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银行的押银车排着队驶到德胜门外的北校场,北洋兵将一箱箱的银元搬下车,然后摆在校场的检阅台上,箱盖打开,银光灿灿。
有三万北洋兵在京坐镇,两万登莱军又已入京,在这种情况下,旧京军的点验工作进行的很顺利。
这次点验兵部官员只是带个头,实际工作由北洋和登莱两镇入京兵马负责。点验进行的很快,原来名册上三大营九镇二十七万兵,马骡十八万匹。结果一遍清点核对后,实际上只有兵不到二十万,马骡不到八万。
就这二十万人八万马,还有其中大半是老弱,以及被皇亲中戚勋贵官员们调走了许多去为他们服务。
还有一些是注名支粮,到此时点名,还试图雇人应付,也有些人亲自来点验。可这些人根本就算不得兵,既不会操练阵列,也不会射箭骑马放铳。
经过严格点验后,最后那些被调去做工服役的刘钧把他们算入旧京军中,但那些注名支粮,买闲占役的则通通不算。
核点名册验对过后,刘钧在正式的考核选拔之前,先把银子取了出来,堆在了北校场,给在册的这二十万人发放饷银。
积欠的四月粮饷,最后算下来,除掉已经发放的部份和扣除发放的粮菜等,最后只需要支付二百万块银元。
刘钧亲自坐在校场上,皇帝也被他请来。
除了北校场,在东西两大校场,还有其它京畿六镇的营房,也同样在进行着发银子的事情。大把大把的银元摆在那里,京军们这些天来的惶恐不安怨恨,渐渐都化为了欣喜。
按照点验的名册。各镇的京军按师协标营的序列,一一上前领银。校场前,摆开了长长的桌案,有数以百计的北洋军和登莱镇兵中识字的军官士官们被临时调来发饷。
平均每兵能拿到十块银元的欠饷。
当十块亮银银的银元一块不少的交到一名老京军的手中时,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什么时候朝廷真的如实发饷,而上司又不克扣了?
他是个老京军了。当了三十多年的京军,他的父亲就是京军,父亲的父亲,祖父的父亲都是京军,世代京军。可从来都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朝廷没拖欠,兵部没漂没,长官没克扣。
以往的军饷,总要拖三欠四。最后就算发下来,可也顶多拿到个五六成,甚至还有部份得是折色的米布等物。
他看着掌心里的十块银元,颠了颠,银元发出清脆的响声,是那么美妙。
“这可是标准的银元,天下通用。你若嫌带着银元不方便,一会到东边去。那里有四海银元的临时兑换点,可以兑换成更方便携带使用的银元券。你也可以去西边。那里有东印度公司的粮食兑换点,两块银元一石大米,从南洋海运来的,口感不错的。另还可以兑换粟麦面粉等,每个京军都可兑换二块银元的粮食,这可是京军特权哦。只此一次,过期作废。”一名给老军发放饷银的北洋年青军官笑着对他说道。
老军打量了一眼那军官,年青英武,看上去也就二十三四岁,可肩膀上却已经挂着三只铜鹰。
按现在的军衔制。军官的军衔有将军、军校、都尉三大阶,其中将军有上、前后左右五阶,军校有上左右三级,都尉也是上左右三级。其中将军的军衔肩章又以狮子为标记,军校肩章以老虎为标记,都尉以鹰为标记。
三只铜鹰,那就是上都尉了,起码是个连长。
连长也是个七品啊,这么年轻,就是上都尉七品连长了,现在的军阶官品可不比从前,动不动就挂个高品。如今的军衔基本上与军职挂钩,品阶都很实。尤其还是个北洋的上都尉,前途无量啊,居然对自己这个老军头如此客气。
“郡王体恤士兵啊,悔没晚生二十年,也可以追随郡王建功立业了。”老军感叹一声。收起十枚银元往西面去了,他很喜欢这种银元,成色一致,使用方便,不用称量,不怕上司发饷时缺斤少量的,也不怕成色弄假。但他不太喜欢银元券,总觉得一张纸不可靠。
