的胳膊,说是挽,其实是摁,死死地掐着她穴道,让她整个人的力气都失了大半。
她的心里突突一跳,压低了音量呵斥道:“马宁玥,你究竟想干什么?”
宁玥冲玄煜、玄昭笑了笑,转头看向王妃道:“白天的事是我不对,我虽然急着找我大哥,但不该对您大呼小叫,不该对大哥横加指责,我想借这个机会向您道歉,您就成全了儿媳的一片心意吧!”
她说的情真意切,一下子打动了在场的人,玄昭道:“母妃,既然弟妹诚信向您赔罪,您就原谅她吧!”
“是啊,母妃,玥儿年纪小,控制不住脾气是有的,但玥儿的好,我们全都看在眼里,这次也多亏了玥儿和小胤,我们才能从打牢里出来。”孙瑶温柔地说。
琴儿也附和道:“是呀,二伯母,您就给三嫂一次机会吧!四嫂是诚信给您道歉的!”
成心?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你们全都没看见吗?她在牢里咄咄逼人的样子,你们全都忘了吗?
你们还没见过她打人呢!
为什么这个人明明这么恶劣?却所有人都被她的外表所蒙蔽?
王妃一口浊气堵在了喉头。
玄煜没发话,只深深地看着宁玥,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玥“推”着王妃上了马车,在外人看来,王妃是虚弱过度,靠在宁玥身上,还险些把宁玥给压垮了,为了扶住王妃,宁玥累得脸蛋都红了。但只有王妃知道,她是被宁玥拖上车的!
一上车,宁玥就敛起了笑容,将她狠狠地摔在地上!
她疼得脸色发白,就要冲出去找玄煜他们,却被宁玥冰凉的小手掐住了脖子,像被一只骷髅给掐住似的,她浑身汗毛倒竖!
宁玥冷冷地勾起唇瓣,目光如冰地看着她:“还想跑吗郭玉?”
“四嫂!我们走了哦!”
外边,传来琴儿打招呼的声音。
宁玥挑开帘幕的一角,露出一抹纯净动人的笑:“好的呀,看谁先到王府。”
琴儿灿灿一笑:“肯定是我们!”
琴儿……琴儿……琴儿不要走!
王妃在心里呐喊,努力挣扎,想摆脱宁玥的禁锢。奈何不论她怎么努力,都使不出一点力气。她明白宁玥其实也没用多大的力,就连孩子都能推开宁玥,只是偏偏宁玥掐住她的穴道,她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三嫂慢走,三哥、大哥慢走。”宁玥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等众人的马车全都消失在夜色中,才笑容一收,慢慢松开了掐住王妃喉咙的手。
王妃陡然得了呼吸,猛地吸了几口凉气,呛得面色涨红:“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宁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怜惜,满满的,全是淡漠。
王妃终于缓过了劲儿,咬唇,恶狠狠地瞪向宁玥,道:“马宁玥,我是你婆婆!你这样对我,会遭天打雷劈的!”
“天打雷劈?我死过一次的人,还会怕这些东西?”宁玥冷笑。
王妃没把那句“送过一次的人”往心里去,只以为宁玥说的是这一次险些病死而已,咬牙切齿地道:“人在做,天在看!马宁玥,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事,你如此羞辱我,传到官府,都是杀头的罪名!”
宁玥点头:“西凉重孝,子媳若是大逆不道,的确能以杀罪论处。”
王妃的眸中闪过一丝得意。
谁料,又听得宁玥说道:“但是郭玉,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去报官吗?”
王妃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宁玥含笑地看着她。
她面色唰的一下白了:“你……你要杀人灭口?”
宁玥不屑地笑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以为谁都像你吗?为了破坏一桩婚事就可以对一个无辜的少女痛下杀手,我心肠没那么歹毒。”
王妃抿了抿唇:“那一次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但我,没想过要你的命。我只是希望……”
讲到这里,她顿住,清了清嗓子,望向了别处。
宁玥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接过她未说完的话柄:“只是希望什么?希望我摔成残废,不能嫁给玄胤。如此,你儿子也不必去娶马宁溪,是吗?”
