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牧因紧张地跪在地上,紧张之余还想着,怎么不是小路子过来,他才是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昭仪虽说不是皇后、四妃,也算是位分较高的妃嫔。让这个面生极了的小太监给她宣旨,不会是陛下心思有变?
负责宣旨的公公清清嗓音,摊开手里的圣旨,一字字念道,话从他嘴里吐出来,干巴巴得像裹了层淤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氏牧因,德才兼备,特封其为正三品昭仪。钦此。”
公公端着圣旨走到她跟前,满面堆笑,“刘昭仪,这可是天大的恩典,您还不叩谢陛下隆恩?”
“臣妾……臣妾谢陛下。”刘牧因接过圣旨,兴奋得手都在颤,能站在他身边,一直是她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却恍惚觉得,这道圣旨不对。
……
正阳宫
陛下正给他家养的小猪喂晚膳,他夹起盘子里的胡萝卜,还腾腾冒着热气。于是小心地吹吹,刚送过去,就被陶月安黑着脸一把打掉筷子。
“闹什么闹?”秦楚暝虽是斥责,却从小路子手里接过一双新的,“给朕安分点用膳。”
“不吃萝卜。”陶月安别过头,之前全是小王爷的不是,弄得她这会儿还疼。身上的伤还没好,他又逼着自己吃一堆并不欢喜的东西,一道伤没好,又添一道心伤,真是过分至极。她很倔强地盯着摆在一边的点心,软乎乎地命令陛下,“要吃甜的。要吃桂花糕。”
秦楚暝酒足饭饱,近乎是千依百顺,挨了冷脸都不生气,温声细语哄道,“先用膳,用完膳吃再吃这些甜食,朕就不管着你了。”
“那……要两碟。”开始讨价还价了,“一碟桂花糕,一碟荷花酥。”
“不成,太甜的吃多了,会生龋齿。”秦楚暝说完,陶月安立刻进入闹脾气状态,送上门的饭死活不肯张嘴,大有他不同意,今儿就继续耗着不用膳的架势。
小路子偷偷翻了个大白眼,但顾忌自己是奴才身份,插手主子间的事情终归不好,只好站在边上,敢怒不敢言。
正阳宫里头,皇帝陛下和昭仪娘娘间的战局僵持不下,还是陛下先妥协,“就一块,剩下的等吃完饭再吃。”
娘娘昂着下巴,勉强同意了。
刚准备开启恩恩爱爱喂饭模式,小莲快步走了进来,问安道,“陛下,刘昭仪在外头求见。”
“刘……刘昭仪?”陶月安的嘴巴刚还撅得能挂油瓶,秦楚暝好说歹说都不松口。听着小莲的称呼,瞬间像跌进一个冰窟窿,浑身都结起一根根冰棱子。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楚暝,清澈的眼底忽闪忽闪着受伤。
小路子的脊背挺了挺,这会儿知道害怕,早干嘛去了?陛下平日哄着你算是一回事,但哪个帝王没几个嫔妃姬妾,哪个君主不喜欢被自己的妃嫔用崇拜、爱慕的目光包裹缠绕着?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都不算什么,等上两三年,新鲜劲儿飘飘一过,陛下还愿意这样鞍前马后地宠着?怕只剩一堆剩渣,再有风吹吹,连渣都不剩。
秦楚暝将勺子里的饭塞进陶月安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没说话。
陶月安不情愿刘牧因做这个昭仪,嘴里含着口饭,很想闹腾他,闹腾得他安生不得,最好能打消纳刘牧因做昭仪的念头。但转念想,自己该用什么立场去闹腾?她就只是,一个从二品昭仪罢了。
哪有资格……让皇上不去选秀,不去立旁的妃嫔,一心一意陪着她吃饭。陶月安嚼着嘴里的米饭,像干涩的苦蜡,丁点儿味道都没。这些都不算,她还保不准,刘牧因和小王爷之间,或许有什么她窥测不透的藕断丝连。
“陛下,昭仪娘娘个还在外头跪着,是否要请她进来?”主子之间的气氛诡异得可怕,小莲收了刘牧因的银子,又被刘牧因捉着把柄,只能硬着头皮,壮了胆子问第二遍。
“陛下。”小莲进去许久都没出来,刘牧因委实不安,又不愿错过这个几回,推开门,竟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闯进了正阳宫!
陶月安一见到她的影子,一听见她喊陛下,立刻红起眼睛,外面的宫女内监都不拦一拦吗?嘴里嚼着东西,好想一口胡萝卜肉喷、死她。结果没喷着情敌,自己反而被呛得咳嗽出声。
“饭都不好好吃。”秦楚暝皱起眉,轻轻帮她顺气,像是不大高兴的模样。
刘牧因生生瞧着,秦楚暝的目光一下从她自己身上挪开,全落在陶月安身上,他还拿着明黄帕子,亲手给她擦嘴。
擦完嘴不作数,又用勺子一勺勺喂,吃一口,就鼓励地摸摸脑袋,夸一句真乖。刘牧因不满地盯着她进来后就一下变了个样的陶月安,很恨想,又不是牙牙学语的稚稚儿童,连用膳都得旁人夸着帮着才肯吃吗?
