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北上,陆慎行忙的焦头烂额,他有心理准备带上辛凉会比较麻烦,但事情超出他预料。
辛凉的伤口不停愈合,再裂开,不说是他自己,连陆慎行浑身都沾了一股子难闻的味道,汗味,血腥味,药味掺杂揉碎在一起了。
“你妹妹怎么哭成那样?”陆慎行擦擦手,拿了硬邦邦的馍啃了两口。
“她看上了一样东西。”辛凉偏头,对着随风拂动的帷裳,“是我喜欢的。”
和一个女的计较什么,陆慎行不以为意,“让给她就是了。”
“我一直让她宠她。”辛凉的声音里裹着尖锐刻薄地怒意,仿佛是被人刮到逆鳞,“唯独这个不能让。”
陆慎行听出来了,他眉毛一扬,“很贵重?”
辛凉的侧面线条柔和,从唇角泄出一句,“是这世间我唯一想要的。”
这么贵重?陆慎行眯了眯眼,探究地目光在辛凉脸上扫动,没找到什么破绽。
驾车的士兵挥动手里的马鞭,驾辕马仰头嘶鸣,咯噔蹬地快跑起来,车轱辘吱吱地碾过小土包,车里的人不慎颠到了一起。
陆慎行伸手抚住怀里的辛凉,忽然道,“那次我听见了。”
攸地,辛凉的身子一颤,背部撞到车壁,当下就有血渗出,在白色的薄衣上缓缓向四周蔓延,如同蕴开的水墨。
陆慎行脸色黑漆漆的,脑抽了。
他揣测辛凉会装傻充愣,却听见响在耳边的声音,平平静静,有着小心翼翼隐藏的紧张。
“我并非一时冲动。”辛凉僵硬片刻,一字一顿道。
陆慎行浓黑的两道眉锋隆起,看完了辛凉的一生,还是不了解他。
“你是否厌烦我?”
“倒是没有。”
“可有娶妻?”
“也没有。”
“我吻了你,觉得恶心?”
“不至于。”
……
一番你问我答之后,辛凉翘翘唇角,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狂喜,“我很高兴,你也喜欢我。”
我怎么不知道?难不成我真对他有意思?陆慎行陷入深思中。
“你再吻我一下。”
“不行。”
陆慎行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若有似无的不快,刚才还说喜欢。
“……我动不了。”辛凉似乎是发觉到了陆慎行的情绪,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因为焦急全往手脚褪去。
陆慎行这才发现辛凉背部的一片鲜红,他面色一紧,伸手把辛凉的上衣撩起来,给对方重新包扎后,把脸凑过去。
辛凉耳根微红,唇移到陆慎行鼻尖,轻碰几下。
有些干燥的触·感,痒痒的,在静悄悄地扩散,砰砰心跳声从胸口位置传来,不那么平稳,陆慎行深呼吸,他仿佛看到一根金轱辘棒在一点点变弯。
“叮,请陆先生在一分半内进行表白。”
看完那段话,陆慎行想把隔夜饭吐就来,“太腻歪了,不是我的风格。”
“叮,倒计时九十秒。”
“啊!你就是那坠入凡间的天使!”陆慎行念完开头,脖子青筋都出来了,他咽了口唾沫,“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仿佛看到了最耀眼的光芒,是那样的美,美的让我移不开眼,我哭了。”
我他妈也哭了,陆慎行两眼一闭,“感谢命运,感谢上苍,感谢天,感谢地,遇见你,是我一生的缘!”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不停咽唾沫,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辛凉脸颊滚烫,“你可否再说一遍?”
“……”陆慎行勾住辛凉的脖子,在他额头啵了一下。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快马加鞭回了西狼城,陆慎行把辛凉交给大夫,就召集几位将领了解实情,原来是他们抓了两个混进城的库亥人。
陆慎行坐在椅子上,瞥了眼被钳制的两名男子,“地形问出来没有?”
几人都沉默不语,挺难为情。
陆慎行漫不经心地支着头,他对大央的一统天下实在提不起一点兴趣。
“你们就没发现个头矮的那个是女的?”
陆慎行轻飘飘的一句话在众人心头掀起狂风骇浪,更是让那两名男子同时大变脸色。
“不可能啊!”桐义指指那男子的胸前,“这里没包。”
“以后多吃点猪脑子。”陆慎行微抬下巴,唤道,“石复。”
康石复上前,手指贴在那矮个男子耳侧,缓缓摩·挲,正当大家伙不明之时,一张薄薄的面···具揭了下来,露出了漂亮的面孔。
大家伙很吃惊,“将军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陆慎行甩了两字,“猜的。”
“……”
视线有意无意地在皮肤黝黑的高个男子身上游走,陆慎行的眼底掠过一抹精光,他笑起来,“两位,你们见过发···情的公···狗吗?”
