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向压力室加压！”
“明白，向压力室加压！”一名技术人员重复命令，抬头看了一眼仪表盘，按下了加压按键。
控制室与实验室之间做了隔音处理，大家听不到外面活塞压力机工作的声响，透过厚厚的防弹玻璃，也看不到什么变化。但从控制台计算机显示屏上，却能清楚地看到压力室中压力在提升。
读数共有两个，一个是一级压力室，由于空间较大，读数上升还比较缓慢。而旁边的二级加压室，读数则在飞快地跳动。
“即将逼近临界阀！”技术员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用平静无波的语调冷静地说道。
所有人都提高了关注度，部分挤不到控制台边的人便站在防弹玻璃后面，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下方的空气炮前端。
“二级压力室中压力，已抵达临界阀，三、二、一！”
随着他最后一个读数出口，立方在空气炮前端的靶子上忽然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
这个速度太快，由于靶子被牢牢固定在钢架上一动不动，绝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反应，偶有一两个人感觉似有异样，但也以为是自己眼花，仍是紧紧盯着靶子看，丝毫没有发现，弹头在刚才便已射出，击中了装甲板。
反映在计算机屏幕上，压力室读数也在飞速降低。
“怎么了？”许多人还恍然不觉，看到屏幕上快速向下跳动的数字，茫然问道。
“空气炮已发射，下面……”
“啊？已经发射了？”
这时候，众人方才恍然大悟，急急忙忙推开控制室门，一窝蜂向下面的空气炮室奔去。
祝总工年纪一大把了，却冲在最前面，其他人也不好跟他抢，纷纷让开路，让他第一个顺着楼梯下到空气炮室，疾步奔到靶子前面。
作为实验的靶子，是一块一尺见方的小规格复合装甲板，左右两边被夹具牢牢固定在底座上，以承受冲击不致翻倒。钢板表面喷着数码迷彩，任谁一看，都知道这是一块装甲板，而不会把它当做一般的板材。
祝总工没有急于观察穿透结果，而是手指轻轻拂过打磨得光滑的装甲板边缘，仔细观察着装甲的结构。
从边缘断层，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装甲板共有五层。
其中最外和最里两层都泛着同样的亮银金属光泽，这自然就是锻造的特种合金钢板。他用卷尺量了一下，每层厚度七公分。
在第二和第四层，则是白色，知道根据地复合装甲结构的祝总工明白，这是压实后的芳纶纤维板。他同样用卷尺大致量了一下，果然跟会议上确定的指标一样，每层厚一点五公分。
被两层合金钢板、芳纶纤维板夹在最核心的部位，显出黑沉沉的色调，这是防弹陶瓷板，厚度三公分。
这五层材料，分别代表了刚-柔-硬-柔-刚五种材质，对弹头作用力的表现也各不相同，以此来层层降低穿透力，达到超出单一材质装甲的防护效果。
当弹头穿过外层合金钢板以后，会被内层极具韧性的芳纶纤维板挡住、拖拽，以形成侧面作用力，迫使弹头翻滚，扩大受力面积，快速降低穿透力。当弹头冲破芳纶纤维层，继续前进的时候，硬度极高的陶瓷板会成为它下一道障碍。由于此时弹头多数情况下已经变形，想要穿透硬度极高的陶瓷板就会变得非常困难。而且即便它击碎了陶瓷板，因为陶瓷破碎的时候，会呈网状向四周扩散，故而也会消耗掉大量的冲击力，即便冲破了陶瓷板的阻拦，还会再次被一层芳纶纤维所网住，靠细密的网状结构和超强的韧性，把弹头阻拦下来。
当弹头还能继续前进，还会面对最后一层合金钢板的拦截。此时动能大多已经被消耗，且严重变形的弹头，再要穿透钢板将远比它穿透第一层钢板时，难度大多了。
复合装甲就是这样，通过不同材质，不同物理特性的作用下，尽最大可能让来袭的弹头发生形变、改变冲击方向、消耗动能，最终达到保护装甲后方成员的目的。
正是因为这些独特的组合设计，使得厚度仅有二十公分的装甲板，能够发挥出超过一倍以上的防护力。
祝总工确认装甲板的确是按照当初会议上，确定的指标制作，甚至还从边缘刮了一些粉末，小心地包到白纸上，准备作为检测的样品。
之后，他才向弹头击中部位瞧去。
装甲被击中的部位位于正中，在数码迷彩中开了一个小孔。孔不大，还有没小指头粗，但从孔的内径看，却非常光滑。
显然弹头的穿透力极高，厚达七公分的合金钢板在它面前，就如黄牛一般，轻易就被穿透，没有起到一点阻拦效果，才会形成这样光滑圆润的小孔。
他从兜里取出一根竹筷，顺着小孔捅了进去，直到被抵住，无法继续深入为止。
咝！
周围屏住呼吸，围观的专家们不约而同，牙痛般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筷子进去才一小截。
