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秋天没走到头,沈城眉间萦绕着极重的死气,陆慎行目睹他一点点濒临死亡。
未央比以前更加沉默,流火脸上一贯挂着的笑容也不见了,不论是为堡主,为自己,还是为幽龙堡,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当事人却极度地平静坦然,仿佛事不关己。
陆慎行以为沈城是等不到冬天了,可沈城硬是撑过了一个年,出乎他的意料。
元宵节那日,城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庆的很,幽龙堡的那股子沉闷之气也随着烟花炮竹声淡了些许。
厨房里弥漫着热气,十几个厨子在准备晚饭,陆慎行靠着桌沿,筷子不停地夹着刚捞起来的浮元子,吹三两下就往嘴里塞。
“夫人,这是猪油肉馅的。”中年人端了热腾腾的两盘浮元子过来,“这是芝麻馅的。”
陆慎行声音含糊不清,“芝麻的再包一盘,白糖少放点。”
“哎!”中年人应了声,赶紧吩咐人去弄了。
空荡荡的胃终于舒服了些,陆慎行擦擦嘴,满足地长叹,余光暼到金黄的浮元子,他大步过去,“是桂花馅的?”
中年人点头,神情紧张地弄着油锅里的浮元子,手忙脚乱的他忘了去擦筷子上的水,一放进去就发出很大的滋滋声,热油四溅。
陆慎行将袖子拉下来遮住手背,笑着安抚道,“没事。”
“夫人,小的……”中年人很愧疚,他突然看向陆慎行身后,脸上的表情跟见到鬼一样恐惧。
陆慎行回头,鬼没见到,他看到了沈城。
厨房霎时被一片阴冷的气息笼罩,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体内破损的经脉逆行,沈城的胸膛大幅度起伏,呼吸急促,额角的青筋鼓起,面色扭曲。
陆慎行见状,立刻去拉沈城,但他还是晚了一步,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他的后颈,他转身,刚才还跟他说话的中年人已经断气。
冒着血泡的血水在地上,令人作呕,谁也不敢叫出声。
陆慎行脸色铁青,他深呼吸,硬着头皮靠近,脸上被沈城周围狂猛爆裂的真气划了一道道血口子。
握住沈城的手,陆慎行没管流到下巴上的血,喉间溢出血腥味,“我在。”
沈城狰狞嗜血的双目有一丝清明,紧攥着陆慎行,另一只手去擦他脸上的血,声音里藏着几不可察的恳求,“回去。”
被烫到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痛,陆慎行心里狂骂,他忘了自己选了多少类似的武侠卷,不会武没有内力就是灾难片的主角。
那日的事并没有从厨房流出去,地上的血迹被清理干净,大家依旧忙着手头的事,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陆慎行身上的药味越来越浓,连他自己都感觉随时会死在沈城手上。
春暖花开,这一方天地,是他们的世界。
沈城瘦的不成样子,呼吸断断续续,陆慎行坐在床边,摩|挲着手指,他遇到这个人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算缘分,应该不会再有第三次。
“宠你一世,陪你一世,下一世我不想再看到你。”陆慎行眯眼,舌尖在口腔内|壁扫了一圈,用了只有自己听到的音量。
世界是假的,人和事是文字演变成的,但感情是真的,陆慎行害怕自己迷失进去,忘了初衷,所以在每次快要放松时都提醒自己。
如果哪天他忘了提醒,那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必须认清这只是游戏而已,他有父母在等,也有兄弟姐妹,和一帮好友,一切都是为了回去,回到属于他原本的生活中。
陆慎行端详面前的人,还是和对方一样,什么都不记得好,任务之外的东西一旦牵扯多了,就会想的多,顾虑也多,并不好。
最可怕的是哪天将现实和虚幻弄混淆,陆慎行看看手臂上的伤,旧的已经淡了,又添新的,这种日子没完没了。
“222,我这两个任务的目标是不是你们选中的人参与了?”
“叮,陆先生,这不是工作范围以内的事。”
答案如预料那样不尽人意,陆慎行觉得挺没意思,什么都被动的感觉很烦躁。
他不止一次想,搞不好沈城身体里的灵魂也和他一样,在担心任务进度。
沈城睁开眼,本就冷漠的面容依然能看出昔日的轮廓,多了浓郁的黑暗气息,让人恐惧不安,陆慎行时刻面对,看惯了。
“几时了?”
“寅时一刻。”陆慎行打了个哈欠,把沈城身上的被子捏捏,“再等等,天就亮了。”
他敛了眼底的抑郁,又一年了,陪着守着沈城,耗尽了他的耐心,那百分之五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是真无望了。
沈城伸手去碰陆慎行的脸颊,慢慢抚|摸,停在他的脖子那里,眼底的东西被盖下来的黑色眼睫遮掩,看不清。
“天可是亮了?”
“快了。”
过了一会,沈城又问同样的话,有些疲倦的陆慎行瞳孔猛然一缩,他从沈城身上嗅到了将死之人才有的阴暗气息。
耳边传来一声“莫怕”,脖子上的手收紧,以一种可怕的力道加深,陆慎行的意识逐渐涣散,扣住沈城手背的指尖猛用力抓破,又缓缓松开,无力地垂了下来。
在陆慎行呼吸停止的那一刻,沈城翘起唇角,心满意足地笑了,是心愿达成的愉悦。
伴随他的笑声,陆慎行脑子里出现系统提示音“叮,第二卷任务完成。”
早已不堪一击的经脉终于粉碎,沈城七窍流血,他合衣静静地躺在旁边,与陆慎行十指相扣,笑着闭上眼睛,轻声道,“我来了。”
火光惊扰了幽龙堡所有人,他们看到冲天大火从翠竹园升起,火势随风蔓延,卷走了一切,那里很快就剩下一片废墟。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