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一道暗影翻过将军府的围墙,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嗷嗷!”
杨大仙疼得嗷嗷直叫,一边揉着几乎快摔断的胳膊,一边忍痛站了起来。将军府实在太可怕了,他这辈子都不想来第二次了。好端端的吃顿饭都能被算计到马谨严的床上,说不是胤郡王干的他都不信。马谨严那个呆瓜,还以为胤郡王折磨他是为了逼他投靠马谨严,从而逮住二人合谋的证据!我呸!那个小恶魔根本是想让他俩搞断袖!被公主发现!被马家人发现!现在好了吧,马谨严的驸马之梦没了吧?蔺川的前途也毁了吧?就连他的命也差点儿……
幸亏他溜得快,不然,准被马谨严拖累死!
杨大仙飞快地跑出了城门,路过护城河的时候,就见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从麻袋里拉过另一个男人,那男人被麻绳束住了手脚,以布巾堵住了嘴巴,如蚕虫一般在地上挣扎蠕动着。壮汉们自周围找来几块硕大的石头,绑在男人的脚底,随后他们把男人抬起来,哗啦一声扔进了河里。
落水的一霎,那人扭过头来,杨大仙看清了他的长相——马谨严!
奇怪,他不是去给那小姑娘赔礼道歉了吗?怎么会被人丢进护城河?
此时的杨大仙,还没猜到宁玥与玄胤的头上,他精锐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强的诧异,因为就在不久前,他还为马谨严算过一卦,算出来的结果不算太好,短命,不超过二十五岁,死于意外。可马谨严今年明明才十九岁,而且这看上去并不像一场意外,倒像一次蓄意谋杀。
杨大仙对自己的能耐一向自信,这会子也不禁困惑,是自己算错了吗?他再次掐指一算,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他竟然完全算不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
虽然世人常说,不信命,要改命,但其实,人的命格是不可以更改的。
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自己一生的走向。勤奋或者不勤奋,只在某个区间浮动。如果把人的好命指数从一排到十的话,张三的命格是一到三,那么,张三好吃懒做,就只有一级命格,会过得无比凄惨;而如果张三勤奋努力,则能达到三级命格,可以做个小富农。但张三最高的命格只有三,就算奋斗到死,也不可能为官为相。汉高祖刘邦的命格,弹性较大,处于二到十之间,所以他可以从一个农民,一步步起义做到皇帝。但不是谁都有他这样的好命,譬如楚霸王项羽,再譬如他杨大仙。
能影响人命格的,除非本身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命格,只有超脱了这里的天地法则,才有可能逆天改命。
难道说……是有什么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影响了马谨严的命格?
杨大仙眸光闪烁,盯着涟漪阵阵的河面,良久,叹了口气:“唉,我是个有节操的大仙,看在我们一起害过人的份儿上……你去死吧。”
本大仙遁了,从此海阔天空,再也不会返回西凉了。
距离河边,不远处的空地上,停放着一辆奢望到极致的马车,车身以纯金打造,在月光的照射下,华美得令人不敢鄙视。
宁玥收回落在河面上的目光,转而看向站在马车前的四名护卫,他们都是马家派来监督马谨严给她道歉的人,可如今,歉是道了,马谨严……却喂鱼了。她缓缓地眨了眨眼,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好像刚刚死掉的那个人与她没有任何干系一样:“你们今天都看见什么了?”
四名护卫你看我、我看你,面色惶恐,却又不知该说哪些话才能令这位小主子满意。
宁玥笑了笑,语调分外柔和:“你们不用害怕,我不喜欢伤害无辜,我只会铲除那些对我有威胁的人,你们……会成为那样的人吗?”
四人拨浪鼓似的摇头,见识了这位千金的手段,保命就不错了,跟她对着干?怎么可能?
宁玥笑意越发深了几分:“那待会儿回了府,你们要怎样向我祖母禀报呢?”