目测不到八公分！
实际用卷尺量了一下，确实是只有七点三公分。
也就是说，弹头连芳纶纤维层都没有穿过去，放宽一点来说，弹头卡在了里面，算上弹头的尺寸，它最多也才刚刚穿透芳纶的阻拦，但动能已经消耗殆尽，被陶瓷层死死挡在了外面，一丝一毫也没穿透进去。
“刚才放的阻拦膜片，是多少的？”他头也没抬，仍专注地观察着小孔，询问道。
具体数值他其实记得很清楚，但还是问了一句。
“好像是三百穿透力……”
“是这个数字。”
“很了不起了，三百穿透的弹头，连陶瓷板都没突破！照这个计算，这块装甲的防护力不致四百，我看说不定能达到五百！”
“我们计算的理论值是多少？”
“五百一十三，基本毕竟理论最大值了！”
专家们这才从震撼中清醒过来，兴奋地议论起来。他们有的还不太清楚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地兴高采烈，但对于祝总工和装甲方面的专家来说，这却是一个不得了的重大成就。
弹头的动能可不是等比例降低，而是呈曲线快速衰减。
因此如果防护力只有四百，那么弹头在前期至少会穿透陶瓷板，然后才会在第二层芳纶纤维，停止运动。
但现在最乐观估计，也才停在陶瓷板前，搞不好还是被卡在芳纶纤维层，那这个就太可怕了！
四百？
五百都有可能！
甚至达到理论设计上的最大值，也不一定！
理论这东西，通常只代表了上限，在实际运用中基本都不可能实现，能够稍微靠近一点理论值，那都是非常了不起的表现，说明了设计者具有极为深厚的功底，才能将理论设计化为实际。
在他们前期接触来看，关飞虽然懂得很多，电子、机械、化学样样精通，可那都是民品方面的通用知识，对武器设计涉足并不深。之前会议上，他还想他们这些国内来的专家，询问了许多相关的要求、设计原则、关键要素，说明他确实不是很懂。
但是，经由他引导并最终确定的设计方案，竟然能达到近乎于理论最大值的实际效果，这完全出乎了祝总工他们的预料。
这还是九十度最佳入射角，要是按照炮塔设计的倾斜角度焊接，其防护力达到六百、七百也不是难事啊！
这到底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上的，还是他其实深藏不漏，的确是通过精心设计，算出来的？
他们围着装甲一言不发，始终在默默测试，并在本子上记录测试数据。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们这里有探伤仪，数字超声波探伤仪、涡流探伤仪都有。我看不如先把这块板子贴上编号放下来，重新换一块，继续测试，直到最后击穿，然后再去实验室统一检测比较好。”关飞咳嗽了一声，委婉地提醒道。
“哪里用得着换新的，太浪费了！”祝总工连连摇头，他们每次做实验事前的验算稿就要写好几万字，反复论证确认可行以后，才会向上级打报告申请经费，每次批下来也不过几百上千块钱。
像这种穿透测试，要用到特种合金钢、芳纶纤维板、防弹陶瓷多种材料，必须要跟其他研究部门协调，累积到一定量才舍得冶炼一炉，然后分给几个、几十个项目使用。之后用起来也是节省得很，一块板子总要弄到千疮百孔，无法再用了才放弃，就这，还要将报废的钢板还给钢厂重新回炉。
这块板子才穿了一个孔就放置不用，换新板子，这简直是崽卖爷田不心痛……，哦对了，这田，本就是他开出来的……
祝总工深深叹了口气，劝道：“关飞同志，这块装甲还可以用，我看多做几次测试以后，再换新的吧。”
其他专家们，也都是连声应和。
关飞苦笑道：“我也不是大手大脚。只是在同一块板子上做的测试多了，就难以分辨出那么多散布的弹头碎片，到底是哪一次留下来的，容易造成检测失误。我看这样吧，这块板子足够大，既然中心穿了孔，但散布范围也就仅限于这一小块。那么我们就再利用四个角，分别再做一次实验，这样既最大化地利用了这块装甲，节约了成本，又能得到较准确的检测结果，大家看怎么样？”
“其实四条边，还有靠近中心的区域，我看也可以……”一名专家还有些舍不得，心痛地说道。
关飞看着他们，不知怎么，心情忽然变得很复杂。
他们分属不同的时代，关飞那个时代科技极度发达，物质极大丰富，他从来没有太过节省的念头。
可是这些专家，却是过惯了缩衣节食的苦日子，用的仪器能省就省、能用国产就不用进口、做次实验要提前计划大半年，还尽可能用土办法来节约经费，手中有一分钱，就很不能掰成两半来花。
而就是这些人，以关飞看起来抠门之极的拼命节省，却成为了军工事业的中流砥柱，研发出各种不输于其他国家的武器装备，能够以远低于美苏的国力、投入，支撑起一个大国的国防。
他们不是不知道根据地不在乎这点实验损耗。
这，纯粹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