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月安匆匆跑进陶贵妃那儿,陶贵妃才和王嬷嬷说完话,方方卸去凤钗珠环,散着乌发,准备就寝,“大晚上不睡觉,怎么跑来了?”
陶月安像找着救星,硬是生涩地学小孩撒娇,抱住她的手臂,“后儿得走了,想多跟姑姑待会。晚上……晚上,姑姑不是陪月希说了好久的话,我也想跟姑姑说话。”
陶贵妃当她是吃味了,极宠溺地允了,还跟陶月安一道儿睡,聊天聊到后半夜,陶月安实在困得不行,强行撑着的眼皮耷拉着闭下。
东宫
叶中守在书桌边,边说,郑棕英边低头写着什么,忽而发问,“你是觉得,本殿贸然与贵妃的观念相左,会引得陶相等人忌惮?以致进一步的钳制?”
“是。”叶中低头,“陶□□险狡猾,臣安在景德宫外的侍卫说,这几日见陶相悄悄跟着位老嬷嬷进去,臣猜测,十有□□是商量这事儿。”
郑棕英的手顿住,宣纸上留下一个漆黑墨点,他重重将毛笔甩在地上,地板上赫然一道黑印,黑得刺目,“这些年委以虚蛇,战战兢兢,本殿过得算是够了。”
“殿下息怒,臣的话兴许不好听,但字字出自肺腑。如今朝中半片天都是陶相的心腹,您羽翼未丰。太后那儿,迟迟得不到回复,楚王又拒绝咱们的联盟。三皇子虽说远离都城,却一直没动作,保不准太后去陛下那儿说几句话,就此不走了。若此时又惹着陶相那只老狐狸,不是得不偿失?”
“那依你之见,太后跟楚王不肯跟我们合作的原因又是什么?”郑棕英问道。
“臣以为,兴许是殿下长久以来依附陶相,突然示好,他们怕其中有诈所以一时没能同意。若是殿下做些什么,能消除去她们的疑虑,那陶相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叶中说完,又赶紧补充一句,“不过,殿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乱了分寸,反而两面皆不讨好。其实,有一事,微臣尚未禀报。”
“你说。”
叶中小心翼翼道,“臣昨儿联络的大臣,今早奇死在家中,虽说是染了恶疾。但臣以为,这兴许……正是陶相在警告咱们。”
郑棕英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叶中又道,“臣今日照殿下得吩咐去联系吴富商,还有赵大人,他们都拒绝了我们。恐怕也是受这事儿的影响。”
“你说得对,他在朝里的根基太深……轻易撼动不了。”郑棕英颤着手,将宣纸揉成一团,扔进竹篓子颓然坐下,“本殿得想想法子……想想法子,绝不能坐以待毙,成了他陶忠的提线木偶。”
“殿下。”郑棕英的贴身内侍王福扣了扣门,恭敬道,“殿下,陶家小姐在外候着,说有要事求见殿下。”
……
王静芸风波虽是尘埃落定,大家仍在人人自危的惴惴然中。但最后的晚宴是由太后下令主办,陶贵妃同殷贵人一齐策划,是以,就算没兴致,仍不得不穿得光鲜亮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讨两位主子欢心。就算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也得替前朝的父族兄弟,宗族荣耀努力一把。
陶月安同王采薇一左一右坐在郑棕英身边,郑棕岸在他们对面,身边的刘牧音没精打采,低垂眉眼,兴致缺缺地看中央舞姬跳着回旋,怕是没从王静芸一事中缓过神儿。
陶月安抓面前果盒里的蜜饯果脯,没心思听那些贵女一会奉承太后,一会又夸赞贵妃,津津有味地瞧着舞姬身上的彩带绕着圈儿,身姿曼妙,不盈一握的玉足在地上来回转动,跳着胡旋。
陶贵妃笑盈盈地接过敬酒,王静芸一事,陛下跟太后生出些嫌疑,连带殷贵人跟着被冷落。虽面上看是他们陶家占了上风,陶贵妃又有些怪自己,入宫这些年,竟一时忘了好好揣测陛下的心思。他自小由太后辅佐登基,多年的风风雨雨走过,就算生出芥蒂,也终究是不可能动手处置自己的母亲,至多是将气儿撒在像殷贵人之类的闲杂人身上。
倒是太子,因给了陛下一个台阶下,近日在前朝更受倚重。哥哥处置了几个归附太子的朝臣,商人,太子稍微安分了些,但终究是生了反心。可一味打压还不是办法,要是越挫越勇,就更麻烦了。
太后看大家都一言一语地恭维陶贵妃,心里极不舒坦。就示意这边的贵女敬一敬殷贵人。
陶贵妃斜着眼儿,轻轻瞧没什么精神的殷贵人,想起王嬷嬷昨晚说的。殷贵人如今颇受冷落,如果趁机再扔点石头砸下去,这辈子难再翻身。
还有太后的爪牙,殷贵人的父亲,最近愈发不安分,将西南动乱之事挑到京城,陛下勃然大怒,虽没追究陶相之责,只说是同受欺瞒,但多少还受些影响。
“殷妹妹。”陶贵妃举起酒杯,太后还慈爱微笑的脸一瞬僵住,只听她说,“这次晚宴能顺利进行,妹妹帮了姐姐不少忙,着实辛苦。姐姐敬你一杯,聊当感谢。”
殷贵人忙让侍女满上,大概是几日被皇上疏远,人也变得稳重些,举起酒杯温和道,“姐姐哪里的话?陛下最重孝道,娘娘跟臣妾身为后宫妃嫔,鞍前马后替太后娘娘做事,是理所应当,如何谈得上是辛苦不辛苦?”