“四少爷……四少爷失足落水了……”护卫甲说。
“我四哥的水性可是很好的,掉下去了,能自己游上来。”
护卫乙说:“四少爷在半路喝了点儿酒,他心情不好,又拉不下脸给三小姐道歉,就喝了点儿酒。喝多了,才掉下水,然后……游不起来了。”
宁玥又道:“碧水胡同离护城河十万八千里,四哥为什么没先来找我,反而先来护城河了?”
护卫丙道:“四少爷在路上喝了酒壮胆,先去给三小姐赔罪,三小姐没原谅,他气不过,跑到护城河来散散心……”
宁玥淡淡一笑:“那岂不是我间接地逼死我四哥了?”
大家集体沉默了,他们打架是能手,动歪脑筋……却着实有些差强人意。
就在宁玥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教教他们时,最后一名护卫开口了:“四少爷失踪了!”
失踪了?其余三人全都目瞪口呆地望向了他。
他正色道:“四少爷从一开始就不想给三小姐赔礼道歉,因为他明白,他与三小姐之间的隔阂太深,此番前去,定会被三小姐拿乔羞辱一番。让他对一个病秧子低头,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他决定逃走。但属下们一路上把他看得太紧,一直到从庵堂出来,都没逮住逃离的机会。然而就在我们即将抵达碧水胡同的时候,四少爷突然腹痛想如厕,属下陪他前去,谁料被他打晕,等大家找到属下的时候,四少爷已经不知所踪了。”
宁玥清透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赞赏:“那……你觉得我四哥会逃往哪里呢?”
他说道:“去找蔺二老爷会合了!”
蔺川连夜被轰出京城,马谨严去投靠他,貌似……说得过去。反正得罪了德庆公主,京城之中已经没有马谨严的立足之地了,倒不如随蔺川去北州,起码,能苟且偷生。
宁玥听完着一名侍卫的分析,慢慢露出了一分赞赏之色:“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不卑不亢地答道:“耿中直。”
宁玥给冬梅使了个眼色,冬梅打着灯笼上前,往耿中直的头顶照了照。宁玥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国字脸,眉浓,斜飞入鬓,眼眸狭长而深邃,不算特别英俊的长相,但气场不错。与她答话时,丝毫不因自己是个护卫而露出卑微之态。宁玥想着自己与千禧院算是完全撕破了脸,在把蔺咏荷与宁溪彻底干掉之前,若身边能有个得力的护卫,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宁玥静静地问:“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
耿中直面无表情道:“属下是南方人,娘亲是外室,族人不认我们,将我们赶了出来,娘亲病故后,属下就来京城打拼了。”
宁玥点了点头:“知道了。”又看向冬梅,冬梅会意,放下灯笼,从宽袖里掏出四个荷包,分别递给了他们,笑道,“辛苦大家了,老太太那边,几位大哥应该明白怎么回复了。”
前面三人连说明白,笑眯眯地接过了银子,唯独这耿中直对钱财一点不在乎的样子,但还是像模像样地收下了。看来,虽然人是个顽固的,却还不至于太死板。
四人离开后,宁玥放下了帘子,转头看向一旁的玄胤,就见那家伙瞪大一双犀利如刀的眼睛,不知在气什么,好像恨不得把宁玥给削了。
饶是宁玥对他喜怒无常的性子了然于胸,仍免不了被震慑了一下,其实宁玥自己都分不清,这种天生的敬畏是来自他前世的残暴,还是本身就存在于他骨子里的帝王威压。
宁玥微微地笑了笑,柔声道:“怎么了呀,又生我气了?”对这家伙,就得顺毛撸,以柔克刚。
果然,玄胤虽还是臭着一张脸,神情却没刚才那么冰冷了,他拉过宁玥的手指,一根一根捏了起来,哼道:“以后不许跟别的男人讲话超过三句!不许对别的男人笑!不许跟看别的男人!”
一连三个不许,兜头都脸朝宁玥浇来,宁玥暗暗摇头,她看人是为了记住对方的长相,笑是一种掩饰内心的表象,至于说话……那不是在替自己善后嘛?这家伙压根不是什么醋坛子,是醋缸吧!