王妃的睫羽颤了颤。
宁玥重重地放下了杯子,双目如炬地盯着她道:“我从没招你惹你,你就狠心到希望我摔成残疾!郭玉,你这种人,让我怎么能诚心实意地叫你一声婆婆?”
“我弥补了不是吗?”王妃的情绪陡然激动了起来,“过门之后,我对你那么好!你以为这一切,真的是因为我多么在乎玄胤?”
“哈!”宁玥笑了,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明明偏心偏到姥姥家了,还说对她这么好、还说是在弥补她!是她傻了,还是郭玉自己疯了?
她似嘲似讥地望向王妃,“每次府里出了事,你总第一个怀疑我,我权当你不喜欢我们四房所以故意刁难,而今才知道,原来你那是已经格外开恩了呀!要是没有一点补偿心理作祟,我在王府的日子是不是会比之前更惨?”
王妃的眸光冰冷:“你哪里惨?明明过得风生水起!”
“那是因为我努力了,没被那些小人打倒,但我过得好,绝不是因为你郭玉的宽容!”
王妃无言以对。
良久,车内静得令人窒息,她才又问道:“你抓我上车,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当然不是!”宁玥玩味儿地吹了吹指甲,“我像是那么闲的人吗?小楼。”
“小姐,有何吩咐?”
“我想带王妃去见一位老朋友。”
“好的。”
小楼勒紧缰绳,调转了马车的方向。
王妃挑开帘幕一看:“马宁玥,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处废弃的仓库前。
小楼挑开帘子,宁玥将王妃推下了马车。
马车一个趔趄,窜了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她回头,怒目而视:“马宁玥!”
宁玥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在我眼里,什么郭家千金、什么中山王妃,狗屁都不是!”
“你……”知道这丫头嚣张,却没料到如此嚣张。自打撕破脸后,这丫头就像变了一个人,对她再也没了从前的敬畏。若说只是因为闹翻了,但好歹自己仍是皇室亲封的王妃,一个小小的马家女,竟然真的不将她放在眼里!
若王妃碰到的是普通儿媳,自然会被她的身份与地位震慑到,但偏偏是宁玥。宁玥可是做过皇后的人,别说一个王妃了,就算真正的皇后到了面前,宁玥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惧色。从前敬重她,是看了玄胤的颜面,如今连玄胤都与她撕破脸了,那自己,还有什么必要装小白兔?
二人在库房门前停住。
守门的影卫给宁玥行了礼:“郡王妃。”
没理王妃!
王妃懵了,这些人,好像是玄家的影卫吧?居然拿她当空气?只认宁玥?
宁玥微微颔首:“幸苦了,人呢?”
“在里边。”影卫答道,“统领有事出去了,让属下在这边待命,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开门。”
“是!”影卫拉开了库房的大门。
一股浓郁的腥甜之气,混合着血腥气扑鼻而来,生过四个孩子的王妃对这种气息并不陌生,这种气味若是自己男人的,自然百般喜欢,偏偏是陌生人的,王妃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宁玥打了个手势,影卫举着火把入内,将库房的灯全部点燃。
镜子里折射出跳动的火光,火光映射下,一个被凌虐得浑身抽搐的男人痛苦地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王妃只看了一眼,便捂住嘴,背过了身子。
宁玥扣住她肩膀,强行将她转过身,让她望向了对面的男人。
王妃闭紧了眼睛,不看!
宁玥在她耳畔蛊惑一笑:“不看是吗?好,我把你的眼皮子割了,看你还怎么不看?”
王妃自幼在郭家长大,及笄后直接做了玄家儿媳,顺风顺水的过了半辈子,依靠的就是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而一旦这种身份失去效力,她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她吓得睁开了眼睛,忍住心里的恶寒看向了那个男人。
宁玥淡淡一笑:“认得他吗?郭玉。”
王妃摇头。
“去把他翻过来!”
宁玥一声令下,影卫上前,一脚踹翻了夙火。
当夙火额头上那轮血月迎入王妃的眼帘时,王妃再也控制不住,尖叫了起来!
