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太后唤了声自己的丫鬟,悄声问,“前头怎么样了?”
“回太后娘娘,大理寺卿正找人请刘大人来,兴许要过一会儿才接着审。”明若答道,“可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去办?”
“你私下去看看刑部尚书,可不能出幺蛾子。”德贞太后说着,一名宫女缓缓步入,带着银铃清脆的声响,将茶水、糕点放在桌上。德贞太后的目光不禁顺着声源过去,可一看,却再挪不开。
“太后娘娘,这事大人吩咐给您准备的。太后慢用。”这宫女笑了笑,起身退安。
明若道了声是,伺候着倒了茶,便准备下去打点。忽然被德贞太后一把抓住,“等等。”
“太后娘娘还有什么吩咐?”明若弯下身,侧耳到德贞太后身边。
却是等了很久,耳边还是寂静一片。只剩太后的急促的喘气声,她抓着自己的手瑟瑟发抖,明若懵住,“太后,您可是这两日照顾陛下,过于操劳?奴婢差人去太医院找个太医来,替您瞧瞧。”
“不必。”德贞太后面色惨白,将汗水浸透的手用帕子擦了擦,“你照哀家说的,找到刑部尚书,接着该怎么做,可是知道?”
“奴婢省得,是让尚书大人好好备一备过会儿要说的话,到时在三位大人跟前揭露陶相同太子的恶行。”明若道,“太后宽心,这些证据都是实打实的东西。就算尚书大人说不好,但东西往那儿一摆,凭几位大人的能力,看也能看出。太后娘娘好好歇着,奴婢这就去。”
“不。”德贞太后的一头青丝晃动着,她颓然道,“不是让你说这些,哀家要你告诉刑部尚书,国寺山大戎行刺一事,主谋另有他人。”
“这……”明若一瞬傻了眼,这完全是反着来了,“太后,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有些糊涂了?”
“哀家说是就是,难不成你连哀家的命令都不听了?!”太后压低着声音拔高几个音调,明若立刻低下去,“是,请太后娘娘吩咐,奴婢都按您吩咐的做。”
……
国寺山一事,秦楚暝始终隐在暗里。搜集证据的虽是他,但都用了刑部尚书的名义。是以大理寺卿让他过去时,只详细问了那日丰和帝遇刺的始末详细。
案子陆陆续续审到夜里,才终于告一段落。
所有人再汇一堂时,秦楚暝发现,屋内多了不少人。连刘牧音、尹雪宁都被唤来,一个挨着她爹兵部尚书坐,另一个自然跟着太后,其余杂碎之人,秦楚暝也没细加注意。
陶相在他对面,端着茶杯轻轻品茗,唇角始终挂着令人费解的微笑。
“孙虎。”趁大理寺卿让主簙整理供稿时,秦楚暝有些不安,对身旁的孙虎道,“方才在偏房里,陶相可有做出什么奇怪举动?”
“回王爷,所有相关人等都分在几个单独的房间里。属下全程盯着陶相。他只在中途起身倒了杯热茶。”孙虎答道。
秦楚暝的疑惑更深,陶相不像是会轻易坐以待毙之人,更不是什么忠君爱国者。他刻意提出这种审案方法,肯定对他自己没坏处。
而且,像是通过这种方法,将他的罪名洗脱去。
秦楚暝坐着,面色如常,毫无波澜。只有轻轻抖动的睫毛泄露去心事。
只过四日……就四日,她就要嫁进东宫了。秦楚暝看不透陶相的心思,抬眼触及太后时,明明只隔了几个时辰,太后木然坐着,眼里生出几许迷茫、疲倦。早不复之前的雀跃和扬眉吐气,全是忧心和不甘。
“太后可了接触旁人?”秦楚暝对身边站着的孙书说。
“回王爷,没有。”
“不可能。”秦楚暝不信,一定有人对德贞太后说过什么,她才会成这般模样。可始作俑者不是陶忠,又能是谁?
“太后院落附近的人说,太后一直呆在屋里,除中间给太后送茶水点心的宫女,没别人进去过。但那宫女进去时,咱们的人全程盯着。她只是行了个礼,随后放下东西就走了,根本没说什么。
秦楚暝的眉头越皱越深。
“各位,肃静。”大理寺卿面容严肃地坐在上头。
原先悉悉索索的私语戛然而止,听他道,“据我与孙大人、刘大人的共同审查后发现,国寺山大戎行刺一案已经水落石出。此事实乃三皇子所为。”
话音方落,室内议论四起,皆是惊诧狐疑。
秦楚暝仿佛没太意外,从陶相和太后看,这事十有□□是出现了转机。但他想不明白,陶相用了什么方法,让太后突然放下对他的仇视、站在一条线上出气,甚至连她一心想扶上储君之位的三皇子都沦为弃子?