宁玥不想与他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万一就纠结到最后吵起来就不妙了,自己活了两辈子,就迁就一下这个小暴君吧。宁玥笑了笑,话锋一转,说道:“我父亲有消息了没?”
“亲我一下,就告诉你。”某人傲娇地说。
宁玥白了他一眼:“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来这招?”
“每次来这招,还每次都不灵……”玄胤哼了哼,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坏坏一笑,“好,那就先欠着,反正我全都记下了,大婚之后,我连本带利,一并找你要回来!”
宁玥撇过了脸,半晌,从牙缝里扯出两个字:“无耻!”
……
马谨严逃走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将军府,耿中直四人在路上便已对好了口供,不论老太太怎么审,四人的口径都是一致的:马谨严在碧水胡同打晕了耿中直,之后一去不复返,八成是去找蔺川的。对这个结果,老太太其实并未完全没猜想过,毕竟当她提出让马谨严给宁玥赔罪时,马谨严的态度实在太强硬了,还搬出自己是马援唯一儿子的由头,连她则个祖母的话都敢忤逆。
屏退了四人后,老太太问向罗妈妈:“这件事儿,你怎么看?”
罗妈妈最明白老太太的心,但瞧老太太的脸色便知老太太是心存了疑虑的,就道:“奴婢觉着蹊跷,四少爷既然答应去给三小姐赔罪,为什么又突然跑了?会不会……是三小姐容不下四少爷……给动了什么手脚?”
老太太的眉头皱了起来。
宝珠忙道:“罗妈妈,你太看得起三小姐了!她要真能耐到那份儿上,那晚也不会被四少爷逼出去了。四少爷得罪了公主,皇上没明着罚他,不代表暗地里不怎么着他!他一定是揣测了圣意,明白自己留在京城凶多吉少,才去投靠了蔺二老爷!”
“他是玄世子的大舅子,玄世子也马上要去打仗了,皇上不能拿他怎么样!”
“就算皇上不动手,那德庆公主呢?女人心海底针,换做我是四少爷,也不愿冒这个险!”
罗妈妈与宝珠争执了起来。
老太太按着太阳穴,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要再提!”马谨严做出了这种事情,留在马家只会给马家招黑,去投靠蔺川也好,“千禧院那边儿,给我盯紧了,千万别再惹出新的祸事来!”
听说儿子“逃走”的事情后,蔺咏荷气得恨不得再次晕过去,她儿子如果去投奔了她哥哥,她哥哥会不派人通知她一声?
“一定是马宁玥,是她搞的鬼!她把谨严藏哪儿了?究竟藏哪儿了?”她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脸色的疤、额上的痂,随着她面部的抽动,宛若蚯蚓一般,细细地爬了起来。
宁溪的心底掠过一丝恶寒,捏了捏帕子,说道:“也许……四哥已经被她杀了……”
“胡说!”蔺咏荷绝不相信这种猜测,但她又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宁溪冷声道:“娘,你现在总该相信我了吧,宁玥这个祸害,真是一天都留不得!你当初若肯信我半分,与我一起除掉她,我们千禧院就不会生出这么过变故了!”
没错,今天傍晚的事也极有可能是宁玥动的手脚,除了宁玥,她想不出还有谁这么恨她儿子!但仅凭一个宁玥,不足以成事,宁玥必定还有帮手,而这个帮手是谁呢?非胤郡王莫属了。
蔺咏荷的眸子里渐渐溢出狰狞的凶光:“我果然小瞧了她,把胤郡王迷得团团转,毁了你哥哥的前程,又毁了你舅舅的仕途,最后,更是不知把你哥哥逼去了什么地方,这种小贱人,我以前怎么就没弄死她?”
宁溪挑了挑眉:“娘,你终于想通了么?”
若儿子与哥哥的遭遇都换不来她的警醒,她算是白活了这么多年,她靠回迎枕上,目光寒凉道:“我会让这个小贱人,生不如死!”
宁溪的美眸里蓦地闪过一丝亮色:“娘,你打算怎么做?”
蔺咏荷淡淡地掀开被子:“怎么做,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那丫头太狡猾了,你但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容易被她察觉出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会做什么,直接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啊?”