太过震惊的缘故,她连宁玥是怎么抓到夙火的都忘记问了。
宁玥好笑地拍了拍她肩膀:“吓到了吗,母妃?”
她又叫她母妃了,王妃却非但不感觉欣慰,反而恶寒得双腿打抖。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她咬牙,压下身体的颤抖。
宁玥道:“母妃觉得我对他做了什么?”
王妃的心肝儿一阵乱颤:“你……你找人把他……你……”那些话,她羞于启齿!“你简直太恶毒、太无耻了!你是大家闺秀!怎么能用如此龌龊的手段?”
“龌龊吗?”宁玥轻轻地笑了一声,“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对他?”
“为……什么?”王妃艰难地问。
宁玥探出葱白手指,指了指夙火:“因为他让人羞辱我大哥,也像我羞辱他的这样,运气好的是,容麟及时赶到了。但是万一容麟晚了一步呢?我大哥就跟他现在差不多了。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心,就针扎一般的难受!你说我怎能不恨”
王妃张嘴,想说什么,喉头却哽住了。
宁玥看着她侧脸,轻轻地道:“你是不是想说,你没料到夙火会这么对我大哥?你以为我大哥会平安无事地进入大理寺?郭玉,愚昧无知从来不是一桩罪,我不讨厌脑子很笨的人。琴儿比你笨多了,但我很喜欢她。为什么?因为她善良。不要每次出了事,都说‘我没料到会这样,我的出发点只是想怎样怎样’,弄得好像你还手下留情了,我们不该怪罪你一样!笨就算了,还这么坏,郭玉,你知不知道自己真的很恶心?”
王妃活到这个岁数,从没被人如此骂过,前两次的交锋已经够让她忍无可忍了,今天的却更变本加厉!
“如果不是你逼我,我会与夙火合作吗?你大哥的事,全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话?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做对?我好好地做你婆婆,你好好地做我儿媳,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吗?”
“好,当然好,只要你跪下来,给我大哥磕头认错,再将兰贞的事与玄胤的身世一件不漏地告诉王爷,我就再做回你的好儿媳!”
“马宁玥!你不要太过分了!”
她堂堂正一品王妃,怎么能给一个卖国贼磕头认错?
便是对王爷,她也没如此低声下气过!
宁玥淡漠地看着她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平静地说道:“郭玉,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王妃的心咯噔一下!
“你……你要做什么?”
宁玥使坏地勾起唇角:“你不是很会与夙火勾结吗?我不成全你们,都对不起你曾经那么多的关照!”
“你——”王妃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安,直觉告诉她,马宁玥开始来真的了,连强暴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不敢想象,她会用怎样的手段对付自己,她的心里,渐渐没了之前的底气,偏她拧着,不肯放下身段,“你别太得意了马宁玥!夙火会落在你手上,你也会落在别人手上的!就算哪天我的事东窗事发,你也一样跑不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别侥幸!”
“我说过,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的侥幸,比你们任何人都要来得多!”宁玥冷声说完,转身,迈动步子朝门外走去。
王妃试图跟上,却被影卫淡淡地扣住了肩膀。
王妃一怔:“你干什么?竟敢对本王妃拉拉扯扯?不要命了?”
她说着,一巴掌朝对方扇了过去!
影卫轻松扣住她手腕。
王妃挣扎,挣不开:“混账东西!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中山王妃!是你们的主母!”
影卫面无表情地道:“我们的主母只有郡王妃一个。”
王妃怒叱:“你们这是要造反吗?我会让王爷砍了你的脑袋的!”
宁玥停下脚步,回眸一笑,月光下,她的笑纯净而美好:“究竟是谁砍了谁脑袋,拭目以待吧。”
嘭的一声,大门被合上了。
王妃疯一般地扑向了大门,拍着满是尘垢的门板道:“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马宁玥!马宁玥我叫你放我出去你听到没有?你这个混账东西!你敢关我?我……我……王爷不会放过你的!我儿子不会放过你的!我大哥会把你捉拿归案!会揭发你所有罪行!你最好现在就放了我!”
“马宁玥你聋了吗?”
“马宁玥你不要装疯卖傻!我知道你在外面!开门!放我出去!”
