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一时着了急,便跟若愚说可知司马大人带了贤儿去哪。若愚自然也是不知。
最后,是小厮褚墨回来通禀李夫人,贤儿很喜欢军营,要跟着司马大人多住上几日。
李夫人听了自然是埋怨小儿不懂事,痴缠着姐夫影响军中的大事。可是若愚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觉得褚劲风虽然待小舅子一向很好,但也绝不会耐心到带着他在军中几日都不送回来的地步。
于是便叫来褚墨细细地询问,可是褚墨却是一问三不知,只说小少爷跟司马大人学了不少本事。
李若愚不好再问,问多了倒显得不放心了褚劲风一般。
又过了十日,就当李夫人再也坐不住,要亲自去大营接儿子回来时。司马大人终于带着小舅子回来了。
原来细软肥胖的娃儿,在这短短几日里竟然黑瘦了一圈,虽然好像回来前特意梳洗了一番,可是那指甲缝的黑泥都没有泡干净,梳拢起来的头发看起来也有打结儿的地方。
李夫人一见儿子这般,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只要一把揽在怀里。可是那顺儿偷眼看着姐夫的神色,看敛眉立目,便连忙一推,避开母亲的怀抱道:‘我已长大,娘你莫要再与我作这小儿状。”
这一板一眼的话,又是听得李夫人有些瞠目结舌,只觉得原本还是搂在怀里可以恣意亲着小胖脸儿的孩儿,如今却突然不愿同自己亲近,当真是惊天霹雳一般让人难以承受,当下惶恐地往向一旁的大女儿与二女儿:“这……这贤儿是怎么的了,本就是个小儿,怎么还不能让娘搂抱了?”
李若愚跟自己的大姐对视一下,心里都是知道贤儿这几日想必是历练一番,只是司马大人怎么那般心狠,竟是忍心这般磋磨孩子?
当下忍不住狠狠瞪了褚劲风一眼,只拉了贤儿回了母亲的院中,又支开了母亲与姐姐,唤来丫鬟婆子烧水给小少爷好好再清洗一番。
这一洗不打紧,那身上掉落的的小泥鳅完全可以与他的姐夫从战场上归来时的盛况相媲美。
若愚亲自用湿毛巾蹭着幼弟的小脏脸,先是随意说了些别的,然后问道:“这几日与姐夫在军中都做了什么?”
贤儿初时不肯说,后来架不住二姐的旁敲侧击,到底是说了:“并没有在军营里……姐夫,姐夫说军中不养闲人,将我……将我扔到乞丐堆里与那些乞儿们一起讨饭吃……”
说到这,许是想起了这几日里最不堪之处,竟是小嘴一撇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李若愚虽然也想到褚劲风可能是试炼了弟弟一番,可压根没想到竟是这般的心狠,让从小都没吃过半点苦头的弟弟去讨饭……这心里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当下压着火接着问:“那这几日都是在丐堆里过的?可是有饭吃?你姐夫有没有派人在一旁照顾着你?”
贤儿抽着鼻涕摇了摇头:“那些乞儿都比我年龄大,个个能争抢,初时饿了两天,后来看地上的石头都像厨下刘婆子蒸的馒头,后来还是一个路过的伯伯看着我可怜,叫我去他铺子里搬了半日的砖头,才换了两个馒头,不然贤儿真是要活活饿死再也看不到姐姐和娘亲了……”说着说着又是悲从中来,呜咽地又哭了一通。
若愚听得也是半张着樱桃小口,犹自不死心地问:“你姐夫当真有没管你?”
贤儿的脸憋得红红的,说道:“倒是骑着高头大马在街边路过两次,可是……可是姐夫却次次都是嘲讽贤儿是废物点心,离了娘亲姐姐,便是作乞儿都不如……呜呜,贤儿不是废物!贤儿后来还跟几个乞儿用绳圈了一只野狗烧了来吃呢!”
拢香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二小姐。
李若愚真是顺了好一会,才转过了这口气来。再顾不得在浴盆里垂泪的幼弟,腾地起身回转自己的院落寻那位震古烁今的司马姐夫。
只见这时司马大人已经换了若愚爱妻亲手缝制的那件衣服立在铜镜前看,这衣服是前几日才完工的,若是不追究细处,还算过得去眼。
看着男人挺直着腰板笑吟吟看着自己的英挺模样,若愚也是偷看了几眼后,才冷着脸道:“将那衣服脱下!又不是给你的!”
褚劲风悠哉地半抬眉眼道:“不是我,还是给谁?”
若愚气极而笑道:“一会准备裹了送给街边的乞儿!免得那乞丐堆里有哪家被歹人所害落了难的少爷,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在这冬日里冻死在街头!”
褚劲风看她的话锋便知那饿成了瘦黑猴儿的小舅子告状了,他倒是未恼,自己开了衣柜,来回看了看挂着的几条缀着宝石的腰封,最后选了条缀着鸽蛋大小碧玉的黑色腰封与身上的新衣搭配,一边在身上比了比,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哪里会饿死,那乞儿里有四个都是我亲培出来的侍卫,自然会维护那小儿周全。看他整日不思进取,只知道玩乐闯祸,将来怎么继承你李家的基业?男孩子便应该吃一吃苦头,免得养出了个败家之子,当时岳父大人在九泉之下怎么心安?”