太后皱起的眉舒展开,看来她倒是因祸得福了,陶贵妃淡淡道,“其余别的,本宫倒是不懂,不过这入了宫,成了皇上的妃嫔,就该对陛下唯命是从,其它有的没的事儿,就都不管了。”
她们又笑里藏刀,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几句,直到小太监在外头扯着嗓子喊,“陛下驾到。”
丰和帝带着两个大臣进来,冲太后行礼,“儿子给母后请安。方才御书房有些事耽搁了,这会儿才抽出空来瞧瞧,不过还是迟了,还请母后别加怪罪。”
“国事重要。皇儿心系社稷,是天下万民的福气。”德贞太后让他在主位上坐下,看着下头跟着来的陶相,缓缓道,“如今西北动乱,此事关系江山社稷,皇儿得多花些心思,也是情理之中。免得时日拖长了,小病都变成大病。”
“母后放心,儿子省得。”丰和帝让宫女给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陶相添上桌子食物,陶月安看着对面的秦楚暝,一个害怕,手里的蜜饯掉在桌上。
她将目光从秦楚暝身上挪开,定定凝着蜜饯,心痛极了,这可是最后一块。
郑棕英见她愁眉苦脸,又见桌上掉的蜜饯,皱皱眉,将自己跟前那盘推去。陶月安还蹙着的柳眉一下舒展开,喜笑颜开,“多谢殿下。”
“少吃点,当心牙坏了。”郑棕英轻声道。
秦楚暝盯着自己面前那盘蜜饯,恨不能手臂伸长点儿,亲自推到小夏月跟前,不然也轮不到什么郑棕英,白白夺去这好机会。
陶月安拿着蜜饯,吃得一脸儿开心,自己进来都不看一眼。秦楚暝哀怨地拿一块蜜饯,尝了口,甜得牙都要落下来,还是怏怏地搁在一边。
“母后,西北动乱之事,儿子想让楚暝带兵镇压,您看如何?”司膳带着人将菜肴端上,丰和帝边替太后夹了筷子菜,边问道。
“楚暝文武双全,颇有他爹的风范,这事儿交给他,哀家觉得十分妥当。”德贞太后对这事儿关注不多,反正陶将手下武将不多,够资格去的,就只王将军一人。而王将军眼下刚丧女,一时间抽不出心神,只要落在他们这边儿,谁去都行。当务之急,是快让殷贵人重获圣宠,好能在后宫对抗陶贵妃。
不料,不等德贞太后开口,陶相就先道,“这次西北之事,殷大人检举有功,否则臣跟陛下都还被那些收了朝廷银子却不做事的小人给糊弄过去。可惜殷大人不在这儿,臣就想敬一敬殷贵人,算是对家父功绩的感谢。”
“这……”殷贵人一时手足无措,这外臣敬妃嫔,是从没有过之事,便抬头询问地看向丰和帝。
“朝中之事,爱卿都是亲力亲为,一件件过目。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偶尔遭受蒙蔽,也是理所当然,爱卿不必太过介怀。”丰和帝心里还是对陶相深信不疑,就让殷贵人应下敬酒。
“陛下。臣妾见着棕英、棕岸都将成家,心里高兴。正巧,臣妾那儿有一坛桂花酒。趁着今儿这个好日子,就拿出来,给大家一道尝尝?”陶贵妃一说,翠华就端着装了桂花酒的酒盏上来,一阵阵混着酒香的桂花味儿便勾着丰和帝的嗅觉。
“爱妃这真是好酒。”丰和帝一向好酒,闻着就嘴里馋。翠华先替他倒了一杯,再让宫女挨个给每桌放上一壶。
“自然是好酒,臣妾可藏了许多年,一直舍不得喝。”陶贵妃笑道,“陛下,殷大人立下大功,您看是不是借着这个好日子,将殷贵人的封号跟着进一进?”
德贞太后弄不清,陶贵妃今儿玩的是什么牌。是想装装大度,让陛下对她多些好印象,来抵消陶相犯下的恶事?若是这样,她顺势而为,又何尝不可,“陛下,殷贵人进宫也有些时间,这封号确实可以升一升。”
“那依贵妃看,升做什么好?”丰和帝贪杯,连着喝了几口,还意犹未尽。
“就抬做嫔位吧。”陶贵妃道,“陛下看如何?”