“陛下,老臣参见陛下。”庄将军从旁人处听得圣旨旨意,二话没说,火速丢下手里操练一半的军队,飞速赶进了正阳宫。
“今儿真是热闹。”秦楚暝手里还有半碗米饭,下意识朝边上挨了挨,将陶月安护在身侧,悠悠道,“朕不过陪昭仪用个晚膳,你们就一前一后像箭一样飞进正阳宫不说,还端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活像朕欠了几百万两银子似的。吓着满屋子奴才不打紧,要是惊到朕准备投胎的小太子,后果是谁来负啊?”
陶月安奇怪地打量他,心想,哪儿来的小太子?勺子伸到跟前,她犹豫一番,大敌当前,姑且委屈几分,吃就吃罢,日后再闹回来。
“陛下言重。”刘牧因低头道,“臣妾冒昧前来,是想询问陛下,今儿下午的圣旨……”
“圣旨?”秦楚暝也不看她们,就坐着喂食,“多吃些青菜,不许挑食……别看点心,方才已经吃了一块。”
而转头同他们说话,又是另一番冷漠,“君无戏言,朕全是照着那日与你、同将军的约定写的,难不成,你还想质疑朕的旨意有错?”
“陛下,老臣不敢。老臣只是困惑,昭仪娘娘是从二品妃嫔,为何陛下在诏书中写了正三品?”庄将军道,“是以老臣前来,是希望陛下能给昭仪娘娘重新正一正名分。圣旨庄重,由不得疏忽,这不光是为了娘娘的名声,更是为陛下自个儿的清誉着想。”
陶月安偷偷从背面抓住了秦楚暝的衣角。不安地扯着他,晃了晃。像不满他跟别人说话,不睬自己。
陛下猜出她那丁点儿小心思,旁若无人地笑了笑,却不拒绝。一下从炸毛的小野猪,变成乖乖软软的小香猪,喂什么都听话地吃,没片刻过去,碗里空了大半,“再用些旁的?”
“嗯。”
“陛下——”庄将军被他的刻意为之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秦楚暝懒懒的地喂完最后一口,斜眼睇他,“该说的都说了,将军还想补充些什么?”
“老臣有两点想说。其一,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儿不成,就间接证明了,陛下不守信诺。为人君主,重信重诚,陛下此举,实非明君所为。其二,大殿之上,接见外臣,陶昭仪公然恃宠生骄,远非宫妃的妥当。”
“将军说得实在有趣。”秦楚暝搁下碗,替陶月安擦干净嘴巴,红润润的,真想趁这个机会咬一口,“这有趣所在,也是两点。其一,朕早前确实答应过,只要昭仪娘娘安然无事,就封刘牧因做昭仪。朝中正三品昭仪女官,确是实打实的昭仪名号,难不成还会有假?”
刘牧因的表情一下变了,五官近乎是扭曲着挤在一块。新朝女官制度,到三位五品尚宫就封了顶,哪来什么三品昭仪?这昭仪女官,分明是前郑朝才有的官、衔。
皇上如今封她做三品昭仪,是想明晃晃地打她脸吗?这一巴掌,真是甩得她头晕目眩。
“其二。”秦楚暝看他们,带着主人逐客的姿态,“这是正阳宫,朕和娘娘打从开始,就没准备接见你们。倒是二位,没经过朕的同意,随随便便擅闯进来,朕不问罪,是朕宽容。没想着,你们得寸进尺,难不成朕和昭仪一块儿亲近,还得经过你们的同意?
“老臣不敢。”
“臣妾不敢。”刘牧因唯恐坏了印象,日后讨不得秦楚暝喜欢,“臣妾心悦陛下,只要陛下垂怜,允许臣妾在一旁默默看着陛下就好好。陛下喜欢姐姐,喜欢一块儿亲近,做妹妹的,除了祝福陛下跟姐姐,就没旁的想法,请陛下明鉴。”
“三品昭仪,是前朝才有的官职,陛下这么封,是故意在偷梁换柱。”庄将军直来直往惯了,又是看着秦楚暝长大的,和他爹似的,也不绕圈子,直切主题,“陛下想借着这个法子违反诺言,殊不知所谓,人无信,无以立。”
“是吗?”秦楚暝踱步到她们身前。刀斧削刻般的脸颊,英俊迷人,看得刘牧因都傻了眼,别说旁边的小花痴陶月安了,小王爷在她心尖上的形象,突突突地往上拔,“将军要是真坚持觉得,朕大德有失,大可让御史台参朕一本,逼得朕最后不得不写上一篇罪己诏。”
秦楚暝全不在乎的模样,“只是,将军要想清楚了,为了这些小事同朕闹僵,站到朕的对立面,究竟是好,还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