蔺咏荷起身,走到书桌前,翻了翻黄历,眸光在某个日期上停留了许久,而后,提笔写下了三张字条,分别装入红黄蓝三个锦囊,郑重其事道:“第一个锦囊,在你觉得所有人都同情你的时候打开。”
同情她?怎么可能?她哥哥做出了那么不齿的事,连带着她都要被所有人嘲笑……宁溪绝不相信这种情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她又不敢忤逆母亲的意思,因为眼前的母亲看起来太吓人了。
她半信半疑地收下:“第二个呢?”她问。
蔺咏荷正色道:“第二个锦囊,在你万念俱灰的时候打开。至于第三个,我希望你永远不需要打开,因为一旦打开,就说明你前面的计划失败了。”
“那……那到底什么时候打开?”
“你自己会知道的。”
宁溪似懂非懂,她隐约觉得母亲今日与往常不大相同,浑身都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好像要去做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会是什么事呢?宁溪捏紧手中的锦囊,陷入了沉思……
……
翌日,天微亮,老太太派马宁馨去碧水胡同接回了宁玥。在马家,宁玥对谁都不冷不热,唯独对马宁馨与妞妞格外关照,马宁馨的面子,宁玥总是要卖的。
不出所料,午时,马宁馨便牵着宁玥的手进入了福寿院。
“祖母,玥儿回来了,来给您请安了!”马宁馨撩开帘子,亲热地说。
老太太眼睛一亮,放下正在挑选的橘子,朝宁玥招手道:“快,到祖母这儿来!”
罗妈妈凳子也不搬了,就给在老太太的炕上摆了个小圆垫子,这是示意宁玥坐上去的意思。老太太的炕头,一般不许孩子们乱爬的,这是一份难得的殊荣。
宁玥识趣地走过去坐下,甜甜地唤道:“祖母。”没有一丝怨愤!
老太太长长地松了口气,宝珠奉上一杯新茶,老太太吹了一下,递给宁玥,待宁玥喝了一口,才拍了拍宁玥的手道:“我都听你大姐说了,你也得痘疹了,可大好了?有没有留疤?让祖母瞧瞧!妞妞的背上都留了几颗呢。”
宁玥不好意思告诉老太太,玄胤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她一抓,就被他给捉住了,愣是半个痘痘都没破。宁玥微微一笑道:“已经全好了,没有留疤。”
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上次的事儿委屈你了,也怨我,病急乱投医,着了那杨大仙的道,好在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我这辈子是回来了,可我上辈子,却是摔进了地狱了呀,我的祖母。你一个着了别人的道就了事了,但你可知道,如果没有玄胤,我或许真的就病死在外头了。
当然这些话,宁玥不会说出来。她前世就该看清楚了,老太太毕竟不是亲祖母,又没生下自己的孩子,在她心里,血缘都是薄的,家族利益才是排在第一位的。只不过比起蔺咏荷那样的后娘,老太太从没存过害人的心思。只要自己不对她抱有任何幻想,便也不觉着这有多么难以接受了。
宁玥释然地笑了笑,说:“祖母也是担心父亲,再说了,我也没事,祖母不要再自责了。”
老太太纵然是出于顾全大局的心思才照拂宁玥,此时此刻也不禁真的生出三两分喜欢了,这孩子,总算有办法说到人的心坎儿上。老太太递给她一个橘子:“你四哥的事我也知道了,不必管他,他爱跟蔺川走就跟蔺川走吧!做了这等恶事,便是你父亲回来了,也要打他一个半死不活的!”
宁玥笑容不变:“祖母说的是。”没装什么兄妹情深,凭马谨严把她算计成天煞孤星的做派,她要敢为马谨严掉泪才是真的惹人起疑。
老太太没从宁玥的脸上瞧出哪怕一丁点儿的破绽,心头最后一丝疑虑也给压下去了,又道:“你父亲怎么样了?你可有消息?”