“好。”下头见丰和帝允了,纷纷起身道贺,还挨个向殷贵人敬酒。殷贵人也是突然之喜,便都应接下来,一会儿功夫,半壶酒都喝进肚子。
面前金黄色飘着桂花的酒,看得陶月安心里痒痒,她鲜少喝酒,可这味儿闻着,着实诱人,她伸出舌头,轻轻舔舔嘴唇,满眼渴望地看着那一小杯桂花酒。
郑棕英看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酒许久,便道,“这花酒劲儿不足,尝上两杯不会醉。”陶月安听了,这才放心,将酒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小口。
香气馥郁,醇香可口,陶月安一个没忍住,将一小杯酒全喝了,紧着又倒一杯。
郑棕英举起酒杯,对郑粽岸道,“三皇弟,皇兄敬你一杯。虽然之前宫里有些风风浪浪,但皇兄希望,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还能稳固如山,莫被流言所左右。”
郑粽岸饮下手里的酒,“皇兄请放心,皇弟自然知晓流言不足信。”
“看你们兄友弟恭,朕也十分欣慰。”丰和帝笑着搁下酒杯,脸上的褶子都溢着开心。
“父皇,趁着合家都在,儿臣有一事想跟皇弟说。”
“皇兄但说无妨。”
“之前,皇弟说要离开京都。但皇兄认为,皇弟的封地僻远,父皇跟皇祖母又渐渐年岁长了,正需要你尽孝身边,此时远走,委实不妥。且皇弟满腹经纶,他日一定会成为朝之股肱,若是这一走,岂不将大好才华白白荒废去?”郑粽岸道,“父皇,虽说君子一诺千金,但儿臣还是希望,皇弟能在京城多留些时候。”
他这番话直直戳进丰和帝心坎子,他老了,膝下子嗣又少,对这个文采斐然的儿子格外欣赏,郑粽岸的折子递上来,他迟迟不肯批,就是想留着他在郑都,“棕英说得对,且刘姑娘自小养在深闺,去了封地远离父母,怕也会不习惯,还是在都城多留几年。”
德贞太后跟着劝一番,郑粽岸只能应下,暂且不走。郑棕英趁这个机会,连着敬了几次酒。
秦楚暝没功夫搭理他们,就瞧着小夏月像刚出生几个月的小奶狗,伸出粉嫩嫩的舌头,跟舔牛奶一样舔着花酒,就像有人挠着他的脚底板,偏生还躲不开。耳边却突有一道刺耳声音,“楚王殿下不日将要出征西北,老臣先敬殿下一杯,愿殿下旗开得胜,将那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借丞相吉言。”其实吧,秦楚暝很不想鸟他,但那边小夏月乖得让人想捧在手心里疼,还是喝了三杯。
陶月安很少沾酒,晚宴到末,已经喝了小半壶,整个人昏沉沉。太子怕她做些事儿不得体,就跟丰和帝呈禀,先让翠兰扶着歇息。
“翠兰……这天怎么在晃啊?”陶月安像没骨头,软软地由翠兰搀扶着往回走。
“我的大小姐,您是喝醉了。”翠兰扶着她在岸边走,陶月安踢着河边的碎石,玩得不亦乐乎。翠兰无语地看她像个三岁小孩儿,不停问自己,她踢得远不远。
“远,小姐可真厉害。”翠兰不夸还好,一夸,陶月安踢得就更欢。脚上用劲一狠,她的小鞋本就有些松,扑通一声就跟着被踢进水池。
翠兰痛苦地揉着脑袋,陶月安还迷迷糊糊道,“翠兰,我好像踢到一块很大的石头,你看那水花声,好响啊。”
“小姐,您是将自己的鞋子给踢下去了。”翠兰觉得自家小姐平时还乖乖巧巧,一醉酒就特别让人头疼,她脚上皮肤嫩,没了鞋哪走得回去,自己的鞋她也穿不上。现在跑去寝殿拿个鞋子,小姐醉着酒,要是不当心掉进水池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不是翠兰姐姐。”一个小公公经过,冲着她恭敬道,“奴才是司寝房的小路子,见过姐姐,不知姐姐还认不认得奴才。”
“自然是记得。”翠兰皱起眉,“你是从景德宫回来?”
“不,奴才去了殷嫔殿里,陛下刚升了殷嫔的位分,今儿八成要在那留宿。殷嫔身边的大宫女来传话,让司寝房提前去准备套新的褥子、床纱。”
“哦。”翠兰点头,问道,“这么说,公公现下没差事了?我要去替小姐拿双鞋,公公替我看一看小姐可好,我一会就回来。”
“翠兰姐姐说一声,小的自然办到,姐姐就放心去吧,奴才一定好好看着小姐。”小路子俯首,恭敬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