李若愚也是个护短的,当下被这褚劲风的态度气得真是想要上前挠一挠他,只气愤地道:“那你便这般磨练?还奚落他是废物?当真是铁石心肠?依着我看,这孩儿也别生了,免得将来被他的爹爹心血来潮扔在街边,只让我这做娘的白白担心……”
这话可顶了褚劲风的肺门子,一瞪眼道:“要是女儿倒还罢了,若是儿子,自然也是这番管教,不然便像你们这李家的女人一般将好端端的男孩养成纨绔?”
“怎么?你倒是头头是道!可是养了几个孩儿出来?你倒是会管教吗?”
眼看着小孕妇气得蹦上天了,褚劲风便过来一把搂住了她,只亲了她的脸颊道:“只教养了你一个,便体会到了当爹爹的辛苦,现在想来,当初也是太娇宠你了,不然还是会教养得更成器些,何至于现在在夫君面前大呼小叫,没规没矩的?”
李若愚没想到他竟然一路拐到了这里,加之这些时日也回忆起不少昔日的荒诞,俱是不能一一与事主查对的。当下便是脸色微微一红,推开他便扭身出去了。
只是这般糟蹋了李家的小少爷,一时间这再金贵的乘龙快婿也在岳母的脸上看不到笑意了。
到了晚上,除了几日没见到油水的贤儿如同小恶狼一般扑杀这饭桌上的各色佳肴,其他几个都是几乎没有动筷,心疼的看着李府的这个小金疙瘩。
褚劲风倒是神色如常,丝毫不介意饭桌上的三张□□脸儿,倒是很爱惜小舅子地说:“这几日肠胃都是素淡的,不可吃太多的油水,不然过了一会,狗肚子挂不住酥油,要坏肚子的。”
其实方才李母也一个劲儿的劝贤儿少吃些,可他也不听。现在只听见姐夫慢条斯理的一句,顿时放下了筷子上的鸡腿,转而夹了一根平日从来不肯吃的青菜,一点点地像小老鼠般啃哧了起来。
看来这几日的虐待后,贤儿心里也是彻底怕了这姐夫。李家的混世小魔王倒是戴上了紧箍咒。
褚劲风又慢条斯理道:“明日几时起床?一天的作息如何,可是记住了?”
贤儿连忙道:“鸡鸣便起,到小花园跟姐夫一起练习扎马步和拳脚,免得以后作乞儿都争抢不过别人。然后去船坞与老师傅学习,决不再贪玩出海,认真学习养家糊口的本领,决不让娘亲和姐姐要饭去……”
褚劲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冲着饭桌子瞠目结舌的李夫人道:“岳母请慢用,我已用好,且先回书房处理公事去了。”
说完便大步流星出了略显沉闷的饭厅。
等褚劲风出去了,李夫人也是些恨铁不成钢的羞恼:“你这个小东西,平日里娘怎么说都不听,怎么这会儿你姐夫说什么都听了?”
那贤儿虽小,可也到了会察颜观色的年纪,冲着娘亲无奈一翻眼儿道:“连娘亲你都怕姐夫,儿子被欺负成这样也不敢吭声,我还这么小,可怎么敢违抗司马大人?先前我可是在军营里见过,有那犯了错的兵卒被姐夫一声令下,便按倒在地上拍板子,只几下便见了血肉,差点迸溅到我脸上。可是比书院的先生打手板凶狠多了。贤儿可是听拢香姐姐说过,说二姐你也是被姐夫打过手板子的,一想到姐姐竟是嫁给了这般凶狠的男子,天天吃苦受累,提心吊胆,贤儿恨不得多学些本领,解救了二姐……”
李若愚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只管好你自己便得了,将来娶了妻子,立起李家的门户。也不枉你二姐嫁给那活阎王受了一遭罪过!”
这场历练的风波也算是这般过去了。李夫人虽然一时心疼,可是看这贤儿回来后还真是懂事了不少,有些长进的模样,心内自然知道是这二女婿的功劳,只觉得那几日给女婿脸子看实在是不该,倒是在女婿面前热络讨好得连若愚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一转眼儿,便是入了腊月,便是要准备除旧迎新。李家一直有个习惯,到了腊月初八熬了用胡桃、松子、莲子、枣子、芡实、桂圆和荔枝做成腊八粥,在聊城的善堂里给穷人布施粥米。
今年因为闹了海寇匪患,流民也较之往常多了些,居然准备的腊八粥不够分食。李若愚站在善堂对面的酒楼里,嘱咐着伙计再去准备几大锅,可是就在她准备下楼回府时,一个被一群乞丐围攻的乞儿,却吸引了她的目光,当那人抬起一侧布满疤痕的脸时,李若愚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