宁玥想了想,说道:“胤郡王派人去查了,说是父亲三天前到的知州,已经与司空流老先生碰上了。”
“阿弥陀佛!碰上了就好!碰上了就好哇!”以司空流的医术,与阎王爷抢人都不是问题,四爷……有救了!老太太阴郁的脸色总算露出一抹笑来,“知州离京城也就八九天路程,三天前到的,这么说,再多个六七日,你父亲便能到家了?”
宁玥笑着点头:“应该是的。”
老太太拍手叫好:“哎哟,这简直太好了!我都六年没见他了……”
宁玥也挺高兴,她想,她娘应该更高兴吧。
娘,你等着,千禧院的人渣只剩蔺咏荷与马宁溪了,解决完她们两个,我就接你回府,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
“老太太。”宝珠打了帘子进来,“二小姐来了,说熬了你爱吃的薏米粥,请您尝尝。”
老太太现在对千禧院厌恶透了,一听到宁溪的名字就头疼,不打算见她,宁玥却道:“让二姐姐进来吧,那件事她也是被冤枉的,都是姨娘和四哥擅作主张。”
“难得你还愿意为她说话。”老太太说完,对宝珠沉声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宁溪端着一碗香喷喷的薏米粥进来了,好像没料到宁玥与马宁馨会在,稍稍地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收拾好了异样,笑着打招呼道:“大姐姐,三妹妹。三妹妹回来了啊,我听说妹妹没住寺庙,是去碧水胡同了,还住得惯吗?。”
宁玥还以为她会问是不是跟胤郡王一块儿住的呢,几天不见,变得比原先沉得住气了。这个姐姐,时时刻刻视她为眼中钉,怎么会突然她这么好?马谨严投靠蔺川的说辞,老太太相信,蔺咏荷母女却肯定不信。宁玥深深地看了宁溪一眼,事出反常必有妖!
宁溪被宁玥犀利的眸光看得心里一阵打鼓,几乎以为自己露出马脚了,然而转念一想,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马脚长什么样,宁玥就算把她看出一个洞来又如何?
宁玥垂下了眸子,真是怪呢,看了半天没看出宁溪想干什么,这对恶心的母女,又在玩什么花样?
回到棠梨院后,宁玥向马宁馨打听了那个女郎中的事。马宁馨帮着掌家后,消息灵通了不少,将自己听来的话一一说了:“她根本不会治病,上次膳房的人给蔺姨娘送汤,把人参换成萝卜须了,她都没瞧出来!”
宁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上次说,她在千禧院主要教宁溪说话,我差点儿以为宁溪是烧成傻子了,可偏偏她没有。”那么,宁溪为什么需要找人教她说话呢?
……
三日后,二月十六号,马家意外地收到了一份帖子,郭老太家寿辰,请他们过府吃顿便饭。郭老太君寿辰,原是不该如此简办的,但因国战在即,不便寻欢作乐,便只请了亲近的人吃顿便饭。宁溪与宁玥是郭老太君的准外孙媳妇儿,会收到邀请乃情理之中。
老太太没有推辞的道理,准备妥当后,带上孙女儿们去了马家,不巧的是,宁珍来了葵水,腹痛得厉害,只能留了下来。马宁馨怀着孕,不方便出门,也留下了。
这辈子,宁玥其实来过一次郭家,就是落水被抚远公主带回去换衣裳那次,只不过,她是从南门进的公主府,而郭府正门开在北门。
如帖子里说的那样,郭老太君没邀请太多人,门口都不见多余马车。
宝珠撩开帘子,扶着老太太下了马车,很快,宁玥、宁溪与宁婉也在各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立时,门口一名穿翠绿色褙子的妈妈笑着迎上来:“老太太,好久不见啊!您老身子可好?还记得奴婢不?”
老太太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崔妈妈?你不是在程家做事吗?怎么上郭家来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崔妈妈笑着说道。
在门口能遇到熟人,老太太对郭家的陌生感瞬间少了大半,笑着与崔妈妈介绍了几位孙女儿。崔妈妈看着,笑得合不拢嘴儿:“都是个顶个儿的漂亮!”