桐义亲自去牵了一条大黄狗进来,也不知道在哪找的,那狗见人就抱着腿上下蹭。
“拉到后面去。”陆慎行唇边弧度更大,充满邪气,“美人,你也进去吧。”
很快,女子的尖叫声传了出来,渐渐的,多了惊慌的哭声,陆慎行不着急,手指不轻不重地在桌面敲击。
下方几个大老爷们拿佩服的目光看自己的将军,这法子都能想到。
当女子的叫声变的凄惨,黝黑男子闭上眼睛,“住手!”
陆慎行抬手,后面那女子缩在角落,衣衫破破烂烂,大黄狗吐掉嘴里的碎布,大叫着被强行拖走。
黝黑男子瞪着陆慎行,双目泛着血色。
“是你自己把弱点暴露出来的,这不能怪任何人。”
陆慎行得知那两人是库亥四王子的手下,奉命把常州的人头带回去,他派人将拿到的那份地图送到皇帝手上。
“将军,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一对儿?”桐义纳闷,“也是猜的吗?”
“是啊,猜的。”陆慎行转身离开。
桐义问身边同僚,“我怎么觉得将军是在逗我玩?喂,问你们话呢!都别走啊——”
去了街上的酒楼,陆慎行选了个靠窗位置,老板娘一见是他来了,就丢了手里的事情上楼找他谈笑。
菜刚上桌,陆慎行就见本该在屋躺着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老板娘是坐在陆慎行旁边的,她发现青年一直在她身后没挪步,开着玩笑道,“军师大人不会是介意我坐这里吧?”
辛凉淡声道,“我介意。”
老板娘脸上笑容一僵,尴尬的起身离开。
气氛有点闷,陆慎行把一桌子菜打包了,一声不吭地大步向前。
辛凉跟在后头,步履维艰。
听到有什么东西被撞倒,人惊叫,陆慎行停下脚步,掐了一下眉心,把地上的人拉起来,耳边有一道声音。
“怎么?”陆慎行的语气里全是克制的怒意,“军师在跟本将军道歉?”
辛凉的嘴唇抿紧,又松开,他道,“属下错了。”
“属下不该得意忘形,不该不知轻重,不该痴心妄想,存了不愿将军接触任何人的念头。”
三个不该跟倒豆子似的,陆慎行哑口无言。
这么一出过后,辛凉还是知错不改,有陆慎行的地方就有他,简直就是移动的铁笼子,一旦陆慎行跟谁走近了一点,他就一脸平静地把人支开。
很快,从城东到城西,所有人都知道将军和军师在一起了。
好在大家都接受了他们的关系。
陆慎行抱着胳膊斜倚在门框那里,瞧见辛凉左手拎着一个篮子,右手拿着竹棍,路过的人都善意的主动让开道路。
“军师出去买菜了啊。”
“嗯。”
陆慎行语调上扬,“军师这么能干,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个福气?”
辛凉弯唇,“是将军。”
“……你还真好意思。”
吃饱喝足,心情不错的陆慎行勾起辛凉的下巴,唇凑上去亲了亲,又伸舌撬开他的牙关探进去,逛了一圈,心想,鸡汤味道不错。
辛凉呆呆的张着嘴唇,陆慎行目中带笑,饶着他的舌·头打了个转。
“我……我去洗碗。”
“别摔在门槛上。”
陆慎行意犹未尽地砸嘴,以前看过一句话,说每个男人能直能弯的不止一样,他一开始是不相信的。
“叮,恭喜陆先生,卷一任务完成。”
陆慎行一怔,辛凉的世界没圆满,那个缺口只是他的一个吻?
“那我现在是要进入下个世界?”
“叮,本公司前段时间接到不少客户投诉,为此策划部共同协议后制定出了一套全新的……”
“说人话。”
“叮,陆先生有三个选择。”
“只要你想,下一秒就能从这个世界消失。”机械的系统声继续,给人一种有意的错觉,“目标双目失明,他的余生会活在陆先生留下的记忆里苟延残喘,或是不愿独活,走了殉情那条路。”
陆慎行面色阴沉,这个系统真他妈讨厌,他走到后屋。
“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叮,目标还有三十年寿命,陆先生可以现在就杀了他,这样他就能先走,不会是最后留下来的人,也不用承受痛苦。”
听起来像是两全其美,陆慎行紧皱眉头,下不了手。
“叮,三是陆先生可以陪在目标身边,直到他的生命走到尽头,你离开。”
陆慎行站在门口,望着单薄的青色身影缓慢行走,竹棍敲打石板的清脆声在耳边,从陌生到熟悉。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我选三。”
“叮,陆先生,三十年的时间已经给你了,但是你会在下个世界付出同等的代价。”
以后的事以后说,陆慎行迈步过去,把快要撞到水缸的辛凉拉住。
“才亲你一下,你脸就红成这样,这让我还怎么跟你玩?”
辛凉认真道,“可以玩。”
陆慎行趴在辛凉肩头,胸口震动,“那我们找个空闲的日子玩上一天。”
夜里,闷热的很,睡不着的陆慎行坐在院里的树墩上乘凉,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他昏昏沉沉的脑子骤然清醒。
陆慎行跑到辛凉的屋子里,看他蜷着手脚发出难受的声音,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怎么了?”