“我不要跟夙火关在一起!”
“开门!开门啦——”
“谁在外头?给我开门!我命令你们,把门打开——”
她的咆哮,在暗夜中,疯狂地响彻云霄。
守夜的影卫全都听到了,然而没有一个人上前。
宁玥听着那些绝望的咆哮,像是听到了最美妙的乐章,整个人的心情都畅快到快要飘起来。
她微笑着,走向了马车。
小楼一直在马车旁待命,甫一抬头,就见自家小姐步伐轻盈、面含微笑地迎面走来。夜风鼓动她素白发带,在空气中扬起飞扬的弧度,裙裾如莲雾忽聚忽散,月光一照,她美得像个精灵。
小楼不夹杂丝毫亵渎,只充满膜拜地看着自家小姐,为她撩开了帘子。
“你不得好死!你会遭天谴!马宁玥!马宁玥——”
那边,隐隐传来王妃的疯喊。
小楼厌恶地皱了皱眉,陷害他家少爷,还诅咒小姐,真是不知所谓!活该被关!关死得了!
宁玥心情大好地坐上马车。
小楼问:“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王府呀。”宁玥语气轻快地说。
小楼顿了顿:“虽然奴才觉得王妃是罪有应得,可是王妃毕竟是跟您一块儿出来的,您一个人回去,她没了……是不是不妥?”
“当然不妥。”宁玥打开暗格,从中取出一个小匣子,“可是我没说就这么回去。”
小楼愣了愣。
宁玥打开小匣子,拿出化妆工具,把自己画得鼻青脸肿,又拔出匕首,将氅衣刺成两截,再拔了簪子,使劲儿地揉了揉自己发髻,揉成一团鸡窝了,才在小楼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往马车的地板上一躺:“我们半路遇到刺客,王妃被掳走了,我被人打晕了。”
小楼嘴角一阵抽搐。
为了配合宁玥,他把自己的外衣也扯烂了,抹了点灰尘在脸上,随后,策马奔回了王府。
却说中山王回府后,先把玄小樱放回房间,随后径自去了书房。
那里,玄胤已经恭候多时。
“父王。”玄胤行了一礼。
中山王沉沉地应了一声,他的脸色很难看。皇帝虽然放了他们,却又软禁了他们,且暂停了他们的官职,就连玄胤都没能幸免。这在两国交战的节骨眼儿上,简直是犯了临阵换将的大忌。皇帝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却仍然这么做了,说明什么?说明通敌叛国的案子把皇帝惹毛了。
老实讲,他也很冤枉啊。
这起案子来得莫名其妙,先是有人告发容卿,再是有人冒充玄家人劫走了容卿,一切的一切,全都跟他、跟玄家没有丝毫关系!
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将火烧到了玄家的头上!
“查出是谁向皇帝告的密了吗?”他冷冷地问向小儿子。若在以往,这些事,他会交给大儿子去办,但大儿子与他一同入狱,又正遭受着皇帝的猜忌,相比之下,小儿子更令他放心。
玄胤没查,不用查,除了他的皇贵妃姨母还能有谁?
“是姨母。”他说道。
“她?她怎么会知道容卿的事?”中山王狐疑地看向小儿子,“你们几兄弟谁跟她说漏嘴了?”
“没,容卿的身份,我们连父王都瞒着,当然不会告诉一个外人了。”玄胤一脸认真地说道。
“那她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她勾结南疆人了?”
“姨母那个性子您还不了解?老实巴交的。”
“那倒是。”但如果没勾结南疆人,又是怎么知道容卿的事呢?
玄胤看了中山王一眼:“南疆人其实也不知道容卿是玥玥大哥,只有那么几个,在追杀容卿的途中,得知了容卿的身世。”
中山王皱眉:“都是谁一直在追杀容卿的?”
“夙火。”
“他是南疆人?”郭玉怎么会知道南疆人的下落?
中山王的火呼啦一下烧起来了:“郭玉呢?郭玉在哪儿?把她给本王叫来!”
碧清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不好啦王爷!郡王妃的马车遇袭,王妃她……她被人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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