拿着头次领到的足饷,老军唱着曲往西边去了。京师最近物价涨的厉害,尤其是粮价,十天半月就涨一次,如今凭着这京军的身份还能去平价买一石粮食,算是个福利了。反正领完这次饷,肯定就要被裁汰了。
裁汰就裁汰吧,排着队购粮的时候,老军想到,自己也五十多了,一把年纪了,被裁汰了也算能安享几天安稳晚年生活。
排了半天的队,老军购买了两块银元的粮食,不过他没全买大米。虽然他也看到从南洋运来的大米很不错,亮晶晶的跟珍珠似的。
老军最后买了两斗南洋大米,然后买了两斗麦子,又买了一些大豆,最后买了一石的薯粒干,两块银元还剩下一点,他全买了土豆和玉米。
这样的掺合,比全买大米只能买一石要划算多了。不过这也就是在这里,若是在外面买,两块银元顶多能买到这里的三分之二。
心里暗念了一声郡王好,老军招呼自己的两个孙子过来。老军的本有三个儿子,但先后在清军入关时以及后来出关援辽时战死了,他们本来也都是京军的。三个儿子留下了五个孙子,其它几个都还小,唯有眼前这两个刚满十八。
本来老军打算今年找亲戚借钱给上司送点礼,然后把这两个孙子补进京营吃粮。可现在,他自己都在京营呆不下去了,两孙子只怕也进不了京营了。
“把这些粮食都装上车,托郡王福,这也算是我被裁撤前的福利了。有这些粮食,再搭配着点疏菜野菜的,咱们可以吃到明年开春后了。”老军笑着对两个大孙子道。
两个大孙子都长的很壮实,打小练武。受老军亲自指点,身子骨打熬的很不错,龙精虎猛,不过现在没个正式营生,全靠在朝阳门那边扛粮包。入京的粮食都走朝阳门,在朝阳门内有海运仓等诸多粮仓。两小子从十二岁起就在那边扛粮包挣钱补贴家用了。
三个儿子先后战死,让这个家庭日子相当艰难,一家全靠老军一人的粮饷养家。三个寡妇儿媳拉扯着五个孩子长大,然后靠女人们刺绣和缝缝补补帮人洗衣服勉强渡日。
三个儿子虽说都是为国征战而死,可朝廷这些年处境艰难,儿子们的抚恤根本就下不来,上次整编京军说是涨到五块银元一月,可却又欠了四月饷,若不是年纪大了。前些天有人煽动闹饷的时候。他都想要跟着去了。
好在没去,老军心想着。
把粮食拉回京里,老妻看着孙子拉子一车粮食回来,高兴连连。
“哎呦,哪来这么多粮食?”
老军掏出烟斗,借着灶火点好烟,吸了几口,一面指挥着孙子把粮食放进地窖中储存好。一面道,“今天郡王发饷了。四月欠饷都发了。十块银元,一分都没少,上好的龙洋。还有个福利呢,京军可以在营里用比市价低的多的价钱,买粮。那大米可好了,珍珠似的。一石米才两块钱。”
“大米才两块一石?”老妻也惊讶无比。“前头的米店里,粟米都快要两块一石了啊。”
“可不是嘛,要不怎么说是郡王给的福利呢。这些粮食都是郡王从南洋海运过来的,万里迢迢呢。不过我没舍得都买米,花了两块银元。只买了两斗米,剩下的都换成麦、豆和薯干、土豆等等了,你看,拉回来一车,够我们一家子吃到明年开春了。”
老妻一听,也觉得老爷子算盘打的精。不过她了想,“我们家这么多张口呢,一家子上下十几口人,还有五个大小伙子,正是能吃的时候。我看啊,咱们也别留大米了,多精贵啊,咱们一会把这些米和麦,都拿店里去换成小米和红薯土豆好了。”
老这一听,连拍大腿,“哎呦,我怎么没想到呢。早知道在营里就买一石大米,然后再拿去粮店换成杂粮好了。”
“也一样的,粮店里杂粮也贵呢。你拿粮店换,还不如在营里就全换成杂粮。”老妻道。
老军想了想,“算了,也别换了,反正米麦各只有二斗,咱们也留点细粮。况且,三个媳妇娘家里头日子也不好过,给每儿媳娘家里各两升米两升麦吧,接济一下,咱们对不住他们啊,委屈他们的女儿了。”
“好,就按你说的了。”老妻说着,见老军把烟斗在鞋底子上敲了几下收起,又往外走,忙问,“你又去哪呢?”
