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照往年的惯例,他们是要进宫跟贵妃娘娘一道祭月。
然而,王嬷嬷觉得陶月安这些日子减肥颇有成效,圆圆的小脸瘦得颧骨凸起,肉肉的小胳膊小腿也跟着细了一圈。生怕她进宫后在宫宴上胡吃海喝,好不容易掉下去的肉又充气似地肿回来。
更重要的,是她想借陶月安不在的机会,试试王采薇,看她能否安分守己。
于是,陶月安对外称病,留在屋里做刺绣,陶夫人领着王嬷嬷和陶月琳进宫。
秋天夜里,凉风习习。陶月安搁下手里的香袋,撑着头看面前的月饼,两条好看的眉毛深深蹙着。
今儿中秋,王嬷嬷格外开了恩,许她一块月饼做晚膳。陶月安摸着月饼,舍不得吃,这是用玫瑰花做的馅料,甜腻腻的很好闻。
她好久没吃过甜食,想今晚吃一口,明早吃一口,中午再吃一口,这样一块月饼分成好几口,就不会连着几天嘴里没味道。
陶月安推开门,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地下。秋桂散着清甜馥郁的香气,闻了心旷神怡。她傻愣愣地凝望着密匝匝的金黄色小花,团簇在枝桠上,两只瘦乎乎的手握在一起,饥饿的心想,要是做成桂花糕,指不准多好吃。
陶月安想着,就顺着树干麻溜地爬上去因是中秋,陶夫人格外给了恩典,许府上的奴才丫鬟休息一日,家在京城的,就回家过节,家不在京城的,就去京里最热闹的街上看花灯,是以整个院落空空荡荡。翠兰也没影儿,八成是跟其他小姐妹出府玩了。陶月安寂寞地摸着那一朵朵桂花,每次她饿得天昏地暗时,就禁不住开始撕树皮,但送到嘴边时却犹豫了。这几年在相府被养得娇气,以前更饿的时候,也不是没喝过树皮煮汤。
回忆起秦楚暝天天带她吃好的,各式各样、大江南北的菜肴、点心,陶月安就满脸纠结地拽着桂花,一颗一颗地扯落在树下,他怎么,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可再想想,他们非亲非故,她也没理由要求他给自己天天送吃食。之前只是他做错事,想赔礼道歉,也送了这么长时候,或许他觉得差不多了,就不送了。
陶月安心里空落落的,就像她空空如也的胃。
其实,起初她对秦楚暝的印象不太好。一方面是受王嬷嬷影响,一方面是他不庄重,觉得他是个奸臣,登徒子。
但后来,他诚心道歉了,还每日不重样地带她去找各种吃食,像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对她又体贴又温柔,陶月安就像温水煮着的青蛙,慢慢被煮熟了。想他跟爹一起处理政事,爹肯接纳他,说明他不是什么坏人。
或许之前的事儿,只是她想多了。
夜深人静时,她常常忍不住思考,要是以后嫁给太子了,会不会真的天天喝青菜汤。
逃荒的时候,她只希望能天天吃饱饭。进了相府,终于能吃饱饭了,她又嘴馋,希望能天天吃好的。
从怀里掏出手绢包着的月饼,陶月安小心翼翼地解开,像捧着稀世珍宝,轻轻嗅了嗅甜甜的香味,脑海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玫瑰花海,柔柔的白云,暖暖的日光倾泻下来,一派和美,她闭着眼儿准备咬一小口解解馋,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夏月。”
陶月安有些难以置信地扭过头,秦楚暝正咧着小虎牙,笑得格外阳光,“中秋节快乐。”吓得她身子一个没坐稳,整个人惊叫着朝下摔。
当然,小王爷是不会让她摔疼的。他痛并快乐地抱住她,垫在下头,让陶月安摔在自己身上,轻轻闻着怀里熟悉的清甜香味,只觉得格外温馨,像回家一样。小王爷在小夏月脖颈处蹭了蹭,舍不得地坐起身,不着痕迹地抱着她装出检查伤处的模样,一脸关切,“有没有哪儿摔着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没。”陶月安摇摇头,有些急切地拍拍他,仿佛要说什么,又因为太激动说不出话,“你…你,你……”
秦楚暝脸上隐隐发烫。她一定是被自己感动了,于是揉揉她的头发宽慰道,“没事,我没摔伤,你不用担心。”
“不是……”陶月安的脚有些轻微的扭着了,想站起来,又站不起来。她又太激动,激动得舌头打颤,只能不停得拍秦楚暝。
好半天,秦楚暝以为是分开这么久,她想自己了,心头一暖,脸上更烫了,温情道,“这次走了这么久,没和你打招呼,是我的不是,也实在是事发突然,来不及跟你说,以后一定不会这样。”
就在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自己是如何对不住她离开后,陶月安终于冷静下来,拍着他的肩道,“你快扶我起来,压着月饼了。”
“……”
心碎成渣的秦虎牙看着陶月安跪在地上,地上是一块被他压出红色玫瑰花馅的月饼,陶月安眼里湿漉漉地瞧着月饼,满是哀伤和痛苦。他一靠近,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就迸射出浓浓的怨恨。
“小夏月,我错了。”小王爷想了会儿,虽然没想清楚自己错在哪,但还是先道歉,把小夏月哄开心,“我再给你买一块,一模一样的。”
陶月安甩开他。
“你别生气。”
又甩开。
“我再给你买一盒,各种味道的都有。”
陶月安高冷的脸出现一丝裂纹,扭过头看他,半信半疑道,“真的吗?”