没因宁玥与宁溪与王府的关系就格外对待。
这才是顶级世家的做派,凭你世子妃郡王妃,在我这儿都跟普通人一样。
老太太把贺礼交给了崔妈妈,崔妈妈命丫鬟们提着,自己携了老太太的手,亲亲热热地进了府。
郭家是标准的江南风格,到处叠石理水、楼台交错,听说是因为郭老太君曾在江南定居过的缘故。郭老太君是前朝王室之女,性格十分刚烈,郭家能成功跻身四大家族的行列,郭老太君可谓功不可没。她一生共有一子二女,长子郭况,长女中山王妃,次女郭淑妃(皇贵妃)。
郭况任刑部尚书,为人清廉,眼光毒辣,极擅破案,坊间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天底下或许有郭况破不了的案子,但一定没有郭况判错的案子。由此可见,郭况是一个十分小心严谨的人。前世,司空朔曾想尽各种办法收买郭况,郭况都不为所动,后面,司空朔只得把他弄死了。
这辈子,司空朔阴差阳错搭上了贾家的船,不知道通过贾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能不能扭转郭家的立场。宁玥想,最好不能。
郭况与郭大夫人育有两个儿子,郭仲勋做了抚远公主的驸马,郭仲杰还没成亲。
谈笑间,一行人来到了寿乡居。在马家,主子们不看着的时候,丫鬟婆子们都是乱糟糟的,爱干嘛干嘛,郭家不同,上至管事妈妈,下至洒扫丫鬟,个个儿都井然有序。
大家伙儿给老太太等人行了礼,等客人们进入上房,又各自做事去了。
几人进屋,由崔妈妈撩开帘子的一霎,里边儿传来郭老太君哈哈哈哈的笑声,也不知听了什么,竟笑成这样。
“老太君,马老夫人来啦!”崔妈妈笑着打了帘子,请老太太等人进去。
郭老太君忙用帕子擦了嘴角的口水,嗔道:“你这婆子!贵客来了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诚心看我出丑!”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
郭老太君如此平易近人,马家姐妹的拘谨消散了不少,由老太太领着,挨个儿给寿星磕了头。轮到宁玥磕头的时候,郭老太君忙道:“诶,你得多磕两个!那小子从不给我磕头,你把他那一应份儿补给我!”
宁玥果真听话地多磕了两个头,郭老太君又哈哈哈地笑了。
郭大夫人忙把宁玥搀起来,笑得肚子疼,嗔了婆婆一眼,道:“专欺负老实孩子,当心小胤来了,恼您!”
那边,宁溪与宁婉也磕完头了,郭大夫人忙把她们也搀了起来,安排三姐妹在左边的椅子上坐下,老太太则被迎上了主位。算起来,以老太太的身份,原坐不得这样好的位子,是郭老太君看重,愣是拿她当亲妹子看待。
“你家老四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别太忧心,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老太君说。
老太太和颜悦色地点头:“老姐姐说的是。”
老太君又看向宁玥,古灵精怪地说道:“那小子真的给你十担黄金啦?”
宁玥眨了眨眼。
郭大夫人赶忙说道:“娘,这孩子老实,您可别又坑她金子!她待会儿真给拿出来了!”
老太君瘪了瘪嘴儿,又问向宁溪:“听说你烧成哑巴了?”
郭大夫人撇过脸,不认直视了。
宁溪的面色白了白,起身答道:“前些日子的确不怎么能说话,现在好多了。”
老太君又将目光投向了宁婉,郭大夫人生怕这位老祖宗又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笑了笑,说道:“您刚刚说要打牌还是投壶来着?”
丫鬟奉上茶水。
宁玥接在手里,开始打量屋子里的人,除了郭大夫人与郭老太君外,没第二个主子,就在宁玥以为她们是第一批到的人时,碧纱厨后突然走出了一个姿容端丽的妇人。年纪约莫四十,穿着一品诰命夫人的衣裳,与宫里的贾德妃有几分相似。
她目光扫了一圈,对郭大夫人笑着道:“姑奶奶,来客人了呀,真是蓬荜生辉!”