“不可能。”郑粽岸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棍,难以置信地看着大理寺卿,“这绝不可能是本殿所为。”
“诸位兴许存有疑惑,但事情是我与二位大人共同查实,绝无任何差池包庇,证据也一一载在册子上。”大理寺卿示意安静,拿出手上的几封信,“这是刑部尚书追查到,有关三皇子与大戎互通来往的书信,乍一看,上面的字迹与三皇子几乎一模一样。我与二位大人为了稳妥起见,找了由兵部刘尚书的千金,也就是陛下定的三皇妃,刘牧音。刘姑娘在文字方面格外精通,虽和三皇子有婚约协定,却是深明大义,经她扣确认,那文书确实出于三皇子之手。”
刘牧音本就作为才女扬名京城,其父同时口碑极佳,他们二人双双作证,便是两座实打实的大山压在郑粽岸的罪名上。
郑粽岸始料未及,两步走到她跟前,“牧因……怎么是你?我一直信你,不曾防你,可你,你竟然跟他们一起构陷我。”
“三殿下,人在做天在看。我也没想到,您竟然为了皇位,不惜派人谋害自己的生身之父。就算你我有过婚约,如此大逆不道之举,恕臣女无法苟同。”刘牧音冷冷看着被大理寺卿派人拦下,按在大殿中央,却仍旧困兽之斗的郑粽岸。
“或许这书信分量不足,但只是其中之一。”大理寺卿拿出另一块玉佩,“这是西疆新贡的玉,极其稀罕,朝中就只两块。一块在太子殿下手里,另一块陛下赏给了三皇子。太子殿下的玉,我已找人核实过,正收在东宫。敢问三皇子,您的玉呢?”
秦楚暝咯噔一声。
那正是他当初偷来,用以栽赃三皇子,离间二人的西疆玉。竟被他们反过来利用,他暗骂自己,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人,本殿确实有这么块玉,但数月前就莫名丢失,直到现在还未曾寻回。”郑粽岸心很冷,从方才的指认,到遗失的玉石,这一切的一切,怕都是刘牧音做的吧。
“三殿下所说,也未免太过巧合。”大理寺卿虽更怀疑陶相,却是更相信实打实的证据,“这玉石在那日打斗后被遗失在山上。大戎的士兵供认不讳,因这玉极其珍贵,指使者交给他们的主子,在此事中充当信物之用。”
郑粽岸被最亲近人的背叛伤得心如死灰,想辩解,却无从着处。
大理寺卿继续道,“我这儿还有一份同大戎的协议书,写了汉语和大戎语两种。大抵是事成之后,划给大戎漠北十城,黄金二十万两,粮食一万担,丝绸三千匹,绫罗、阮烟罗、还有茶叶……上面的印章,可真真是三皇子您的。”
大理寺卿将纸头愤然扔下,郑粽岸捡起一看,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想起前几日,刘牧音说他政事繁忙,想帮着一同分忧。他当时还开心,以为是她终于被自己感动了。便让她帮着,将他朱批完的奏折盖上印章,没想到……
他侧过头,看一旁的刘牧音,刘牧音淡淡瞧着他,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坦坦荡荡,毫不心虚的模样。
“棕岸,哀家对你一向爱惜有加,你却做出这样大逆不道,违反人伦之事,真是伤透了哀家的心。”德贞太后愤怒道,“这些证据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话说?还不认罪!”
被四方叛离,郑粽岸从未有过如此无助的感觉。他从一开始就只想做个闲散王爷逍遥余生,对皇位没生出过一丝一毫的觊觎,为何他们一个个都要将他置于死地?!
“大人,本殿自替父皇执掌朝政以来,虽要事事亲自朱批过目,但所有的主意都是皇祖母拿的,皇祖母让本殿这么做,并亲自安排好,本殿不过是照着她说的实行罢了。”
“放肆。”德贞太后被反咬一口,登时怒目而对,“你自己犯下错事,还陷害哀家,真是罪无可恕。”
陶相倒是一喜,没想着还能有意外收获。他不下手,但如果有人替他下手,又何乐而不为?
“大人。”郑棕英从位子上起身,站到跪着的郑粽岸身边,“大人,本殿有话说。”
“太子请讲。”因为陶相,大理寺卿对郑棕英的印象不好。但有着谋害父亲篡位的郑粽岸做比较,他的口气稍微和缓些,毕竟未来的皇帝,除了他,已无人再能担当。
“皇祖母对本殿跟三皇弟,向来是一碗水端平,没什么偏袒不偏袒,帮助不帮助。三皇弟身犯重罪,却迟迟不知迷途知返。”郑棕英低头看着郑粽岸,不经意划过一抹冷笑,“大人不妨让三皇弟将皇祖母指使他的证据拿出来,若是拿出来,再另行查证。要是什么都拿不出,就是无端造谣,败坏皇祖母的声誉。”
郑粽岸死死盯着郑棕英,却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