看到一道道血·痕,陆慎行心惊胆战,大声吼道,“别用手抓!”
辛凉就真的不去抓,受不了了就把头往墙上撞。
找来一块布,陆慎行使劲往辛凉嘴里塞,刚想说“咬住这个”,就看到他血·淋·淋的舌头。
“打……打晕我……”辛凉嘴里都是血,满脸的泪和汗,他哆哆嗦嗦地祈求。
听刘大夫说的时候没当回事,亲眼目睹,陆慎行才知道有多可怕,如果换作别人,他肯定会劝一句,这么折磨,死了倒是解脱。
陆慎行在辛凉后颈重拍了一下,也就他喘上两口气的功夫,对方就醒了。
就这么熬过一夜,天亮以后,辛凉面目全非,陆慎行两条胳膊都被他咬··破了,两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不想再经历第二次,陆慎行在呼叫系统无望后,不得不派人出去寻找能缓解的药。
清楚他担忧什么,躺在床上的辛凉开口,“你可以把我绑起来。”
陆慎行捏·住他的下巴,视线停在他的舌头上,“然后看你怎么咬舌自尽?”
“提前在我嘴里塞上东西。”
“你发作的时候告诉我了吗?”陆慎行烦躁地骂道,“要不是我在院里听见了,你那两只眼珠子都被你抠下来了。”
辛凉沉默了,他以为很快就能过去,习惯了一个人面对。
他摸到身边人的手,把自己的手放进对方的掌心,用指尖轻挠了几下。
陆慎行看着辛凉惨不忍睹的脸,心里叹息,“我还在生气。”
辛凉垂头,“是我的错。”
“你还是别这么说了。”陆慎行嗤笑,“下回你照样犯。”
辛凉轻声道,“我想搬过去住。”
“等你伤好,我不欺·负病患。”
陆慎行看到辛凉的世界虽然阳光明媚,却很单调,只有他,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人是群居动物,封闭自我只会永远孤单脆弱,陆慎行开始一点点让辛凉去感受去接受周围的人。
一月时日到了,陆慎行独自骑马去了郊外那片树林,既然任务已经完成,系统又给了三十年,他就没什么顾忌了。
马蹄声靠近,景王一身白衣,和初次见面时一样,只不过气色就差远了。
陆慎行嘴里叼着根野草,慢悠悠地开口,“王爷不在王城待着,跑来此地做什么?”
景王深呼吸,“明知故问。”
陆慎行笑道,“末将愚笨,实在不明王爷的意思。”
“常州,你别得意忘形!”
景王向来自负,算的是陆慎行不敢不从,他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除了辛凉,这个世界还真没陆慎行在乎的。
“趴地上。”陆慎行见景王拿吃人的眼光看过来,他又坐回地上,“王爷不急,末将也不急。”
“末将说个故事吧。”陆慎行望着天空,“从前呢,有个小孩,他生在富贵人家,有很多兄弟姐妹,可他娘偏偏是个小妾,你说他是幸运还是不幸?”
景王脑子里出现一个名字,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三岁没了娘,四岁成了瞎子,被人当畜··牲··玩·弄,谁都看不得他好。”陆慎行阖起眼帘,“你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景王冷哼一声,“可怜之人比比皆是。”
“说的也是,王爷不就是其中一吗?”陆慎行嘲讽道,“想把别人当做利用的工具,结果却害了自己。”
被人戳到痛处,景王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这凡事都得讲究个因果,王爷,末将想送你四个字。”陆慎行冷冷地看着他,“自食其果。”
景王突然笑起来,“常州,本王来时交代过无涯,你应该不想看到辛凉缺胳膊少腿吧。”
如他所愿,陆慎行摆出惧怕的表情,心想他安排桐义跟康石复守株待兔,无涯插翅难飞。
“王爷,你趴着吧,末将害羞。”
景王听到陆慎行服软,满意之色在眼中浮现,他背过去趴着。
陆慎行的眉间披了层阴霾,看到景王时,想一刀刀剐了血肉拿去喂狗,他才知道辛凉在他心里的重量。
在景王身子抖个不停时,陆慎行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王爷,睁开眼睛看看末将是怎么让你爽的。”
景王的头被大力扳到后面,下一刻,他脸上的所有迷··离和情··欲不见,神情骇人。
“你不会真以为是我吧?”陆慎行把筷子扔他身上,扯起一边的唇角,“如果不是暂时还不能让你死,我连手都不想用。”
这样的奇耻大辱,对骄傲的景王而言,如剔骨之痛。
内力在五脏六腑狂肆横行,景王眼前一黑,他突然掐紧陆慎行的脖子,竟是想跟陆慎行同归于尽。
噗一声,利·刃·穿·透血·肉,景王瞳孔放大,嘴里的血块往下滴淌。
陆慎行抽··出匕首,一脚将景王踢开,居高临下地俯视,“本来你的生死与我无关,怪就怪你去招惹他,更不该三番五次伤他。”
“王爷,走好。”
有风拂过,枯叶卷起,盖住了蔓延的血。