她唤郭大夫人姑奶奶……宁玥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贾德妃的生母——贾夫人。
郭大夫人介绍双方认识,贾夫人给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又让宁玥三姐妹给贾夫人行了礼,双方谁也没提皇宫的事,也没提陈博、马宁馨与贾玉燕的事,相处得颇为融洽。也许,这就是郭家的意图,希望双方通过这次寿宴化干戈为玉帛。甭管心里怎么想的,明面儿上大家都非常买老太君的账。
老太君精锐的眼底掠过了一丝笑意,又问:“慧儿呢?”
“祖母一会儿不见我,就想我了是不是?”伴随着一阵清丽的笑声,抚远公主打了帘子进来。
老太太等人站起身,要给她行礼。她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这儿是家宴,没有君臣之分!”眸光在宁玥的脸上多停顿了两秒,但很显然,几个月前的亲昵,已经在时光的长河里慢慢淡化了,她友好地笑了笑。
宁玥欠了欠身。
随后,她把一个锦盒递到老太君跟前儿,耍宝地说道:“你当我是为什么来晚了,我入宫,给您拿贺礼了!这是皇贵妃送给您的生辰礼物,说是血玉做的,你看了保准喜欢。”
是一个血玉花瓶,老太君很喜欢,在屋子里炫耀了一翻,不知想到什么,又沉下了脸:“老三的心意都到了,老二一家子呢?干嘛去了?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来!想让我们所有人等他们啊?”
抚远公主温声笑道:“来了来了,仲勋和仲杰去门口接了,说会儿话便到。”
宁玥看着郭家每个人都相处得十分和睦的样子,心头流过淡淡的艳羡。抚远公主虽贵为公主,可在郭家,每个人都只拿她当寻常媳妇。抚远公主嫁入郭家五年,一直没有生养,也不见郭家人嫌弃她。抚远公主知道自己心脏不好,不能给郭仲勋生孩子,便提出给郭仲勋纳妾,郭仲勋没同意,郭家人也从不强逼,反正小夫妻怎样是小夫妻的事,做长辈的,接受就好。至于郭仲杰,据说今年都二十三了,没找到中意的对象,也不见过郭家强行给他定亲。
宁玥就想,如果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一定粉身碎骨也不让人破坏它。
老太君等得不耐烦了,花白的眉头一拧,哼道:“不等了不等了!我们打牌!”
郭大夫人忙招呼崔妈妈摆了一桌叶子牌,老太君叫上老太太、贾夫人与抚远公主一起,有滋有味地打了起来。
郭大夫人又笑着对几位小客人道:“这边不好玩儿,我带你们到花园去,花园里新开了个荷塘,用温水养的,已经有莲花可以看了。看完莲花,我再带你们去看堂会。”
丫鬟们撩起帘子。
郭大夫人拍了拍宁溪的手,温声道:“来。”
宁溪第一个走了出去。
宁玥紧跟其后。
谁料就在宁玥即将跨过门槛时,一团雪白的小影子迎面扑了过来!
宁玥勃然变色,小影子撞进她怀里,撕拉一下扯断了她的珍珠项链。
吧嗒吧嗒,珍珠掉了一地。
大家都给吓坏了。
宁玥要把那小东西从自己身上拿开,这时,又不知怎的,冲过来一个小小的人儿。
“小白!你个我回来!啊——”
小人儿华丽丽地扑倒了宁玥。
宁玥倒在地上,她趴在宁玥身上,索性地面铺着毯子,二人都没摔伤。
老太君忙放下打了一半的叶子牌:“怎么搞的,这是?”
周围的人忙将宁玥与那小人儿扶了起来,小人儿的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貂,正是刚刚扯烂了宁玥项链的“罪魁祸首”。小雪貂仿佛意识到自己犯错了,缩在主人怀里不敢出来。
小人儿扬起稚嫩的小脸,对宁玥抱歉地说道:“这位姐姐对不起,我的小白太调皮了,有没有伤到你了?”
宁玥在看清她长相的一瞬,瞬间怔住了,香梨?不,或者应该叫她……玄小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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