“恩。”秦楚暝深怕她不信,“我们现在就去,眼下街上热闹着,还有很多花灯,我们边看灯边吃,现在的螃蟹也肥了,待会再一起吃蟹。”
陶月安心一动,就跟他偷偷逃出陶府,一路跑到熙熙攘攘的街上。
路两边全是各色各样的彩灯笼,晕着柔和的灯光,秦楚暝走到卖月饼的摊头前,给她买了一纸袋的鲜肉月饼。
陶月安从纸袋子里拿了一个,自顾自地啃着月饼,四下好奇地张望,王嬷嬷素来对她管束严格,又怕出闪失,从没带她来过这样热闹的场合。就算偶尔出门透透气,也得带上好几个侍从像盯犯人般盯着。
“王爷。”陶月安看好些人围在一个灯笼周围,低头说着什么,便好奇地扯了扯秦楚暝的袖子,“他们在做什么?”
她的手指无意间触到秦楚暝的手腕,激起一阵暗涌的悸动。秦楚暝看着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心不在焉道,“可能……是在猜灯谜。”
“那儿……那儿放的什么。”陶月安指着远处天空缓缓上升的红色纸灯笼,新奇问,手里一使劲,又碰到秦楚暝的手腕。
小王爷的眸色又暗了暗,“是孔明灯。”
突然一阵人潮涌动,秦楚暝下意识地捉住陶月安的手,护着她生怕被挤散。待走到人流稍少之处,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牵着小夏月,脸上顿时一阵*辣的,小王爷傲娇地想,全是红灯笼照着,才弄得他高冷的脸上一片绯红。
他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瞅了眼陶月安,她正好奇地看着天上的孔明灯,一眨不眨,全然没发现自己被人握着。
秦楚暝的贼胆子登时生出几分,他抓着小手捏了两把,全是骨头,不像以前,软乎乎的。注意着陶月安的表情,秦楚暝偷偷伸出五指,跟她的五指扣在一起,少男心暖洋洋、软乎乎的。
“王爷。”陶月安回头叫他,小王爷赶紧将手恢复到正常姿势,心虚应道,“怎么了?”
“不是……不是去吃饭吗?”
原来没被发现。小王爷松口气,手里紧了紧,“宝悦楼的醉蟹很好吃,我们去尝尝?”
“好。”陶月安满心欢喜,忽然发现自己被人拉着,手晃了晃想挣开,“王爷,您怎么拉着我?”
“……”秦楚暝刚落地的心又被悬起,心虚虚地解释,“方才人太多了,你差点被人挤走。”秦楚暝说着,很不情愿地松开她。
陶月安点点头,“那我拉着你走。”听得秦楚暝一个激灵,陶月安伸出手拽住他的袖子,眨着眼看他,“我们走吧。”
小王爷盯着修长的手指,好想变成自己的袖子管,让她握在手心里。
宝悦楼的蟹在郑都最负盛名,都是从江南快把加鞭地运来,又肥又美。
往日在府里,王嬷嬷觉得吃蟹动作不雅,很少给陶月安吃。她笨笨拙拙地剥着蟹壳,虽然味道好,但吃着却麻烦。正艰辛地吃完一只螃蟹时,秦楚暝剥了两只,将嫩白的蟹肉搁在盘子里推给她,像讨主人欢喜的哈巴狗。
陶月安道了谢,拿白嫩嫩的蟹肉塞进嘴里,心里莫名涌上甜蜜蜜的感觉,明明不在吃甜糕,可吃在嘴里,就是甜津津的。她不自觉冲秦楚暝露出一个笑。笑得小王爷剥蟹的手抖了抖,跟着甜蜜蜜地将肉放在她盘子里,“好吃吗?”
“恩。”陶月安看着秦楚暝,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没好好瞧过他。他生得比太子还俊俏,还好看。每次吃饭,都只顾着帮她剥蟹夹菜,自己不动筷子,“王爷,您怎么不吃?”
“我不饿。”秦楚暝最喜欢看她吃饭的模样,“你最近都瘦了,快多吃些。”
说起瘦了,陶月安就有些委屈,小声控诉道,“嬷嬷……嬷嬷不给我吃晚膳。平时就只能喝青菜汤。”
“前阵子,皇上派我去西北平乱,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安排,害你这些日子受苦了。”秦楚暝摸着只剩骨头的巴掌脸,听得陶月安暖洋洋的,但骨子里的劣根性让他没忘记趁机挑拨,“这就一个多月,就成这样了。以后你嫁进东宫,不是得天天挨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