“去校场参加考核。”老军说道。心里不免有些酸楚,他都过五十了,这次考核肯定过不了,到时就得被裁撤了,以后家里又少了主要的进项了。“哎。”他忍不住一声长叹。
“爷爷,我们也跟你去。”两大孙子放好粮食好,出来听说爷爷要去军营,也忙道。
老军想了想,“好吧。”
德胜门外北校场,原京军第一镇的饷银已经如数发放完了,皇帝正在刘钧的陪同下,亲自从北洋和登莱军中挑选侍卫军。
其实皇帝挑选也很简单,在台上看两支兵马分列阅操,然后皇帝从中点选了数个标营,重编成侍卫亲军四部。
侍卫亲军各部,完全就是自北洋和登莱镇兵中点选的,皇帝坚决不肯再用原来的京军侍卫。
好在皇帝同意守卫京师内城外的禁卫军可以由北洋、登莱和原京军中选拔的精锐合编,让大臣们勉强同意了皇帝选的这支新侍卫亲军。
老军带着两孙子到达校场时,第一镇的考核也开始了。
第一镇原编有三万人,实有不到两万人,而且这次只选择择优留用八千人。淘汰的比例很高,因此老军早就对自己留用不抱希望了。
考核的流程并不简单,先是根据花名册点名,验明身份,核对年龄,检查有无残疾。五十五岁以上的,有身体残疾的,直接裁汰掉,不用进入下一轮。
老军通过了第一轮,他今年只有五十二岁,虽然看上去有些苍老,但身体还满强壮,确定了年龄无误后,他进入下一轮。
老军被通知进入下一轮的时候,心里又抱起了一线希望。
第二轮的考核很简单,腿上绑两沙袋,身上披双层铁甲,负重四十斤进行二十里武装越野。
“一个时辰之内完成二十里四十斤负重越野长跑的就算合格,可以进入下一轮!”
听到这个考核任务,老军并没畏惧,不就是负重跑嘛,这算什么。他有充份的信心,一个时辰内可以跑完这二十里。
一个时辰后,第一镇的京军能达标的不足万人。
刘钧宣布所有没达标的都被裁汰,连这么简单的任务都通不过,你连跑步都跑不动,你还当什么兵。
第三项考核,个人武艺考核。
骑马、射箭、放火铳、**、驾车、刀枪六项,任一项合格,都算本轮过关。
老军参加了六项全部考核,最后居然六项全部合格。尤其骑射和刀枪这两项,还是个优的评价。刘钧听说有个五十二岁的老军头,居然六项考核全过,还有骑射、刀枪两项都是上优的评价后,都不由的惊讶。
他亲自召了老军前来。
“你叫何名,原是何职?”
“禀报郡王,属下郭万年,只是普通京军,无任务职务。”老军报告的时候,声音洪亮,虽然头发花白,可身上却有股子京军中很难见到的英武之气。
刘钧惊讶,“你在京军中从伍多久?”
“回郡王,属下家族乃是世代京军,到我儿那代已有九代矣。属下十八岁入伍,至今已有三十五年矣。”
当了三十五年兵,精通各项武艺,居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兵?
这时罗平安走过来,在刘钧旁边小声的汇报了一下张万年的资料。
“张万年从军三十五年,确实未担任过任何职务,据说是年轻时得罪过老定国公,因此一辈子蹉跎,始终只是个普通的京营军卒。他原来还有三个儿子,也先后加入京营,但一个在宁远之时时战死,一个在在京师城下与清军作战而死,一个在援大凌城时而死。三皆战为国战死,三兄弟留下了五子六女,其中两个年长的孙子今年都已经十八,长的很强壮,家传武艺不错,靠给粮仓扛粮为生。”
听到这里,刘钧突然对这个老军肃然起敬。
家族九代为京军,三个儿子为国战死。
“张万年!”
“属下到!”老军头高声应道,胸膛挺的笔直。
刘钧走到老军面前,“你已经通过选拔,正式留用,从现在起,我授予你上都尉衔,待整编后,授予相应军职。”
张万年愣在那里,甚至忘记了谢恩。
刘钧举起右拳敲击左胸口,向他行了一个军礼,“老兵不死!”
无数磨难都不曾击跨过这个老军,但此时他却突然泪水模糊了双眼,声音都哽咽了,连忙右手握拳,重重敲击在自己的左胸口,砰砰作响。
“老兵不死!”
老兵不死,刘钧喃喃念道,不论怎么说,这些人都是值得敬佩之人。
“听说你两个大孙子也武艺出众,而且年纪已过十八岁。为了表彰你们马家九代为国效力,我破格允许他们参加此次考核,只要通过考核,便可加入新的京营。到时,他们就将是你们家族为大明效力的第十代人了!”
“谢郡王,愿为郡王效死!”老军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但这一刻,他真正的愿意为郡王挡刀挡箭,为他去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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